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驚訝, 陳半白比對方更驚訝,不過完全不是在一件事情上。

陳半白驚訝的是,他的眼睛居然沒有被百裏淮挖走?

他的推斷出錯了嗎?陳半白有一瞬間的猶疑, 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定了。

除此之外, 陳半白還驚訝於自己沒有被埋進土裏, 而是睡在一個像是玉,又像是寒冰製成的棺材中。

這口棺材擺放在一間雅致的房間, 房間裏物件簇新,一塵不染,像是平日裏有人在打掃和看顧,以至於這不像是一個停屍的地方, 反倒像是用來藏金堆玉用的。

被嚇到的人已經丟下油燈大喊大叫跑出去了, 陳半白從棺材裏爬了起來,撿起了那盞油燈, 往上抬了抬,讓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大致看了一圈這裏稱得上豪奢的陳設, 陳半白突然想到,剛才他對上的那人,長得有幾分熟悉。

好像是, 有點像他?

陳半白沒有貿然走出房門, 他在屋子裏走了走,又停了下來,問熙光:“我確定這具身體是我之前那具, 但是我們確定是回到了秦國?”

這次有錨點地標的空間穿梭對熙光的損耗沒那麽大, 他現在依舊清醒著, 隻是耗費大量精神力讓他連聲音都透著濃濃的懶散:“不同空間的時間流速不同, 我們依舊回了秦國, 但是秦國過了多久我並不清楚。”

可能隻是過了一天,也可能是過了十年,具體多久,熙光目前也無從知曉。

時間和空間都是最強法則,但是時間往往比空間還要難以參透。

“應該也沒有過很久,我身上並沒有陳腐的味道。”陳半白抬起另外一隻手,寬大的袖子落下一截,他嗅了嗅手腕,沒聞到奇怪的味道,反倒是衣服上沾著一股幾分熟悉的香。

好像是,龍涎香?

“嗯。”熙光道:“你小心些,我沉睡一會兒,若有事你隨時喚我。”

聞言,陳半白眉頭微挑,“好。”

以往的熙光都是「不管有事沒事都別來煩我」的態度,如今卻會說「隨時喚我」。

這改變不可謂不大。

熙光沉睡過去沒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了一道道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在門口停了下來。

剛才那人跑出去時沒有關門,此時房門半開半掩,房裏房外的人都能透過這個口子看見彼此。

門口的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無法控製和掩飾的驚恐。

死去的人再睜開眼睛,再站在麵前,這誰能不驚訝不害怕?

但也有意外,譬如百裏淮。

百裏淮看著房間裏那個長身玉立的人,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陳半白提著燈,拉開了門,與百裏淮麵對麵站著,問道:“我沉睡了多久?”

百裏淮注視著眼前的人,聲音低沉沙啞:“三年。”

陳半白一驚,三年?

陳半白不顧百裏淮就在眼前,立刻調出直播間屏幕看了一眼彈幕。

他不如其他主播那樣過於在乎直播間,是因為其他主播在係統這裏很難賺到多的積分,能活著回去就需要花掉所有力氣了,那直播間觀眾給他們帶來的外快就顯得尤為重要,他們自然就會去迎合討好觀眾。

而陳半白不僅能賺到係統這裏的最高積分,還能從其他玩家那裏薅羊毛,觀眾這裏得到的反而成了毛毛雨。

但陳半白並不是完全不關注直播間,甚至,他應該比其他主播關注的更加透徹。

其他人研究觀眾們的喜好,陳半白則關注他們的一些規則。

而他可以從這些規則裏了解到一些能額外獲取的信息。

比如現在,陳半白在看到直播間有一些彈幕在驚訝他居然活著的時候,他就能推測出,餘易他們應當沒有全軍覆沒。

能推測出這點和觀眾那邊的潛規則有關係。

主播有主播的規矩,這些觀眾似乎也有,其中一個便是,在選擇進入到一個副本專場後,這波觀眾便隻能看這個副本裏的主播,直到結束才能離開。

能得出這個結論呢則是陳半白留意了好幾個世界,發現所有觀眾無一例外都沒有提其他副本,也就在幾個主播直播間跑來跑去。

見陳半白驚訝到晃神的模樣,百裏淮也漸漸地,真正地接受了陳半白死而複生的事情。

他問:“聞音,你還能活多久?”

陳半白回他:“若你不殺我,當是會長命百歲。”

陳半白的語氣並不恭謹,甚至是帶著挑釁的,百裏淮那張覆蓋著冰霜,並且逐漸遞增,愈發冰冷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便好。”

許是冰封太久而緣故,百裏淮笑著說那便好的時候讓人覺得他會馬上再給陳半白一刀子。

但百裏淮不僅沒有再給陳半白一刀子,還給他安排到了自己的寢宮偏殿裏好吃好喝的伺候了起來。

陳半白泡在撒了玫瑰花的池子裏時都還一頭霧水,他吃不準百裏淮是什麽態度。

他已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了解到,百裏淮已經當上了皇帝,其他人對百裏淮都是恭敬的不能再恭敬,這說明百裏淮積威甚重,皇位坐得穩穩當當。

百裏淮已經不用再虛與委蛇的做戲。

所以百裏淮現在為何還要這樣?總不能是因為殺了他之後發現真的愛上他了吧?

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正常的人,心理狀態也不能用尋常人的思維度之。

陳半白沒有貪圖享受在浴池裏泡太久,洗幹淨了便起身,他剛穿上中衣,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從外頭走了進來。

這樣高大的身軀總不能是宮女,敢直接進來的也肯定不是侍衛。

陳半白係好扣帶,看向那個從輪椅上站起來後就顯得尤為高大的男人。

這一次他仔細瞧著發現,百裏淮的眼睛其實沒什麽神采。

它們能「捕捉」到他,但是卻又不像是直接看見了他。

他猜測,百裏淮的眼睛應該還是無法直接看見。

百裏淮不出聲,陳半白道:“我們是應該好好談談,但不是在這裏。”

“嗯。”

“還是說你想用我用過的水洗浴?”

陳半白是故意嘲諷百裏淮,卻不想百裏淮直接開始脫外衫,回道:“也好。”

陳半白橫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出去了,被單獨留在浴室的百裏淮勾了勾唇角,麵上猶存幾分恍惚。

他起初是最先接受陳半白死而複生這件事情的,但他裝著若無其事去上朝,去處理公事之時,反而又越發覺得太虛幻不真實。

陳半白沒有好氣的刺他一刺,他才終於多了一些真實感。

陳半白發現百裏淮真的在裏頭洗了個澡才出來。

陳半白嘲諷他:“當了皇帝後,你越發不講究了。”

百裏淮以往總是沉默的看他笑看他鬧,現在卻連一句嘲諷也回了聲,“沒有王後操持,是不太像話。”

“你說的王後不會是我吧?”

“除了你我並未娶她人。”

“但是你不是已經把你的王後殺了嗎?”

“他未死,且得了冊封,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後。”

兩人一來一回,陳半白半真半演的吐槽道:“黑的白的都是你說的做的,你臉皮真是厚極了。”

百裏淮沒有與陳半白嗆聲,“嗯。”

陳半白深呼了一口氣,“我不與你多費口舌,我們談談正事。”

百裏淮正襟危坐,□□的背和當初坐在輪椅上一樣筆直,似是如何也無法壓彎絲毫,“好。”

“你之前殺我,是因為你要找的眼睛在我的身上對嗎?”陳半白問得很直白,以他和百裏淮的關係,完全沒有必要客氣委婉。

沉默了片刻,百裏淮承認了:“是。”

“好,那第二個問題,既然是這樣,為什麽不把自己眼珠子取回去?”

這一次,百裏淮沉默的更久了一些。

百裏淮閉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睜開,斂下了眼中的複雜情緒,道:“我推斷錯誤,我的眼睛不在你的身上。”

這是百裏淮殺了陳半白之後才發現的。

他對陳半白解釋道:“那雙眼睛不僅是眼睛而已,它還是我的命脈,若是它的宿體死了,我和它們會有感應,但我並未在你身上得到感應。”

陳半白心中驚訝,麵上帶著嘲笑:“那真是……很遺憾。”

百裏淮抿著唇,受住了陳半白的嘲諷。

“因為錯殺,所以你賞了我一個王後的名分,還假惺惺的不讓我入土,拿個水晶棺裝深情……”陳半白的眼神從怨懟,譏嘲,慢慢地回歸冷淡,“罷了,我早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你能賞我個體麵的身份,我這小小棋子,當感恩戴德。”

百裏淮聲音低沉:“不是。”

“不是什麽?”

“不是賞賜,你本來就是我的王妃,封為王後順理成章。”百裏淮又道:“入土屍身會腐爛,特製的冰玉棺可保屍身百年完整。”

陳半白第一反應是,這冰玉棺真是個好東西,然後便是,百裏淮莫不是真的對他動情了?

陳半白臉上露出了懷疑,按照人設打起了直球:“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愛我。”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百裏淮道:“對,我愛你。”

陳半白裝出了震驚的神情,事實上,他的確很驚訝。

百裏淮居然真的承認了。

“失去你的那一刻我還未想明白,隻是之後的日日夜夜都會忍不住想起你。”百裏淮用眼神描摹著陳半白的臉,聲音帶著平日裏不見分毫的柔和,“當失而複得時候,我便想,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陳半白與百裏淮對視,彼此都將對方的眼睛看得透透的。

百裏淮的眼睛沒有神,隻完全倒映出他的模樣,臉上透著一絲溫柔,陳半白的眼裏則是焦躁懷疑糾結怨懟皆有之。

陳半白突然想起百裏淮剛見到他時的神情,有驚訝,但不多,好似他死而複生並不是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他腦海中掠過一個驚人的猜測,他問百裏淮:“我能醒來,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百裏淮嘴角微微上揚,毫不遮掩道:“我是傀儡師,我用線將你我相連,從此你與我共生。”

他突然頓了一下,道:“之前你一直沒有醒來,我以為這個秘法有誤,幸而它是有用的,你還是醒來了。”

“你是一個傀儡師?”

百裏淮突然抬手,修長勻稱如玉竹的手在陳半白的注視下動了動,然後陳半白發現自己竟不受控製的起身,朝百裏淮走了過去,然後,就這樣直接坐在了百裏淮的懷中。

百裏淮的另外一隻手伸手攬住陳半白的腰,將下巴置在陳半白的肩上,道:“準確的說,我是這世上唯一的傀儡師。”

“如今這天下已有半數成了我的傀儡。”

像是小孩兒邀寵一般,百裏淮蹭了蹭陳半白的脖頸,對陳半白道:“但唯有你一人與我血脈相連,與我同壽,肉身長存。”

作者有話說:

接上一本的副本;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