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聖上。”

他盯了阮雪臣眼睛半晌,後者仍然隻是恭敬地垂目長揖。

趙珋忽然歎了一口氣,轉身道:“也罷,不說這些了。阮卿,朕聽說,你同秦禦史處得不錯?”

“臣曆練不多,多虧秦大人提點。”

“那端州王呢?”

“……臣與端州王無有私交。”

“不,朕是問,你覺得端州王此人如何?”

雪臣稍一思慮,道:“是難得的將才。”

趙珋看了他一會兒,籠著手道:“阮卿,你陪在朕身邊,也快一年了吧?”

“回聖上,七個月了。”

“一向也沒有怎麽封賞你。阮卿,可願意做朕的觀文殿學士?”

阮雪臣微微吃驚,抬頭道:“聖上,那是……”

趙珋仿佛無意多談,擺手道:“朕願意給你的東西,你謝恩就是了。”不再同他說話,轉身把漆盤裏的東西一一丟進欄裏去。

阮雪臣吃了幾位同僚擺的賀酒,向晚又換了便服同秦子荀去會仙樓。

天色還未暗,夜市已經擺開,沿街一溜的小攤小販,擠得行人隻好側身而過。走過一個套圈的攤子前麵,秦子荀忽然停了一停,道:“漁白,我試試這個。”

那一堆不值錢的玩意兒後麵,有個小小的淨瓶,玲瓏可愛,釉色很是勻淨。

秦子荀領了一把竹圈兒,卻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惟有一次險些要套上去,晃了幾晃,落下來,掉在旁邊一個泥豬上。

他又付錢套了一次,依舊隻套到左近的幾個小東西。就差那麽一丁點兒,不知怎麽就是上不去。

雪臣原本一直旁觀不語,這時便悄聲促狹道:“那個瓶子分明就是餌,堂堂禦史大人,怎麽連這點名堂也看不出來?”

他一雙斜飛的笑眼裏,映了滿街的燈彩,竟有幾分橫波流溢的意思。秦子荀頓了一頓,笑道:“漁白有所不知。有的時候,偏生就看進眼裏了,明知道是不能咬的餌,也舍不得不上鉤。”

就這工夫,一隻癩毛黃狗不知從哪裏擠進人群來,在那堆小玩意兒中間踩了幾腳,觀者一時哄笑起來。

秦子荀彎身將剩下的一個竹圈往它脖子上一套,笑道:“就你了吧。”轉身拉著雪臣上了樓。

兩人閑話一堆。酒過三巡,秦子荀忽然話頭一轉:“今日蕭圖彈劾那孟周,漁白為何與他作對?”

“就事論事而已。我哪有閑心同他作對。”

秦子荀一手滴溜溜把玩著酒盅,笑道:“你一向也厭惡那幫外戚魚肉盤剝,這回他出頭直諫,我還當你樂見其成。”

“外戚。”雪臣冷笑道,“孟周是,他就不是麽?你也聽見了,什麽水冒城郭,黃河決溢,蓋小人在朝……又是這一套,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懶得找,也太不把官家放在眼裏。依我看,就算真是小人在朝,也是……”

秦子荀一指加唇止住了他。雪臣撇了撇嘴,自斟一杯,道:“孟周那個兵部郎中,做得並不算壞。孟家雖然沒本事跟蕭圖叫板,卻難得不是和他一條心的。蕭圖想安插自己的人到那位子上,哼,沒那麽容易。”

秦子荀瞅著阮雪臣微微發笑。

雪臣不自在道:“秦兄笑什麽。”

子荀慢悠悠地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才道:“漁白,你想得不錯,不過有一點,你小看了他的胃口。我想一個兵部郎中,還不在蕭圖眼裏。他看上的,隻怕是三司使的位子。我聽聞,孟良妃一門為這事經營許久。隻是這回蕭圖一攪合,孟周就算沒事,也輕易升不上去了,他們下的那番工夫,隻怕白費了。”

雪臣愣了一愣,道:“秦兄這是哪裏的消息?……蕭圖找的那點罪名,除了打草驚蛇,什麽用處也沒有。”

秦子荀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正是打蛇探路。罪名麽,隻要想,總能有。胡黨倒台之時,孟家摘得並不算幹淨,隻是那時孟老太爺還活著,懂得看風色,乖乖讓蕭家剪了一大把羊毛。眼下他們當家的卻蠢得多。蕭圖若是要扯點什麽當年的事出來,也不算難。我們明日朝堂上看吧。”見阮雪臣麵色凝重,柔聲道,“你放心,我總是與你一邊的。”

房外不知何時起了牙板之聲,秦子荀停了話頭,隨著哼了半句,道:“我同你這年紀時,還在鄞州當縣令,我那時也是個愛玩的。漁白,我唱那地方的小調你聽。”便取了銀筷,輕輕擊碗,唱了幾句聽不懂的詞,聲音倒很清越。他這模樣全然不似平日的端方,雪臣也笑了一笑,伸筷為他打拍。

待到二更時分,兩人走出會仙樓,還未反應過來,忽然跌進一團漫無邊際的夜霧裏。來時滿街的燈火,這時居然幽約如同天邊星子了。

雪臣一時之間什麽也看不清,伸手揮了揮麵前的濃霧,有些發懵。

身邊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挽住了他。雪臣剛吃了一驚,那人笑道:“京城天氣就是這般古怪,漁白你多待幾年就知道了。”

雪臣並不習慣與人這般親密,臉上發窘,“噢”了一聲,便被秦子荀挽著,向霧中走去。暗夜裏,身周皆是一團白氣,腳下望不見地,踏出去都有點腿腳發軟,仿佛直入三山煙雲裏。

阮雪臣一路聽著那人朗聲談笑,微微有些愣神。

這樣走了一袋煙工夫,霧氣散了幾分,前麵忽然聽得見許多雜亂的馬蹄聲。

兩人都有點疑惑不定。正在此時,麵前的白霧裏忽然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出現了一個馬背上的人影,堪堪在他們前麵兩步停下了。

那人身姿異常挺拔,一身白色獵裝,肩上的銀裘和□□黑馬的鬃毛都有些沾濕了,顯然是剛從城外回來。身後影影綽綽的還跟了不少人,然而除了馬蹄聲,一點私語也聽不見。

秦子荀同阮雪臣都吃了一驚,對看一眼。子荀施禮道:“王爺夜狩,真是好雅興。”

蕭圖高高坐在馬背上,眯眼笑道:“秦大人,阮大人,這麽大的霧還攜手夜遊,也是好雅興。”

“這是阮大人高升,幾位同僚為他慶賀。”

“哦。”蕭圖下了馬,神色古怪地笑了笑,道,“他們那個不是中午就賀過了麽。這晚上的,是秦大人單獨下的帖子吧?”

阮雪臣不知道他連這種微末小事都有線報,臉上已經有了幾分慍色,高聲道:“不錯。”

“那麽……小王今日相邀,阮大人卻不肯給幾分薄麵。莫非,大人還在記恨小王從前的戲言?”

“下官不敢。下官隻是量淺,不敢去王爺府上掃興。”

“阮大人素來高潔,不願光臨寒舍,這個小王自然知道。不過麽,”忽然湊到阮雪臣耳邊,壓低了聲音,帶笑道,“那種近身寵臣的位子,你倒也爬上去得很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