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邵在醫院一共住了一周,之後他就要出院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康複,相反,出院之後還要進行一段長時間的康複訓練,照顧的任務更加艱巨了。
許安樂推了個輪椅,本來想扶著邢邵下床,但他在**待了太長時間了,很久沒有活動,另外一條腿好像都喪失了行動的功能,最後許安樂改成用抱的了。
“看來個子高也不是件好事兒啊……”
從**下來的那一刻,邢邵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尤其是許安樂比自己矮一點兒,抱起來格外難受。
“你放我下來吧。”
“我能抱動。”
“你抱的我難受。”
許安樂:……
最後,別管許安樂到底用的是什麽手段,總之,還是將邢邵放在了輪椅上。
兩個人回家之後,照顧邢邵的重任就徹底落在了許安樂身上。
許安樂的房子不算大,現在要帶著一個隨時隨地使用輪椅的人生活,更顯得有些擁擠。
尤其是衛生間、廚房還有門檻,當天剛回來之後,許安樂就讓邢邵滑著輪椅在房子裏測評了一圈,看哪些地方需要改進。
邢邵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這是你家,沒什麽需要改進的。”
“你家因為發現了淩宜美的手機,你暫時又回不去,傷筋動骨一百天,如果你在我這兒住的時間長,有些不方便的地方還是要改造一下的。”
許安樂已經拿出了小斧頭、小錘子,等著邢邵一聲令下。
而邢邵虛弱地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瞧著許安樂信心滿滿的樣子,他頷首一笑:
“真不用,輪椅過不去的地方,我站起來跳過去就好了,反正還要做康複訓練,沒必要那麽麻煩。”
瞧著邢邵也說不出什麽實用性的建議和意見,許安樂選擇給他推倒陽台上曬太陽,而後打電話訂購了一些東西,開始忙碌起來。
把餐桌靠牆放著,將走廊騰出一大片地方方便邢邵活動,許安樂在屋子裏叮鈴桄榔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而在陽台的邢邵,確實另外一幅光景。
坐在陽台上,下午的風裹挾著深秋的陽光,吹到邢邵的麵龐時像是女人的輕撫。
一開始,感官還被腿上的疼痛占據,但伴隨著周圍窸窸窣窣、富有生命的聲音,邢邵也逐漸轉移了注意力。
路上的樹葉已經黃了,樓下玩耍的小孩兒也少了起來,一個追著一個,最前麵的在追一隻狗。
他抬頭,正好幾片葉子跟著風吹到了陽台上,他抬手,接住了一片。
“小邢,你的腿怎麽成這樣了?”
隔壁房間,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邢邵有些吃驚,他回頭時卻看到自己隔壁的老太太此時正站在許安樂鄰居的陽台上,一邊笑一邊衝著自己招手。
他也會以微笑:
“奶奶,我摔了一跤,不過已經做了手術,馬上就好了。”
“是嗎,那可要吃點兒補的東西,人在做了手術之後都會特別虛弱。”
老奶奶說著,指了指房間裏麵:
“奶奶做了雞湯,給你端過來一些。”
“不用了,奶奶……”
兩個人正在陽台上聊天,許安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打開門將跑腿送過來的減速帶放在餐廳和衛生間的入口處,裝上雖然難看了一些,不過應該能讓邢邵滑輪椅更方便吧?
他擦了一把汗,邀功一樣朝著陽台看過去。
可許安樂看到的,確實邢邵扭過頭,好像正在對著窗戶說話——
許安樂的房子可是這棟樓最西麵的,再往西根本就沒有鄰居。
再說了,就算是有鄰居,又有幾個人會站在陽台上聊天?
邢邵和他們又不熟悉!
“邢邵?”
許安樂覺得邢邵應該是在講電話,可一回頭就看到“邢邵的手機”正放在餐桌上,他叫了聲男人的名字,而後幾步朝著陽台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瞬間,剛才還講話的邢邵也戛然而止。
他扭頭看了一眼許安樂,然後視線緩緩移動到剛才老太太站著的地方上——
看到的,卻是這棟樓的裝飾麵。
許安樂房子的西側,根本就沒有鄰居。
邢邵砸吧了兩下嘴,對剛才的事情閉口不談:
“怎麽了?”
他瞧了一眼許安樂,後者額頭上還有汗水。
“你幹什麽呢?”
許安樂捕捉痕跡地來到陽台上,他左右看看,最後向下望去。
許安樂住的樓層不高,如果從這個位置朝著樓下的小孩兒喊話,底下倒是聽的一清二楚。
“看小孩兒。”
邢邵攏了攏腿子上的毛毯:
“他們都不上學嗎?”
“誰知道,我老是看到這幾個家夥在樓下玩兒,尤其是裏麵那個小胖子,喊的聲音最大。”
說著,許安樂將邢邵從陽台推了進來,還順道將陽台的門給鎖上了。
“你看,怎麽樣?”
許安樂站在自己安裝在房間裏的減速帶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樣沒有門檻,是不是方便一些了?”
邢邵並沒有按照許安樂希望的那樣,滑著輪椅上去試一試,反而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誰家好人在自己家裏裝減速帶啊……”
“你還真是沒良心,這不是為了讓你方便一些?”
因為許安樂回家的緣故,晚上許絲雨下班之後也過來了。
一開門,許絲雨剛進來就看到了廚房前麵的兩條減速帶,眉頭不自覺地皺緊:
“我的哥,我要是在家裏跑兩步,你是不是還要算我超速?”
“也不是不行。”
許安樂圍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他指了指關上門的主臥:
“邢邵也出院了,他的房子還沒有解封,我就先接到我這兒。”
“好,他怎麽樣了?”
許絲雨的腿是好了,畢竟隻是皮肉,但邢邵傷到了骨頭,恐怕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
“醫生讓做康複訓練,不過感覺好像很疼的樣子。”
“肯定疼啊……我去把他推出來,我看你飯都做好了。”
“沒事兒,我們先吃,他剛進去睡覺,也沒多一會兒。”
“要是菜涼了怎麽辦?”
“涼了我再給他熱,腿斷了,他這幾天一直睡不好。”
“也是。”
兄妹兩在邢邵這件事情上好像達成了一種很微妙的平衡。
明明之前兩個人還以為他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但回到家,這件事情就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誰都不提一嘴。
一牆之隔,邢邵躺在**,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能說他沒有睡著,隻是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了。
他現在無法記清到底是出事兒之後的第幾天。
所以,邢邵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多久沒有吃藥了。
那些藥,他一直都是背著人吃的。
邢邵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但,他也意識到,現在可能瞞不住了。
最顯著的一個特征就是,幻覺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更準確地來說,是他自己開始越來越分不清楚現實和幻覺。
本來,精神類藥物就不能突然停藥,如果需要停止治療,也要在醫囑下減少藥量直至停藥。
可現在,他突然斷藥不少,而且一下就斷了好幾天。
邢邵有些害怕。
扶著床坐起來,視線從房間中掃過,邢邵想不起來自己最後一次吃了藥將東西放在了什麽地方。
視線從窗戶落在書桌,最後停留在掛在門背後的衣服上,他扶著牆跳了兩步,剛來到門口,還沒有打開門,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睡醒了?來吃飯吧!”
門外,許安樂和許絲雨一前一後地站著,許絲雨衝著邢邵招了招手。
邢邵衝著許絲雨點了點頭,而後看著許安樂,有些詫異:
“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你一蹦躂我就聽到了,這是老房子,隔音一般。”
許安樂扶著邢邵的胳膊,許絲雨進去將輪椅推了出來,她拍了拍座椅:
“坐吧,明天回來我給你帶個腰靠,否則坐久了腰疼。”
“謝謝。”
邢邵笑得坦然,他很久都沒有這麽心安理得地享受過別人的善意,此時此刻,這兄妹倆就像是家人一樣,將他本來以為無法服藥而逐漸濃重的焦慮一掃而空。
雖然輪椅比較矮,但是邢邵的身高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許絲雨本來擔心邢邵坐在輪椅上吃飯會不舒服,還抱了兩個抱枕過來,但事實證明,果然還是之前阻止她這麽做的許安樂更有先見之明。
“怎麽,不好吃嗎?”
看著邢邵扒拉了兩口就放下筷子,許安樂問道。
邢邵搖搖頭,腿還是疼得厲害,他實在是吃不下去:
“那天到底是什麽情況?我記得你給我說是賴絨送我去醫院的,到底是什麽情況?”
許安樂也一直想要聊這個事情,隻是擔心會勾起邢邵不愉快的記憶,按下不發。
現在他主動提起來,許安樂自然是要打聽個清楚:
“這事兒我還想問你來著,你和賴絨的哥哥認識?她說你去參加了她哥哥的婚禮,而且還說……讓她哥哥不要結婚?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許絲雨在旁邊看手機,但聽到這個話題之後,耳朵也豎了起來,隨便打開了一個社交軟件胡亂地點著,心思全在這兩人的對話上。
“賴絨哥哥的婚禮?那估計……應該是我走錯了。”
對這件事情,邢邵的記憶非常模糊,就好像是許久之前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今天突然被人提起。
“那你本來要去參加誰的婚禮?”
許安樂追問道,他怕邢邵多想,將自己剛削好的蘋果遞過去一半。
“本來是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以前的同學,好久沒有見過了,他發消息說想請我過去,我想著搭個禮就走。”
許安樂其實還想要問問到底是哪個同學,因為邢邵的朋友圈簡單得可以,而且邢邵又不是一個會去主動交際的人,許安樂還真不知道自己印象中許安樂有那個朋友是要結婚的。
可話到嘴邊,看著現在的邢邵連飯都吃不下去,自己追問的心思也就停止了。
坐在邢邵對麵,許安樂喝了口茶,幾滴水從杯壁上流了下來,他用食指沾著水珠,在桌子上畫了個笑臉:
“邢邵,賴絨那小姑娘還對你挺上心,你出院的時候她還特意讓跑腿送來了些補品,他們這個培訓班馬上就要結束了,你不打算發展一下?”
許絲雨本來還在聽關於邢邵的事情,突然老哥就扯到了別的話題,眉頭皺了起來。
邢邵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手拿著勺子,在白粥裏胡亂地攪和:
“算了吧,賴絨是個好姑娘,我就別耽誤她了。”
“這有什麽耽誤不耽誤的,至少在顏值上,你們還是很搭的。”
“……”
邢邵沉了口氣,他張了張口,但最後就變成了一場嘴部活動,話語全部都落到了肚子裏。
邢邵知道自己有病,而他也不想連累人和人——
許安樂或許會成為那個例外,但當自己真的無法控製行動的時候,他肯定也會背著許安樂,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了解自己。
這個念頭,邢邵很早之前就有過。
那個時候,他甚至也有了殘害自己身體的想法。
隻是現在,他有了片刻的猶豫。
因為至少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了有人是愛著他的。
事情或許還沒有那麽糟糕。
“這都幾點了,”瞧著這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許絲雨打了個哈欠,然後自顧自地走到了客房,“我先睡了,晚安。”
“小沒良心的,也不幫你哥洗碗。”
許安樂抱怨了一聲,但許絲雨連頭都沒有回。
“我幫你吧。”
邢邵看著許安樂自己生著悶氣,偷笑一聲。
“算了,你在餐廳陪著我就行,把電視關了吧,要不然小雨睡不好。”
“好。”
“晚上我給你拆新的洗漱用品,舊的那些我先放到客房,明天我收拾一下,不用的就扔掉了。”
“好。”
許安樂安排著,邢邵就這麽一股腦都答應了下來。
而來到客房的許絲雨,看著地上放著的雜物,她發誓自己本來沒有想翻動,可因為沒有開燈,她踢翻了一包用品,從裏麵掉出來了一個小紙包。
許絲雨撿起來準備放回去的時候,在手裏捏了一下——
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