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諸生

順天府陳秀才,十六七歲時,在寺廟讀書,但資質平庸,一直沒什麽作為。先生名下弟子眾多,其中有一位書生姓諸,自稱山東人,晝夜苦讀,用功不輟。常年住在書齋,從不回家,問他原因,回答說:“在下家貧如洗,求學機會來之不易。如果老是回家,豈非浪費光陰?”

秀才聞言,十分讚賞,想與他作伴,長期留在寺廟,相互切磋,書生說道:“不可,咱們那位老師,學識有限,此非久居之地。我聽說呂先生才高八鬥,不如準備酬金,拜他為師。”秀才點頭讚成。

呂先生本是浙江儒生,流落外地,落魄潦倒,難以返鄉,眼見秀才二人前來拜師,歡喜不盡。兩人之中,書生尤其聰明,讀書識字,過目不忘。轉眼過去一個多月,書生忽然請假回家,十多天不見蹤影。

這一日,秀才偶然前往天寧寺,與書生不期而遇,隻見他正在寺中幹活,乍見秀才,忸怩不安。秀才問道:“為什麽半途輟學?”書生歎了口氣,說道:“在下身無分文,無力支付學費,所以隔一段日子便得出來打雜,賺取工錢,等攢夠了酬金,自會返回學堂。”秀才沉吟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回去讀書,學費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秀才父親開了一間酒店,小有積蓄,最近一段時間,家中經常不見銀兩,那自然是秀才偷走的,心中大怒,狠狠將他罵了一頓。書生聽說此事,惶恐不安,不願秀才為難,遂主動提出退學。

呂先生問他理由,書生如實說了,呂先生不悅道:“你既然家中貧困,為什麽不早說?難道我是不講情麵之人?”當下將酬金原封退還,說道:“別胡思亂想,以後安心讀書,我不收你學費。”

半年之後,呂先生之子來到順天,將父親接回老家。老先生離去後,秀才與書生愈加勤奮,一心考取功名,出人頭地。未幾,秀才進入縣學,跟書生說:“還有幾個月,便是科考。以我的資質,十有八九考不中,這可怎麽辦?”

書生說道:“不用擔心,我替你參加科舉,金榜題名,易如反掌。”秀才問道:“你我相貌不同,怎能代替?”書生笑道:“我自有辦法。”到了科考那天,書生帶來一名男子,說道:“這是我表兄劉天若,為人好客,他家就在不遠,可以前去坐坐。”說話間伸手在秀才身上一推,秀才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頃刻間靈魂出竅,大驚失色,叫道:“怎麽回事?”

劉天若笑道:“別怕,跟我走吧。”兩人來到一處宅院,住了數日,不知不覺已是中秋,劉天若道:“今日李皇親園中,遊人如織,咱們也去瞧瞧熱鬧,順便送公子回家。”當下命童兒準備酒菜,起身站立,邁步而出。

穿過一道水閘,隻見柳樹之下,停著一艘畫舫,兩人攜手登舟。劉天若吩咐童兒:“梅花館最近來了一位歌妓,你去將她請來。”童兒領命而去,過不大會,一名麗人款款而至,自稱姓李,名遏雲,京城名妓。

劉天若命她唱曲,李遏雲輕展歌喉,唱了一首“相思五更調”,聲音婉轉,撩人心魄,一曲唱完,主客拍掌叫好。秀才問道:“聽說姑娘寫了一首‘浣溪紗’,很有些意思,能否讀來聽聽?”李遏雲點點頭,吟誦道:“淚眼盈盈對鏡台,開簾忽見小姑來,低頭轉側看弓鞋。強解綠蛾開笑麵,頻將紅袖拭香腮,小心猶恐被人猜。”秀才側耳聆聽,末了,讚道:“好詞。”劉天若道:“詞是好詞,但未免太過幽怨。”

說話間,船舶靠岸,三人穿過長廊,隻見兩邊牆壁上題滿詩詞,秀才興致高昂,取過毛筆,將那首“浣溪沙”詞,題刻牆壁。俄頃,夕陽西下,劉天若道:“時候不早,我這便送公子回去。”

來到家中,劉天若告辭離去。秀才邁步入室,隻見外麵走進一人,容貌神態,與自己一模一樣,笑道:“陳兄,別來無恙否?”這聲音溫文爾雅,正是書生所發,秀才隻聽一遍,便已察覺,叫道:“你是諸兄?”

那人正是書生,聞言莞爾,說道:“事到如今,不能再瞞你。其時我並非人類,而是鬼魂,因與陳兄交情深厚,為了報答你,特地借你身軀,參加科考。如今考試完畢,我也該轉世投胎了,肉身還你。”秀才問道:“此次科考,結果怎樣?”

書生道:“一帆風順,中舉不在話下。”秀才求道:“你先別急著走,替我考完會試,再走不遲。”書生道:“陳兄福分太薄,進士頭銜,不是你該得的。”秀才默然不語,半晌問道:“你準備去哪投胎?”書生道:“呂先生與我有父子緣分,我表兄劉天若在陰司當差,在他幫助下,冥王已批準我前往呂家投生。”語畢,倒地不起。

四周圍一片寂靜,秀才問道:“諸兄,你還在嗎?”書生叫道:“我還在。你先別說話,趕快與肉身融合。”秀才點點頭,魂魄鑽入軀殼,緩緩站起。就在此時,屋內光芒一閃,書生再次現身,伸出雙手,說道:“快拿筆墨,在我左右掌心各寫一個‘諸’字,以便日後相認。”

字跡寫完,秀才拿出酒水,給書生餞行,書生搖頭道:“不用麻煩了。如果陳兄不忘舊好,發榜之後,請來浙江一敘。”語畢,消失不見。

數日之後,秀才果然考中舉人,當下準備行李,前往浙江呂家。呂先生之妻,年過五旬,本來早已不能生育。秀才到訪那一日,忽然產下一名男嬰,兩手緊握,不肯鬆開。秀才笑道:“這是我朋友諸兄。如若不信,他雙手之上,各有一個‘諸’字。”話剛說完,小孩雙手攤開,果然各有一個“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