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沒有人反應過來,除了一個白衫人如風一般地衝了過來。

“邵青!”

白衣人單膝跪下,一手托著邵青的頭,一手按住傷口防止流血過快。

單離守的言語充滿了冰天雪地的冷酷:“你要殺我,衝我來就是,與他何幹?!”

裴嘯渾身顫栗,依然沒能回神,隻是搖搖頭,喃喃道:“不對,不可能,我怎麽會殺他!”

裴嘯恍恍惚惚地看著一臉痛苦表情的邵青,心間仿佛像長了刀片一般,稍稍一動,便是一大片血淋淋。

他隻是想報仇。

——為自殺的蠻夷公主報仇。

裴嘯是興國與蠻夷之間的結合而誕生的一個尷尬的身份。

即便身份貴為“護於”,可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尊敬他。

除了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那個蠻夷的公主。

可她,卻因為單離守的擒拿,含羞自殺。

他本該在單離守被困萬狹穀時,就應該親手了結他的性命。

可是他沒有。

因為他想看到,單離守被剝奪最親之人的痛苦表情。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論是邵青還是單司承。

都要殺。

如果說殺單司承是為了私仇,那麽殺邵青卻是為了國恨。

即便知道自己會有親手殺死邵青的一天,可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裴嘯卻隻覺得心中空****的,仿佛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一般。

如同,當時蠻夷公主死去那日。

裴嘯的心中竟比那一天,還要悲傷。

好比有什麽東西,要從心髒裏衝出來似的。

“哎呀哎呀……咳咳……咳……”邵青咳嗽了一陣,卻是扯了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這招使得真是太好了……”

裴嘯聽在耳裏,隻覺得實在刺耳,心中窒息的感覺越來越濃稠。

“區區還以為……我們算朋友呢……”邵青露出一口血牙,“總算明白司承為何這麽生氣了,對倪磐。”

裴嘯身體抖了抖,退了兩步,已經不忍心再聽下去了。

為什麽殺了邵青,自己的心中,會那麽難過,那麽悲哀呢?明明是敵人……

“知我者,裴嘯也。”

“不要辜負了此情此景,幹脆咱倆湊一對吧?”

邵青調侃的話語,仿佛昨日剛聽過一般,如此清晰。

裴嘯隻覺得喉間有那麽一點腥味。

“死在半個興國人手裏……太沒麵子了……”邵青哈哈笑了兩聲,又開始咳了起來。

“死在邶國將軍手上,也總比死在興國自己人手上的好,你說是不是啊,裴嘯?”

昔日的話語,在當時的意境和現在的情況下,竟是兩種味道。

原來,邵青一開始就知道。

從一開始。

但是他依然,選擇把自己當朋友。

裴嘯忽然覺得自己太傻了。

不忍再看邵青的表情,不忍再聽邵青的言語,裴嘯推開邊上圍過來的士兵,向蠻夷的軍隊狂奔起來。

“哈……”邵青望了一眼裴嘯離去的身影,轉而將視線投在麵無表情的單離守身上,“區區還以為,在死前能看到不一樣的你呢……真無趣……”

單離守睫毛微弱地撲扇了一下,依然麵無表情地看著邵青,不說話。

“對了……”邵青虛弱地用手在腰間磨了幾下,似乎取一個東西都耗費了他大量的力氣,“這個玉佩……還給你……”

單離守看著原先被邵青順過去的玉佩,溫潤依舊,而邊角卻光滑了許多。

“……”單離守動了動嘴唇,依然說不出任何話。

“還有……你好像說過……在墳前告訴區區……為什麽要取名叫離守……”

單離守按著邵青傷口的手一緊,渾身的毛孔都閉合了。

“當然還有……我邵青……喜歡你單司承……哈哈哈……”邵青嘴角的血液,在蒼白的臉上越發豔麗,“唉……終於說出來了……”

邵青聽到單司承呼吸一亂,抬眼仔細地盯著對方的眼睛,發現眼眶下,積累了細細一條透明的水光,如同鳳凰江上那迷人的波紋。

“……我竟然親眼看見……單司承為我流淚……”邵青咧嘴,血在牙縫中異常可怖,“真是死而無憾了……”

如果不是因為兩人尷尬的敵對身份,也許他們會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如同姚懷川和庒島杭一般,如同姚成木和於攸一般,如同兮若侯和井鉉一般……

可惜……

“咳咳……咳……”胸腔一陣悶痛,邵青忍不住又咳了起來,但嘴角的笑容卻是非常開心,“哈哈,你放心……區區馬上就是個死人了……不會把你哭的醜態……泄露分毫的……”

單離守咬著唇,固執地任由淚水越積越多,然後滴落在邵青的臉上。

他隻在父親死的時候,哭過一次,那時候,下著瓢潑大雨,眼淚被雨水很好的掩飾起來。如今,這天卻是晴朗無雲,這一次,他的眼淚,無所遁形。

“還記得嗎……以前對陣……一直都是區區在說話……你在聽……”邵青看著單離守的麵容有些模糊,意識已經不甚清醒,“區區有些累了……這一次……能不能換你……一直說話……給我聽……”

說著,一直舉著玉佩的手,緩緩滑落。

淡翠色的玉佩在落地時發出“叮”的清冽響聲。

單離守低著頭,劉海遮住了臉上的表情,將邵青的頭往懷裏重重一圈。

隻是片刻,單離守放開了邵青,拿走了他手上的翠玉佩,鄭重地係在了腰間的繩洞上,隨即手握在了邵青的白龍槍上。

待他站起身後,臉上僅僅隻剩一片雲淡風輕。

正在斬殺蠻夷的兮若侯和井鉉陷入了苦戰。

原因是蠻夷雖然未穿盔甲,可這他們的武器奇形怪狀,對善於應付刀劍槍弓的士兵們,這無疑是一次生與死的挑戰。

士兵的數量急劇減少,而蠻夷的數量卻是隻多不減。

“兮若侯,小心!”

隨著井鉉的一聲大喊,兮若侯堪堪回頭。

一個手中掄著鐵錘的蠻夷在戰馬上麵目猙獰。

忽然一支□□帶著飛旋的力道捅破了蠻夷的胸骨,點點飛濺的血肉染到了兮若侯的身上。

他看到倒下的蠻夷背後,站著一個白衣飄飛的英俊男子。

“愣著是要找死?”單離守眉眼一挑,近乎嘲諷的語氣卻讓兮若侯心裏一陣痛快。

“哈!”兮若侯張狂一笑,“與單司承戰場並肩,人生一大快事!”

說著,飛揚跋扈的身形肆意地穿梭在布衣軍隊中。

蠻夷的又一大批援軍從北麵的高地直衝而下,在所有人緊張的時刻,南麵卻傳來的壯烈的喧囂。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占舟濟和慕小遠帶著順天門的弟子浩浩****地衝了過來。

緊跟著的,是雷鐵良為首的鶴雲山莊。

“兒郎們,把蠻夷給老夫掃出家門!”雷鐵良充滿爆破的聲音在天地間久久回**。

參差不齊的江湖隊伍在眾人的驚愕下宛如一跳江河混入了海流一般,與蠻夷的戰圈融合了起來。

同樣驚訝的單離守轉頭一望,黃沙吹過發絲,將一小綹細發貼在了嘴縫。

遠處天地浩大的高原一角,一抹小小的青色宛如天邊青鳥。

等那片青色走近時,單離守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飛舞的發帶。

手碰觸到那溫潤的翠玉佩,單離守心中一震,拉過姚懷川的衣袂,頭重重地埋進了對方的肩窩。

姚懷川呼吸一窒,雙手一環,將人抱了個滿懷。

戰況很快就被江湖之流攪得更加渾濁,一些士兵分不清敵我,一下子傻在了原地,看著打成一片的江湖人士和蠻夷,忘記了自己身在戰場。

就連倪磐也錯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所措。

但隨即,他便發現了一個人。

一個如風一般瀟灑的青衫人,與那抹白色的身影融為了一體。

倪磐隻覺得瞳孔一縮。

本能地,他抓起了弓,搭上箭,瞄準了那片青色。

倪磐將弓拉到滿圓,仿佛在猶豫,又仿佛在下決心。

忽然一個黑色的人影閃過,將弓推動一寸,隻聽“咻”的一聲,箭離了弦,可惜,偏了。

“我說皇帝。”那個站在重劍男子身邊的少年很是不爽地開口,“心胸要寬廣,別整天想著害自己人。”

對方以為倪磐,瞄準的是單離守。

倪磐黯了眸子,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哼了一聲,再無雜心。

而那含著十成力道的弓箭,掠過單離守的身後,直直地穿過了一個棕黑色的身影。

單離守輕輕推開姚懷川,轉頭一看,一臉失魂落魄的裴嘯,忽然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

隨後,便心滿意足地軟倒在地。

他的手中,握著當時給邵青準備的藥酒。小小的瓷瓶裏,卻充滿了淳厚的回憶。

單離守掉了個頭,往相反的方向暼去。

倪磐淡淡地望了一眼他投射過來的視線,便扭過了頭。

心中,依然浮現出單離守平淡,卻又空靈不摻任何雜質的眼睛。

待到蠻夷的軍隊被徹底消滅,倪磐的野心又開始動**不安。

邵青已死,興國無將,此時不一舉攻下興國,更待何時!

兮若侯和井鉉一看到倪磐陰沉的眼神,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不說倪磐,就算是他們,也覺得這個機會實在是讓人心動。

隻是……

他們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單離守,後者隻是靜靜地望著邵青躺下的那片地。

“邶國將士聽令!”倪磐高舉手中的刀,神情間滿是堅定。

“隨我攻下興國,一統天下!”

底下的將士們瞬間又熱潮了起來,紛紛呼喊著,咆哮著,如同波濤拍岸一般,黑壓壓一片十分整齊地衝向了興國那片失去支柱的軍隊。

然而突變陡然在這一刻發生了。

隻見原本是晴空萬裏的蒼穹,此刻忽然陰雲滿布,大風卷天,讓正在氣焰上的邶國士兵頓時疑團升起,不由得停下了衝鋒的腳步。

倪磐也是滿臉疑團。

隻聽得幾聲轟隆響,天色變得更加陰暗,仿佛再暗些,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天空中一道刺眼的紫色光亮,如同張牙舞爪的蛟龍從天而降,狠狠地劈在了南北通向的大地上。

隨著腳下的一片震動,許多士兵由於站不穩,紛紛跌倒在地,手中的武器也因見到如此奇幻的景色而嚇得脫了手。

姚懷川一把抓過單離守,往西邊退開。

許多武林人士見狀也紛紛撤散到兩邊。

等到大地重新回複平靜時,天色也終於明亮了起來。

但是眼前的景色卻讓在場所有人為之震驚。

偌大的戰場,仿佛被巨大的劍劃開一道口子似的,裂開了極深極深的一條裂痕,生生地將整個戰場分成了兩半,正好分隔開了邶國和興國的兵力。

就算想繼續用兵,士兵也不可能跨過這條巨大的裂縫。

那大地心口的裂痕。

單離守淡淡地看了一眼戰場上鴉雀無聲的眾人,若有若無地鬆了口氣,掉頭走了。

姚懷川眼尖地看到了單離守嘴邊一抹,輕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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