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胡四相公

萊蕪張虛一,學使張道一之兄,性情豪放不羈。

張某聽說縣城某家宅院被狐妖占據,於是準備刺帖,前去拜訪。將名帖投入門縫,過不大會,房門無人自開。隨從仆人盡皆愕然,紛紛退卻。張虛一整衣而入,隻見大堂中桌椅具備,卻空寂無人。當下作揖祝告:“小生齋戒前來,仙人既已開門納客,為何不肯現身一見?”

忽聽得大廳中有人言語:“有勞公子大駕,歡喜不盡,請坐。”話音剛落,便見兩張椅子緩緩移動,相對擺好,張虛一剛剛坐定,半空中飛來一隻紅色托盤,裏麵放著兩隻茶杯,停靠眼前。張虛一伸手從盤中取過香茗,淺淺喝了一口,對麵座位上亦傳來喝茶之聲,淅淅瀝瀝,就是不見人影。

喝完茶,虛空中又飛來一壺酒,張虛一一邊飲酒,一邊詢問主人來曆,對麵座椅上響起人聲,說道:“小弟姓胡,排行第四,下人稱呼我作相公。”賓主把酒言歡,暢談時事,意氣相投,氛圍融洽。

桌上老鱉鹿肉,珍饈佳肴流水般送上,耳聽得屋中腳步聲密集,雖然看不見人影,但憑感覺也能猜出,一旁服侍之奴仆,不在少數。吃完酒宴,張虛一心想:“眼下要是有杯茶喝,該有多好。”念頭剛轉完,茶水已擺放桌麵。凡有所求,無不一一應驗。張虛一大悅,盡情酣飲,大醉而歸。自此後三四天必拜訪胡某一次,胡某亦經常上張家竄門,主客往來,禮數周到。

一日,張虛一問胡四:“南城中巫婆,每日靠狐仙幫忙,替百姓看病漁利,她家狐仙,你認識嗎?”胡四道:“巫婆在撒謊,她家根本沒有狐仙。”未幾,張虛一起身如廁,忽聽得耳旁有人小聲說話:“適才聽說南城巫婆,不知何許人也。小人想請先生幫忙,帶我去她家看看,可以嗎?”

張虛一心知說話者定是狐仆,點頭道:“行。”回到席間,跟胡四說:“在下想跟主人討一奴仆,前往南城一探究竟,還望成全。”胡四道:“沒此必要。”張虛一再三乞求,主人無奈,隻得答允。

繼而張虛一出門告辭,馬匹自行前來,那自是狐仆暗中牽引之故,上馬而行。半途中狐仆說道:“往後先生於旅途間,若察覺衣襟上有細沙散落,那麽小的便在左右,隨傳隨到。”言語間馬匹進城,至巫婆家。巫婆乍見張某,笑道:“貴客何事光臨?”

張虛一道:“聽說你家狐半仙極為靈驗,此事當真?”巫婆正色道:“公子不可胡言,狐半仙這三個字,能亂說嗎?當心花姐聽到後不高興。”言未畢,虛空中飛來半塊青磚,正中巫婆手臂,老家夥身軀踉蹌,似欲摔倒,驚道:“公子何以擊打老身?”

張虛一笑道:“老婆子眼睛瞎了。在下一直袖手旁觀,你自己額頭受傷,怎麽反怪到我頭上?”巫婆錯愕不知應對,正惶惑間,又一塊石子飛落,再次擊中她,巫婆跌倒在地,塵土汙泥亂墜,盡數落在臉頰之上,頃刻之間,巫婆麵目漆黑,醜陋如鬼。惟有趴伏在地,哀號求饒。

張虛一跟狐仆說:“寬恕她這一回。”塵土這才停止飄灑。巫婆火速爬起,匆忙躲入房中,關門不敢外出。張虛一在門外喊話:“老東西,你家狐仙與我家相比,誰更厲害?”巫婆早已嚇破膽,隻是不停道歉。張虛一仰望空中,說道:“狐兄,不要再傷害她了。”

巫婆聞言,顫驚驚而出,張虛一笑語安慰,爾後返回家中。

自此後,張虛一每逢行走路途,若見細沙飄落,則喚狐仆交談,果真是百試百靈,身邊有狐仙作伴,張虛一有恃無恐,虎狼強盜聞風而逃,不敢相欺。如此一年過去,張虛一與胡四交情莫逆,有時問他年紀,回答說:“我也不大記得,黃巢造反時,我親身經曆過,有時回想往事,恍惚如在昨天。”

這一晚,兩人秉燭夜話,忽聽得牆頭簌簌作響,聲音淒厲,張虛一大為驚異,問道:“哪來的動靜?”胡四道:“必是我哥哥來了。”張虛一道:“怎麽不請他入屋一敘?”胡四道:“不用了,他道行甚淺,尚未修成人形,唯一的嗜好就是四處抓雞,大快朵頤。”張虛一笑道:“狐狸愛雞,原是天經地義。張兄,你我交情非淺,可是為人而不知朋友長相,實乃生平恨事。”胡四道:“交友貴在知心,何必非得見麵?”

一日,胡四設宴邀請張某,說道:“我要走了,這一頓飯,算是告別。”張虛一問道:“去哪?”胡四道:“我本陝西人,如今準備返鄉。張兄老想著一睹在下真容,也罷,就如你所願,他日也好相認。”張虛一四顧張望,一無所見,問道:“胡兄,你現身了嗎?怎麽瞧不見。”

胡四道:“你試試推開寢室門板,我就在門後。”張虛一依言開門,隻見屋內走出一名翩翩美少年,相視而笑。衣冠楚楚,眉目如畫,轉瞬之間,不複得見。張虛一返身而行,身後則有腳步跟隨,說道:“今日相見,張兄心願滿足,從此當無遺憾。”

張虛一戀戀不忍分別,胡四道:“離合自有定數,不必介懷。”說話間擺上美酒,兩人以巨杯對飲,喝到半夜,胡四用紗燈送張某回家。次日天明,張虛一前往宅院探望,人去樓空,胡四早已不知下落。

後來張道一升任西川學使,張虛一則清貧如故,前往山西探親,看望弟弟,滿懷希望而去,一月之後,卻是失望而歸。單人獨馬折回,半路中唉聲歎氣,神色沮喪。忽然間身後一名少年,騎著一匹青馬,疾馳而至。張某回頭打量,見少年身披貂裘,氣質優雅,當即與之交談。

少年道:“公子神色不悅,卻是為何?”張虛一道:“在下一貧如洗,千裏投奔弟弟,本指望他幫哥哥一把。誰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唉,不提也罷。”少年溫言勸慰,同行裏許,到了分叉路口,少年拱手作別,說道:“前途有一人,受故人之托,有些禮物要送給兄台,還望笑納。”

張虛一正想詢問詳情,少年已駕馬離去,不由得滿腔疑慮,再行二三裏,隻見路邊一名老仆,手提一個小小竹箱,獻於馬前,說道:“胡四相公命我將此物送給先生。”張虛一恍然大悟,打開竹箱一瞧,裏麵白光耀眼,卻是滿滿一箱銀錠。再看老仆,不知何時,已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