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舟為了變成一個正常人, 從那個院子裏走出去,不惜簽下轉生契約。

但最後,賀蘭舟也沒有走出賀蘭舟, 十年如一日, 賀蘭舟還是那個被人視作瘋子的賀蘭舟, 他的親人依舊不親近他,遠離他, 他人也依舊恐懼他,遺忘他。

“值得嗎?”賀蘭舟用陳半白的問題反問了自己。

他沒有回答,而是對陳半白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把你拉進我的幻境隻是想和人說會兒話, 與你道別。”

賀蘭舟認識的人不多, 能安靜聽他說話的也隻有陳半白一個人而已。

所以他選擇了陳半白與之道別。

“約定這種東西……之前是你失約,以後便是我失約。”賀蘭舟的聲音越發的輕了, “我也和你說聲抱歉,以後我也沒辦法應邀去你院子裏玩兒了。”

“其實我真的很期待去你院子裏串門做客, 也想與你多說說話,聽你說外麵的世界。”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陳半白突然意識到, 賀蘭舟恐怕早就預感到這天的到來, 轉生契約將他和「李琛」綁定在了一起,「李琛」的執念和計劃,賀蘭舟估計能察覺到。

但賀蘭舟什麽也沒有做, 隻是在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你是想報複這個世界嗎?陳半白想這麽問, 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倒是賀蘭舟問陳半白:“我把一個恐怖的存在帶來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恐怕都會為它而改變, 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僅是改變這個世界那麽簡單, 它的強大可能超出了你的想象,它可以毀滅這個世界,而它的目的也是這個。”陳半白說著,毫不躲避的注視著賀蘭舟的眼睛,“所有人都會因此而死亡,包括我,所以我也會因此怨恨你。”

怨恨二字讓賀蘭舟眨眼睛的頻率快了幾分,“嗯。”

“但是,賀家人沒有愛過你,幫過你,其他人,包括我,也沒有幫過你,所以我們的怨恨,你也完全沒必要放在心上。”

一切無法挽回,陳半白卻不打算把負麵情緒都發泄在賀蘭舟身上,麵對眼前這個隻見過一次麵的朋友,陳半白客觀地道:“其實我不認為你是這場災難的主導者,與其怪你,不如說是命運寫就了這一切。”

這個世界的氣運應當是極具衰弱的,甚至,整個「大宇宙」似乎都病了,所以眾多大大小小的世界都有衰敗之象,如果沒有他們這些「遊戲玩家」,這些世界很快就會因為一個契機走向毀滅。

這個世界也是這樣,沒有賀蘭舟,也會有別人。

陳半白是個敢於打破命運桎梏的人,但他也不否認既定的命運是客觀存在的,且難以阻止它的運行軌跡。

陳半白幸運的做到了幾次,不幸的是,這次他也無能為力。

賀蘭舟思索了一番陳半白的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笑意,因為太純粹,看起來真的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人,“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可惜我已經沒有時間去細細分辨,我馬上就要消失了。”

“很高興在最後的時間裏遇見了你。”

四周的景色原本是十分細膩的,那水流的力道都是如此的真實,隨著賀蘭舟的話落,這一切開始變得模糊粗糙了起來。

這個幻境很快就要破碎了,就和它的主人一樣。

這的確是賀蘭舟最後的時光,他選擇了和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簡單的聊一聊天。

沒有抱怨自己的命運,沒有哭訴自己的痛苦,隻是隨意的聊了聊。

陳半白看著賀蘭舟,逐漸模糊的臉,情緒變得有些急躁,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叫住了賀蘭舟,道:“我在夏國的時候給你買了一部手機,我在裏麵下了很多小說,電影,還有歌曲,單機遊戲,可惜我這次回來的太匆忙沒有帶在身上,它現在在B市郊區的一棟別墅裏。”

陳半白曾對賀蘭舟介紹過手機的便利和有趣的事情,賀蘭舟便說說,如果他能有一部手機就好了。

陳半白並未忘記,在B市住下的第一天就給賀蘭舟買了一部手機,他當時打算在回月城之後讓人捎給賀蘭舟。

他當時也沒有想太多,隻是念著賀蘭舟一個人太冷清,也想著給自己的領居朋友帶一份禮物。

但是連他也沒有預料到,再回月城會是這樣的光景,而那部要帶給賀蘭舟的手機,如今還遠在夏國。

雖然這次帶回來,和蘭州也用不上了。

“如果再晚點就好了。”陳半白想起了顏穆所說的話,“再晚點月城和夏國就可以通車,通信,通網,到時候月城也可以通網,不用提前下載好那些,隨時上網都可以看到最新的內容。”

是啊,多可惜。

賀蘭舟想了想自己和陳半白一起看電影,一起打遊戲的畫麵,所有的期待很快又成了苦澀。

賀蘭舟看著陳半白,笑得很真誠很燦爛。

下一刻,他的麵容和整個幻境一起消逝了。

陳半白再度清醒過來,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被人抱著,靠在了那人的懷裏。

他一睜眼抱著他的人就發覺了,“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陳半白仰頭,對上那人的眼睛,有幾許恍惚:“顏琅?”

這還是陳半白第一次對顏琅直呼其名,顏琅眉頭微動,卻沒有覺得不舒服,隻是感歎陳半白膽子的確是不小。

“是我,你暈倒了,我現在帶你回宮找太醫給你看看。”

陳半白掙紮著從顏琅身上下來,顏琅看他還算有精神,便扶著人站好。

陳半白看了眼四周,才發現司徒雪,顏穆等人都在,他們的神情都帶著顯而易見的輕鬆,一行人看著像是出來踏春散心的。

他難道還在環境裏?

陳半白試探問:“賀蘭舟呢?”

因為他提到的名字,原本輕鬆的氛圍突然凝滯。

“他自殺了。”為陳半白解惑的是顏琅,“他主動走進了時空亂流裏。”

比起「自殺」,用自我毀滅來形容可能會更加形象一些,賀蘭舟的身體,還有靈魂,都因此而灰飛煙滅。

聽到這個答案,陳半白突然明白賀蘭舟身上那一絲違和感從何而來的了。

賀蘭舟身上壓根沒有負麵情緒,也沒有想要毀滅一切的那種衝/動,他平靜的就像是個準備好赴死的人。

這個赴死並不是他妥協與自己命運而走向死亡,而是他懷著犧牲,拯救的心情選擇了死亡。

賀蘭舟很強,但是他並沒有用這份實力去改變自己的生活,去反抗賀家對他的控製,而是拿來了去反抗危險強大的「李琛」。

他們的契約生效無人能阻止,可是賀蘭舟隻要壓製「李琛」哪怕一秒的意誌,都能讓他成功帶著「李琛」一起灰飛煙滅。

賀蘭舟用了十幾年換來了這一秒,他成功做到了。

被認為危險邪惡的賀蘭舟,連陳半白都認為一定會選擇怨恨和報複的賀蘭舟,比誰都善良純粹。

這一點,連命運都失算了。

陳半白再度昏倒,一旁並未鬆手的顏琅及時的抱住了他。

回到宮中,顏琅叫來了太醫。

太醫給陳半白診斷後,略過專業術語,對顏琅道:“這位公子身子太虛,又過度勞累導致人暈倒,這方麵無大礙,好生休息,最遲明日便能醒來,嚴重的是公子他思慮過重,心神不寧,患有嚴重心病,若是這塊無法解決,那這位公子身子骨很難康健,怕是……怕是活不過三年。”

活不過三年的定論讓顏琅都微微失態,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心病?”

太醫斟酌了一下,問:“這位公子是否經曆過重大打擊?”

重大打擊?那自然是有的,能被送到月城當奴隸的,哪個沒有受過重大打擊?

而陳半白的事情眾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調查深一些的還知道他曾經站上過天台尋死。

顏琅點了點頭,問:“心病就是因為這個嗎?”

太醫搖頭,“病根是一方麵,後麵調養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麵,若是身邊的人給予病人合適的照顧和關懷,與他多談心,那便嚴重不到哪裏去了,若是恰好相反,那才會鬱結於心,難以排解,落下心病。”

照顧關懷談心?那自然都是沒有的,有的隻是更沉重的打擊——知道這一切與自己的未婚夫有關,更艱難的境遇——來月城為奴,更壓抑的生活——被貶低被奴役失去自由。

身體上沒有得到任何的調養,心理上的壓力不減反增。

這樣一來,陳半白的身體再破敗都不驚奇。

一旁的岑王迫不及待地詢問:“這心病,要如何才能痊愈?”

“心病還須心藥醫,首先要給病人一個輕鬆的環境,更要耐心的一點一點去打開他的心結,同時輔以藥膳調理,如此以三年為基才能痊愈。”

聽到還有救,眾人的心中都微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已經沒辦法做到漠視陳半白的性命了。

顏琅吩咐一眾太醫去寫藥膳方子和煎藥,然後示意了一眼其他人,齊齊移步到了書房。

到了書房,顏琅並未落座,他看著站成一排的顏穆等人,揉了揉額頭。

陳半白直接昏倒,而他們幾人也並不輕鬆,為了對付「李琛」,他們的消耗也很大。

但讓他頭疼的不僅是那個已經解決的麻煩,還有眼前幾人對陳半白歸屬權的爭奪。

顏穆就算了,他是有些準備的,但是顏辰卻出乎了他的意料,除此之外,司徒雪,林鶴年也提出了想要照顧陳半白的想法。

而讓顏琅氣笑的是,當他表示要納陳半白為太子側妃時,他們仿佛同時忘記了往日對他這個儲君的恭敬和擁戴,齊齊提出了反對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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