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阮雪臣回到府裏的時候,已近正午。

秦攸正抱劍坐在院中出神,見了他連忙站起來。

他想問“你哪裏去了”,也想問“為什麽一夜未歸”。見阮雪臣腳步虛浮,容色疲憊蒼白,卻透著幾分鮮妍,又想問“你怎麽了”。這許多話,到口邊隻成了一句:“雪臣哥哥,你沒事吧?”

阮雪臣目光閃爍,假意以袖拭汗,躲過秦攸的視線往裏走,一邊道:“沒事。你,你用飯了麽?”

秦攸立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皺起了眉:“你的腰怎麽了?”

阮雪臣晃了一晃,其實聽清了,卻一時想不出怎麽答,隻得重複道:“什麽怎麽了。”

秦攸偏著頭,一個字一個字道:“你的腰,傷到了吧?”

雪臣頓了一頓,道:“噢,很久沒騎馬了,摔了一下。”又忽然開朗地道,“你沒吃吧?我,我叫慶兒去廚房問問,問問今天吃什麽。”

“雪臣哥哥,”

阮雪臣自強盜山寨裏那夜之後,第一次這麽畏懼這個少年,側過臉來道:“嗯?”

“你昨天出門,沒騎馬。”

阮雪臣深吸了一口氣,勉強作出厲色來道:“……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逃進了房裏,背著手關上了門。

秦攸一動不動地立在庭下,麵上依舊淡淡的,眼裏卻流露出仿佛受了傷的小獸的神色來。

阮雪臣抖抖索索爬進自己被窩裏,蜷成一團。

下身那種古怪的被硬塞了異物的感覺始終沒有散去。而且,而且腸子深處有種接近疼痛的灼熱感。饒是蕭圖相當手下留情,那般柔嫩的地方,也禁不起大半夜的折磨。

他幾乎不能去想早晨起身清洗時腿間流出的那些東西,懊惱得閉目低低地苦叫了一聲。

睡是睡不著的了,可也一點都不想起身去麵對那個一直敬著他護著他的少年。若是被秦攸看穿此事,他日後還有什麽麵目既為兄,又為師。

雪臣把臉裹進被裏。從沒有這樣強烈地想回鄉,想回到阮蘭堂的身邊去。

小城,煙雨,杏花。哪怕做一個塾師,閑來逗大哥的孩子。

……那時的兩個孩子,也都是粉雕玉琢。小的隻有六七歲,生的簡直小雪團一般討喜,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

“大哥大哥,這一定是書上說的脈望。”

“脈望身有五色,你數數?”

“一,二,三,四……呃,怎麽有六色。”

“噗,可見這不是的。”

“不不,肯定是古人覺得六色不好聽,就拿什麽‘五色’‘十光’這類陳詞來用。”

“好罷。就算是的,雪臣,你想成仙麽?”

“嗯!”

“成仙做什麽?”

“嗯……飛來飛去。”

“你想飛哪裏去?”

“不去哪裏,就……晚飯以後,趁天黑飛飛看。”

“噗。”

“大哥你看,正好兩條,你陪我吃。”

“你自己吃。”

“不嘛,咱們一起飛升!”

“好了好了。我吃,我陪你吃。”

“喏。一人一條。”

小雪團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大哥,咱們飛升了沒?”

“沒……吧。”

“唔……”

大雪團看著他失望的小臉,揉了揉他的頭,忍不住笑道:“傻小子。”

阮雪臣從這樣一段回憶裏醒過神來,呆呆想了一會兒大哥。然後伸手下去,輕輕放到自己的小腹上。他打了個冷戰,立刻又收回了手。

男子有孕,阮雪臣在許多誌異誌怪的前人筆記上都見過記載。然而這些事,多是毫無來由的,就好比天下紅雨,地現人形,本沒有什麽原因,也就無從防範。而且,那些能誕育嬰兒的男子,天南海北皆有,就是沒聽過同一姓、同一家中,能一下子出現兩個的。

哪有這麽巧?全給他們碰上?

阮蘭堂之所以能產子,真是因為那六色的書蟲子?他二人從小到大,一起吃過的古怪東西,可並不止這一樣。

不,那般可怕的事,一定不會出在他阮雪臣身上。

“你回京,怎麽連爹也不先報一聲。”

“父親,兒子這不是,立刻就來看您了麽。”

“留燕州一戰,我不是叫你多拖上半個月麽?”

“嗬,您也知道,這戰場上的事,一日一變,也由不得我。”

“噢?”這一聲微微上揚,仿佛是在疑問,蕭圖卻並不打算再答下去。

“您如今好不容易致仕賦閑,別再總為兒子操心了。那些事,自由年輕人去拚殺。您辛苦了這麽多年,也該歇歇了。”

蕭鳳渡溫和地笑了一聲,道:“我倒是想賦閑歸田,含飴弄孫。”他眉目與蕭圖生得極像,也是一雙天生的笑眉眼。隻是多了一部灰白的長髯,輪廓看著仿佛比蕭圖更陰柔些。

蕭圖知道他在暗中打量自己的臉色,原地打了個轉,掀袍坐下,笑嘻嘻道:“哦,您想抱孫子。早說嘛,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是麽?”

“生個把兒子,有什麽難。您還信不過兒子的本事?”

蕭鳳渡輕輕笑歎了一聲:“你十多歲時,先帝非逼我們送你去戰場,連娶妻留後的餘裕也不給。這一拖,居然拖到了現在。”

“嗯,不錯。”

蕭鳳渡見他不接話茬,看了他一眼,又道:“如今不比那時。你是不是,也該定下心來,想想成家的事。”

是打幾時起,他居然要用這樣小心商量的語氣同兒子說話了?

蕭圖輕輕一笑:“要個孫子簡單得很。成家就不必了。”

蕭鳳渡眯起眼道:“嗯?煙花女生的孩子,蕭家可不要——何況,就是歌女舞姬,你不也很久沒親近過了麽。”

“哈,那可就難了。”

蕭鳳渡頓了一會兒,沉聲道:“圖兒。”

蕭圖不再是嬉笑的神情,正正地望著他。

“父親,哪一天咱們不在了,有兒子,與沒兒子,還有區別麽?何必送到趙家人的刀口上,平添冤孽。”

蕭鳳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與自己那般相像的臉,默然不語。

蕭圖換了輕鬆的語氣,道:“哦,父親,忽然想起府裏還有點事。那麽,兒子便告辭了。”

蕭鳳渡望著他走到門口,忽然道:“那個禮部侍郎……”

“嗯?”

“我看,你不必那麽上心籠絡。他又礙不了什麽事。”見蕭圖隻笑不說話,忍不住又道,“多用點心在正事上……你說呢?”

蕭圖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笑微微道:“這個麽,兒子自有處置。”便拂袖走了出去。

蕭鳳渡看著房門口那盆龜背竹。被蕭圖離去時的衣袍擦到了,輕輕搖曳不止。他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最後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腿。明日大約要變天了,微微變形的膝蓋有些酸痛。

看本子的時候忽然發現“容色疲憊蒼白,卻透著幾分鮮妍”,都蒼白了還鮮妍個毛線啊……不知道是當時腦子有貓餅了還是困糊塗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