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梅女

封雲亭,太行人,年少喪偶。這一天有事前往縣城,傍晚住在客店,長夜寂寞,不免思念女色,遐想連篇。忽然間牆壁上現出一名女子圖像,皺眉伸舌,頸上套著一根繩索,緩緩降落地麵。封雲亭心中訝異,尋思“這肯定是吊死鬼。”不過青天白日的,卻也並不害怕,說道:“娘子是否冤屈難伸?有用得著在下之處,盡管開口。”

女子道:“萍水相逢,不敢麻煩公子。但有一件小事,想請你幫忙。當年我在房梁吊死,舌頭難以縮回,繩索也無法摘除,請公子砍斷房梁,用火燒毀,小女子便可脫離苦海。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封雲亭答允了,次日跟店主人提起此事,店主人道:“十多年前,這裏本是梅家宅院。有一晚,某小偷入室盜竊,被梅老爺抓獲送官。縣令收取小偷賄賂,汙蔑梅小姐與他有染,派人前去捉拿。梅小姐氣憤難平,為了證明清白,竟爾上吊自盡。梅老爺夫妻受不了打擊,也相繼去世。小老兒花了五百兩銀子,將宅院買下,開了一家酒店。自開張後,店中經常鬧鬼,請了許多道士鎮壓,均是徒勞無功。如果燒毀房梁,能讓梅小姐重獲自由,小老兒願意幫忙。隻是好好一件房屋,就這麽燒掉,損失太大,小店本小利微,實在承擔不起。”

封雲亭道:“有多少損失,全算我頭上。”店老板聞言笑道:“有公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兩人一齊動手,砍斷房梁,一把火燒成灰燼。

是夜,梅小姐再次現身,萬福行禮,誠懇致謝。封雲亭見她體態曼妙,心中大悅,想要與她歡好。梅小姐道:“人鬼纏綿,冥氣入體,會折損公子壽命,我不能害你。再說了,我之所以自殺,正是為了保全名節。如果與公子無媒苟合,豈不是功虧一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我命中有緣,我遲早都是你的人。來日方長,不必如此性急。”

封雲亭道:“來日?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梅小姐笑而不答。封雲亭問道:“會喝酒嗎?”梅小姐道:“不會。”封雲亭道:“佳人就在身邊,能看不能吃,漫漫長夜,該如何打發?”梅小姐道:“要不打馬吊吧?”封雲亭道:“兩個人玩,有什麽意思?”梅小姐道:“要不翻線花?”封雲亭道:“小孩子的玩意,提不起興致。”梅小姐笑道:“玩一玩又何妨?”說話間拿出一條紅線,十指挑弄,變幻出各種圖形,眼花繚亂,歎為觀止。封雲亭讚道:“好手法!如此水準,足以獨步天下。”梅小姐道:“這些圖形,都是我一個人無聊之時,慢慢想出來的,公子謬讚,愧不敢當。”

兩人玩了一陣,夜色深沉,梅小姐說道:“時間不早,請公子上床安歇。”封雲亭笑道:“你跟我一起睡吧。”梅小姐搖頭道:“我是女鬼,不用睡覺。別胡思亂想,趕緊睡吧。”封雲亭賭氣道:“睡不著。”梅小姐笑道:“睡不著?沒關係。我學過按摩,替你舒展筋骨,包你酣睡不醒。”伸出雙手,在封雲亭背後輕輕揉捏,從頭到腳,來回按摩,雙手所過之處,封雲亭骨肉清爽,渾身舒暢,片刻間便即鼾聲大作。

次日醒轉,已是正午,封雲亭隻覺精神奕奕,暗暗稱奇,對梅小姐愈發愛慕,繞屋旋轉,口中喚她名字,不見響應。到了晚上,梅小姐終於現身,封雲亭問道:“你到底住在哪裏,怎麽叫了一下午,都不理我?”梅小姐道:“鬼魂居無定所,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地底。”封雲亭道:“地底堅硬無比,又無縫隙,怎能容身?”梅小姐道:“鬼魂與大地之聯係,就跟魚水一般。魚兒能在水中存活,鬼魂自然可以在地底棲息。”

封雲亭默默不語,半晌道:“地底幽暗潮濕,終日不見陽光,這種日子,想必很苦。”梅小姐歎氣道:“那又有什麽辦法?”封雲亭握住她手,說道:“如果有法子能讓姑娘複活,傾家**產,在所不惜。”梅小姐笑道:“用不著傾家**產。”

兩人嬉鬧至半夜,封雲亭色心泛濫,又想與女子親近,梅小姐擺手道:“不要纏我,如果你真的寂寞難耐,我有一位新鄰居,名叫愛卿,是一名歌妓,風致翩翩。隻要你不怕女鬼纏身,明晚請她來陪你,怎樣?”封雲亭道:“對於女鬼,我一向是敬而遠之,不過漂亮女鬼,又另當別論,好,就這麽說定了。”

次日晚上,梅小姐果然帶了一名少婦前來,年近三十,眉目流轉,暗含春意。三人坐在一起打馬吊,不覺時光飛逝,梅小姐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語畢,飄然而逝。

梅小姐去後,兩人上床纏綿,暢快莫名。封雲亭詢問愛卿家世,少婦含糊敷衍,不肯吐露,說道:“如果公子以後想我,隻需用手指敲彈北邊牆壁,口中呼喚‘壺盧子’三字,我自會前來。如果連叫三聲沒人回應,那麽我肯定沒空,不用再叫。”次日天明,少婦鑽入牆壁,消失不見。

是夜,梅小姐翩翩而至,封雲亭詢問愛卿下落,梅小姐道:“她被高公子招去陪酒,所以沒來。”兩人剪燭夜話,梅小姐欲言又止,似乎有事相求,封雲亭再三詢問,梅小姐隻是唏噓感歎,不肯直言。封雲亭一頭霧水,尋思“也許她是想求我替她報仇,可是為什麽不肯痛痛快快說出來?是了,咱兩交往不深,她不好意思開口。哎,他那位仇人官居縣令,我縱然想幫忙,也是無能無力。”想到此處,心中煩悶。

自此後,兩人夜夜聚會,愛卿也時不時前來赴約,客棧中笑聲不斷,人盡皆知。事情慢慢傳開,終於傳入縣令耳中。縣令本是浙江人,妻子與仆人私通,一氣之下將她休掉,又娶了一位顧姓小妾。

顧氏命短,成親一個多月,便即死去。

縣令十分懷念小妾,聽說封雲亭能與女鬼溝通,特地登門拜訪,請他設法查詢小妾下落。封雲亭說道:“我自己沒這個本事,得請朋友幫忙。”說話間伸手在牆壁上敲打,口中叫道“壺盧子,壺盧子。”話音剛落,愛卿便即現身。

愛卿乍見縣令,臉上變色,轉身欲走,縣令也是勃然大怒,順手抓起一隻巨碗,用力砸出。愛卿身形一扭,消失不見。封雲亭大驚失色,不知縣令為何發火,正準備詢問,房間內忽然走出一名老嫗,拿著一根木棍,手指縣令,大罵道:“貪官,差點砸傷我家姑娘,快賠錢來。”木棍揮舞,對準縣令腦袋,狠狠抽打。

縣令抱頭呼痛,說道:“剛才那位歌妓,是我妻子顧氏,少年而亡,我對她一往情深,日日思念,誰知她竟然背著我私會男人。我自教訓妻子,關你什麽事?”老嫗道:“貪官,你不過浙江一無賴,花錢買了個九品官,就敢顛倒黑白,是非不分?我問你,梅家小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哼,你作惡多端,死期將至。是你父母在冥王麵前苦苦哀求,願將媳婦賣入青樓,替你贖罪,你難道不知?”

兩人正爭鬧間,梅小姐快步而出,乍見縣令,張目吐舌,氣憤填膺,伸手拿出銀簪,對準縣令耳朵,一通亂刺,封雲亭勸道:“他雖然有罪,但死在客棧中,隻怕會連累我。”梅小姐點頭道:“好,看在公子麵上,讓他多活幾個時辰。”

縣令僥幸躲過一劫,抱頭鼠竄而去,回到家中,雙耳疼痛難忍,到了半夜,便即死去。

次夜,梅小姐再次前來,笑道:“痛快!貪官已經斃命,終於出了一口胸中惡氣、十六年冤屈,一朝得雪。”封雲亭笑道:“恭喜你,大仇得報。對了,那位老嫗是誰?”

梅小姐道:“她是陰間老鴇。”封雲亭點了點頭,問道:“愛卿呢?她怎麽沒來?”梅小姐道:“她生病了,不過並無大恙,你不用擔心。”封雲亭又問:“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梅小姐臉色微紅,說道:“公子還記得當日誓言嗎?你曾經說過,隻要能讓我複活……”封雲亭接口道:“傾家**產,在所不惜。這句話我時刻記在心裏,怎麽會忘?說吧,你要我怎麽幫你?”

梅小姐道:“不瞞公子,賤妾自盡那天,便已前往延安展秀才家中投生。隻是大仇未報,一直耽誤至今。請公子購買一匹新布,做一個包裹,賤妾躲在其中,與公子一同前往延安提親,事無不成。”

封雲亭答應了,梅小姐又道:“此去延安,途中不可與我見麵,等公子與展小姐洞房之日,隻需將布袋掛在新媳婦頭上,口中呼喚‘莫忘,莫忘’四字,我自會重新複活。”

封雲亭一一記在心裏,當即啟程前往延安,找人一問,此處果有一位展秀才,女兒年方十六,容貌秀美,隻是為人癡呆,時不時將舌頭伸出唇外,模樣很是嚇人。

封雲亭委托媒人上門提親,展秀才正愁女兒嫁不出去,聞言立刻答允,兩家選定吉日,舉辦婚禮。俄爾進入洞房,新媳婦癡癡呆呆,解衣露乳,對著封某不停傻笑,半點不知羞恥。

封雲亭拿出布袋,套在展小姐頭上,口中叫道:“莫忘,莫忘。”展小姐聞言,皺眉苦思,凝神瞧著封某打量,封雲亭笑道:“你不認得我了嗎?”展小姐如夢初醒,叫道:“你是封公子。”兩人相對而視,脈脈含情,有情人終成眷屬,俱是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