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鳥,善於築巢,它幫林中所有的鳥都築了巢,最後才輪到自己,到一半的時候,它累死了,屍體在空氣中一點點腐爛發臭,其他鳥飛過,紛紛責怪它為什麽不死的遠一點,卻沒有任何鳥提及它為大家築巢的情誼。這個故事教育我,閑事不要管太多,要不然死了都沒人埋你。
我竟然沒有早一點發覺陸翎霄還自帶隔壁街坊二大媽愛看熱鬧的特性。
本來馬車平穩地行駛著,很快就能到對尾海峽,然後乘船到對麵的商國去,但馬車突然停住,我和鍾不離被摔的七葷八素,我就覺得外麵肯定有事情發生。
鍾不離想出去看看,被我攔住,我壓低聲音說:“此時外麵情況不明,陸翎霄也並未示警,有兩種可能,要麽暫無危險,要麽來敵太強,陸翎霄已經掛了,從剛才馬車停下來的情況看,多半是後者,劍神都打不過的強敵,你出去送死嗎?”她有些錯愕地看著我,被我說的啞口無言。
我繼續打擊她,“還是乖乖待在馬車裏,死也給自己留個全屍,要是碎成一塊塊的,給你收屍都費勁,萬一把你的頭上下拚反了,你成了鬼,可怎麽吃飯啊?”鍾不離打了個寒顫,有點不敢看我了,此刻我開心極了,心說,居然這麽好騙?
我和鍾不離暗搓搓地蹲在馬車裏等死,突然,陸翎霄掀開了簾子,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指著他,結結巴巴地問:“你居然沒死?”
陸翎霄一把揪起我的領子,將我拎出了馬車,鍾不離在後麵大喊:“陸翎霄,你要對楚嵐做什麽?”語氣中十分焦急和擔憂,估計是以為陸翎霄要對我不利,我十分想告訴她,她真的誤會了,我在陸翎霄手上頂多是吃點苦頭,我這種人,劍神真的不屑於動手殺我,要不是商行淵命他帶我回商國,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在劍神的視線範圍內,哦,除了他隱姓埋名在商國體驗生活那段,估計隻要和我有關的事,劍神都將會視為人生汙點。
陸翎霄拎著我,用輕功跑出去老遠,高高低低地看得我頭暈惡心,“陸翎霄,你要再不歇會,我可就吐你身上了。”我說道,他終於停下來,看了看我十分不好看的臉色,意識到我此刻並不好受,於是歎了口氣,在路旁尋了個避風的地方,讓我坐下休息。
我深吸一口氣,可能是空氣太冷,我一口氣沒上來,頓時嗆咳了起來,根本喘不上氣,我拚盡全身力氣抓住陸翎霄的手,艱難地用氣音說:“救命。”我聽著都隻能勉強分辨出來,他能懂嗎?
“你怎麽了?”陸翎霄被嚇了一跳。
我本能地又嗆又吐,試圖緩解這種即將窒息的感覺,然而根本毫無用處,此刻我的世界隻剩下嘔吐和拚命地呼吸,外麵的一切都感受不到,我也無暇去感受。真的快死了啊,我隻想著這麽一件事。
就當我快要放棄自己的時候,陸翎霄一掌拍向我的背,我的呼吸頓時順暢起來,死裏逃生的我瞬間虛脫了。我依然劇烈地咳嗽著,他見狀還要再拍,我衝他擺了擺手,用眼神告訴他,我沒事了。
陸翎霄看懂了,然後撫著我的後背給我順氣,我問他:“這麽急出來有什麽事?”他在我一旁坐下,這樣幫我順氣可能順手點,“這附近有個絕地蠻族部落,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搞個大祭祀,我們去看熱鬧啊?”他說。
陸翎霄說完,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我能講髒話嗎?”他思考片刻,很嚴肅地說:“不能,這樣太沒修養了。”“可是此時此刻唯有去你娘的,才能表達我想懟死你的心情。”我一邊翻著白眼一邊說。
陸翎霄笑
了笑,說:“我可沒說你可以選擇拒絕。”他說著,竟然把我背了起來,對我說:“告訴你,我從來沒背過任何人,你是頭一個,咱們走著!”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絕地蠻族的祭祀是向上天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如果有人受邀一起去觀看這個祭祀,那麽這個受邀之人也會得到神的賜福,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平平安安。
陸翎霄那時帶我去看祭祀,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隻可惜當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用一句話來形容,那應該叫作物是人非事事休。
陸翎霄帶著我悄悄混進了絕地蠻族的領地,我本以為絕地蠻族的祭祀應該如同人族的新年一樣,畢竟是祈福,自然應該是喜氣洋洋,然而族屬不同,習俗也不同。縱觀全景,竟然有種蒼涼肅穆的感覺,身臨其中,隻感覺天地之浩大,我之渺小。
見我在發呆,陸翎霄輕拍了我一下,對我低聲說:“今年天象熒惑守心,絕地蠻族這場祭祀肯定會有重頭戲,耐心看著吧。”
我和陸翎霄坐在一棵枝葉茂盛的巨樹上,雖是寒冬,樹葉早已飄零無蹤,但積雪堆積在層層疊疊的枝椏上,成了我倆絕佳的藏身之地。
“你剛才停車為何那麽急?”我問。
陸翎霄難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剛才突然想起來今天是祭祀的日子,趕著來探探地形,咱倆現在這位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
我低頭看了看下麵,發覺此處視野也是極佳,不由得佩服起了陸翎霄,誇了他一句:“你倒是還挺用心的。”
陸翎霄卻突然“咦”了一聲。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從不遠處,四個絕地蠻族抬著簡易的步輦向中間高高的祭台走去,步輦當中坐著一個人,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雙目微合,整個人宛若謫仙,飄逸出塵。
“這人應該是絕地蠻族的大祭司,也是今年最大的祭品。”陸翎霄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從那人出現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我的手在抖,我的全身也在抖,為什麽?我的眼睛,我的記憶還可以相信嗎?我在質問著自己。
我明明親眼看著他離世,我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是這雙手親自給他的孤墳填上最後一抔黃土,這世上不會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即使再相像,怎麽可能連氣質都一模一樣?
人死如燈滅,我從不相信輪回轉世一說,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陸翎霄說他是祭品的話音剛落,“不可以。”我脫口而出,隨即掙紮著爬下樹,其實就是從樹上墜落,但我已經顧不得疼痛,我隻想走到他麵前,確認是不是他。
我的出現,擾亂了絕地蠻族的祭祀,他們自然不會放過我,蠻族向來殘暴,許多蠻族衝向了我,表情猙獰,好像瞬間就能將我撕成碎片。
這些攔住我去路的家夥,使我暴躁憤怒,那就都消失吧。
血,在雪地中蜿蜒,妖嬈淒豔。
我走到他麵前,他緩緩地睜開了眼,淡淡一笑,如同清風霽月。
我伸出顫抖的手,想去觸碰他的臉,卻又因膽怯,沒有繼續下去。“明霄,是你嗎?”我期待地問,心中早已被苦澀填滿。
我早已做好失望的準備,卻在下一刻看到他微微點了點頭,確認的一瞬間,我仿佛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坐在地,放聲大哭,我的摯友,他還活著啊!
多年來的孤苦,一瞬間得到了宣泄的機會,我的孤獨,我的委屈,
我的不得已,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明霄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我隻能靜靜地看著他,他也在靜靜地看著我。
這樣對視著,無關時間,地點,空間。其他的,都變得不再重要。
天地浩瀚,眾生皆苦。如此,我隻在皚皚白雪間,看到了明霄。
寂寞樓台孤影寒,半城衰草半城煙。舊曲新詞道餘恨,青鳥傳書度關山。曲盡歌歇意不斷,且把山河作酒錢。敬謝良人酬知己,尋桃花歸處安眠。
突然,明霄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站起來,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緊緊地將我護住。當溫熱的血滴落在我的臉上,我才知道他受傷了。然而直至此時,他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掙開了明霄,一看,隻見他因強忍疼痛,臉色已是慘白,一支箭貫穿了他的左肩,血正從箭頭上緩緩滴落而下,鮮紅而刺目。
而此時周圍的絕地蠻族正要一擁而上,準備將我擒住,明霄揮了揮手,阻止了他們。
此時,一個祭司打扮的老者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對明霄說了句話,用的是蠻族自己的語言,我聽懂了大概的意思,他問明霄:你做好決定了嗎?
明霄點了點頭,用蠻族話回複了老者,我沒有聽懂。隻是在他說完之後,那老者的目光看向了我,隨後悠悠長歎,對我說了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願你此去一路平安,虛無之主賜福於你。
我笑了笑,說:“虛無之主早已經離開了鴻蒙大陸,我怎麽會得到他的賜福呢?”
老者聽完,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走開了。
人群讓開了一條路,我跟著明霄穿過人群,雖然他此刻要去療傷,但是我仍然十分擔憂他的傷勢,忐忑不安地偏要跟去看著他。
發生的一切太突然了,強烈的不真實感依舊沒有消退,我怕我一個轉身或是一個低頭,明霄就不見了。
我緊緊地拽住明霄的衣角,他回過頭來問我:“怎麽了?”
“明霄,這一定是我的夢,你看,我又夢到你了。”我苦笑了起來。明霄停了下來,皺了皺眉,說:“看來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苦。”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也不算太苦,隻是我遇到了一個朋友……”
“哦?什麽樣的朋友?”明霄問我。
“一個我想幫助的朋友,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幫他。”我回答。
明霄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倒是很想見見你這個朋友。”
商行淵和明霄完全是不同的人。
明霄如同夜空中的皎皎明月,孤獨而溫柔,他也曾經曆欺騙和背叛,但他的選擇卻是依然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從未將自己的苦難加諸在其他人身上,雖然這樣活得很憋屈,但他自己卻很快就看的開,這也實屬難得。
而商行淵則是雷雨夜的一道閃電,長久地隱忍不發隻為一瞬間的爆發。
每個人的選擇都是不同的,一旦做出決定,就要按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商行淵的選擇沒有錯,生而為人,若不快意恩仇,又怎對得起自己這一世。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人做了什麽樣的事,就要承擔什麽樣的後果。
我看著明霄的背影發呆,我不敢告訴他,我此行目的,是為了替商行淵做的事承擔後果,結局必死無疑。真不知,換成明霄為我送葬一回,他會有怎樣的表現。
會不會一如往昔,雖然內心悲傷至極,然而卻依舊沉默不語,小心翼翼地斂藏著自己的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