孟國先帝在位高濟年間,高濟二十三年,春。

禪澤寺上下遍處鬱鬱蔥蔥,縱然往來者甚眾,空中卻仍透著清新沁人之感,毫不累贅。

剛過及笄的中書令之女元岺一襲翡翠煙羅綺雲裙與山色相得益彰,卻又因傾城姿色脫穎而出,茫茫人海中一眼可見。此時,她正執佛香,敬給神明。

上好了香,元岺雙手合十,虔誠祈願:“銜椿此生,惟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銜椿,是昨日中書令給她取的小字,其意在祝願她萬壽無疆,平安喜樂。

年少單純的姑娘許是怕神明未聽清她的心願,遂又在心裏默念了許多遍,約莫念到第三遍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忽起暴動。

元岺心口一驚,循聲望去,隻見一眾黑衣人蜂擁而至,將禪澤寺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心想大事不好,當即擁入竄逃的人群中,在混亂之中,躲進了寺廟後院。

方才雖然著急忙慌,可元岺到底是世家貴女,從小被教著穩重,在急中判斷形勢,便也留意到了那來人乃是山鬼司中人,能勞煩山鬼司出馬,禪澤寺應當是被卷進了一樁大事裏。

念及此,她頓覺自己逃得好,畢竟山鬼司雷霆手段,為了履行皇命不顧一切,誰都敢抓,若是留在原地,才有可能出事。

平日裏,若是山鬼司出兵,上京城中百家百戶都是閉門不出的。

元岺藏在一方嚴密結實的假山後頭,想著在這兒待個半個時辰,等山鬼司的人走了,她再出來,諒他們應該也搜不到後院這裏來。

殊不知剛產生這個念頭的下一瞬,不遠處便傳來沉重繁雜的腳步聲。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元岺真恨自己烏鴉嘴,閉著眼泄了口氣。

躲在這假山後定不是長久之計,她當即環顧四周,尋找有無更好的去處,最後,在山鬼衛的腳步聲約莫就要抵達後院之時,盯上了一處水池。

她這便以三下五除二之勢跑過去,又為防濺起水花驚動山鬼衛而躍入池中。

孟春時節縱使萬物複蘇,可依舊春寒料峭,存於自然之中的水更是徹骨寒涼,元岺整個身子被池水團團裹挾,水麵快速恢複平靜的同一瞬,這池水亦凍得她瑟瑟發抖。

元岺閉著眼煎熬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適應。

她睜開眼,想細細打量上麵的動靜,在這刹那之間,卻見一張精致儒雅的臉浮現眼前。

眼前的男人著霽藍色長袍,麵色淡然隱於水中,可元岺卻從他頗為冷峭的眉眼中看見了半分警惕之色,應是在提防岸上的山鬼衛。

可無論對方長得如何曼妙,於元岺這樣的小丫頭片子來說,終歸嚇了一跳,身子不禁一顫。

這一顫,便遷動了本歸於寧靜的水麵微微湧動,驚動了素來心思細膩的山鬼衛更不必說。

男子武功卓絕,即便深入水中也能聽見岸上聲響,更能從細枝末節中推斷出他們正持著刀劍長槍,慢步往水池這邊靠近。

若是讓他們將二人團團包圍,再想要衝出去便難了,眼下還有機會。

男子睨了元岺一眼,僅須臾之間,便拽著她的衣襟,一同衝出水麵去,速度之快絲毫不容山鬼司反應之機。

但山鬼司深受皇帝重用,從來也非吃素的,在意識到水中有兩人倉皇竄逃之時,立即追了上去。

元岺被男子提溜著,飛身在禪澤寺縮在的侑山山林之間,絲毫不敢妄動。

原想著甩開他們到安全的地方便可,殊不知此次山鬼司傾巢而出,甚至早在侑山中布下層層埋伏,他們無處可去,最終被逼到了一處斷崖口。

這下完了。

元岺露出了個有些絕望的神情,心想要不試著同他們稍作溝通,自己到底是中書令之女,就說意外被卷進了此事當中。

正欲開口之時,她忽覺手臂被人一拽,微有痛覺。

那男子居然拉著她跳崖?!

元岺質問:“你幹什麽?!”

奈何二人下墜速度極快,山崖間本就迅疾的強風更是猛烈,將她的聲音完全吞沒。

她看著山壁在眼前越過,越發崩潰。

莫非她小小年紀,剛過及笄,就要跌落山崖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吧?

元岺很想哭,可風勢太大,叫她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她閉上了雙眼,準備乖乖受死,可忽然間感到身子好像陡然停了下來,睜開眼,驚覺男子竟用一柄匕首直插在了山壁之上。

下一瞬,她就像一隻繡球一般,被男子拋進了一個窄小的山洞裏。

那山洞極陡,與其說是山洞,倒不如說是一方隧道,元岺剛撞在地上,還來不及吃痛,便驟然順著隧道滾了進去。

元岺驚叫:“啊——!”

她再度閉上了雙眸,鬼知道那隧道後麵是什麽新的人間煉獄,要是連接著另一個洞口把她重新送回斷崖之中,那不就重蹈覆轍了麽?

還沒把接下來刀山火海般的情景想象完,她的嘴倒是讓人給堵上了。

與此同時,一道頗為漫不經心的低沉嗓音響起,“別叫了。”

元岺睜眼,是方才那個男子。

“你,你是何人,為何藏在禪澤寺的後院水池裏?”

她一麵問著,一麵想要站起身來,可剛剛摔得太疼,又從始至終心神未定,方才起身,便又有向下摔去之勢。

男子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可偏偏元岺有自作主張的力向,如此一來,竟是不小心把男子撲到了地上。

兩人貼得很近,俱是一怔。

元岺這才看清此人的五官與輪廓,其應當得起一個孟國第一人。

如此一看,往日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公子在相較之下,都隻不過是歪瓜裂棗。

她便這麽近距離地盯著男子細看,久久回不過神。

半晌,男子開口:“還不起來?”

元岺聞言一顫,有些狼狽地爬起身來,用小指撥弄了一番額上有些雜亂的頭發,故作不在乎地別過了腦袋。

“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男子站起身,拍了拍手,道:“我乃江湖遊俠,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