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格就近住在石方旁邊的酒店,一期合同已經簽訂完成,正式進入履約進程。她的工作小組已經進駐到事業部內部,做先前調研和訪談,每天的排程都很滿。
她寫分析報告的間隙,站起身在窗邊換換腦子,提醒自己,是放手一搏的時候,得心無旁騖!
哪怕生活有巨大的變故、正掀起滔天巨浪,當務之急依然是全力推進項目進程。
她一日三餐,顧上準點吃飯的時候,總會打開手機看家裏的監控,攝像頭裝在客廳的高櫃上,能一直看到餐廳裏的情況,木木坐在椅子上吃飯,奶奶給他盛湯,爺爺夾菜給他,爸爸吃到一半,起身去接電話……
一般吃過晚飯,木木就會回房間寫作業,攝像頭就看不到了!
這期間,唐致打過幾個電話來,關心姐姐、姐夫的婚姻情況。“離啊,這樣的渣男你還不離,留著過年麽?”她說,堅定的語氣,不容質疑。仿佛一刀兩斷,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周格本來想說明一下,麗娜的故事,舉著電話聽了一會兒,終於什麽也沒說,隻點頭,“嗯,我會處理的,處理好。你最近就不要回去了,暫時在西燕那兒多住幾天吧,等我這邊第一階段的工作落定再說。”
“哦……喔,行啊,我的事兒,你不用操心,我最近漲工資了。姐,以後你不用操心我。”唐致支支吾吾了一會兒,說起自己的近況,像是特別有底氣似的。
周格心事太多,沒聽出妹妹的異樣,她反而覺得欣慰,文文終於長大了。“行,你好好照顧自己,有空了多給家裏打打電話。”
“我知道,我每周都打給咱媽的,我爸也挺好的,你放心。”
她的心有限,放了這邊,放不下那邊。人心真是台忙碌的機器。
好在生活太失意了,工作就特別順利。和石方的谘詢項目,第一階段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周格把診斷報告、解決方案,整理成冊,做了很多備注和建議,作為初期的基礎資料和過程文件,一份一份按次序發給許總過目,他都非常滿意,給了很高的評價:直擊痛點、不回避主要問題,本地化策略精準。
周格忙在工作裏,唐致也一樣忙在工作裏,不過她和姐姐不同,她是事業愛情雙豐收。她每天和總經理同進同出,從不避人,本來啊,避什麽,就是要讓人知道,這是多光榮的事兒啊!
唐致上午十點多鍾,去總經理辦公室匯報工作。她一走進去,反手就把門關上了,講了兩句,鳴躍靠在大班椅上自顧自點煙。她的話就停了,伸手到他麵前,曲了曲手指,“給我來一根。”她揚著下巴說
鳴躍銜著煙,低垂著眼角笑了,依言從煙盒裏抽出一根,就著自己嘴上火,點著,遞給她。
他看著她吸,熟練吐出一團煙圈。“你那個賬號,我看了,最近沒什麽新意,快斷更了吧?”他在煙霧繚繞裏問。
“是啊,越來越忙不過來了,”她手指夾著煙,靠到他辦公桌上來,“要不你少安排我點兒工作,我搞搞我的賬號。”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說話,朝她招了招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來坐。“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並進來。一個人搞兩份工作當然忙不過來,合並在一起,我不考核你,你隻管做自己的,既是工作又是愛好,不就解決了!”
他邊說,一隻手邊伸進她衣服去,揉上她胸口,一口濃煙,在他們之間彌漫開。
她扭了扭,沒再動,享受起來,被他反覆磋磨的那個點,實在敏感。她忙著低頭嗔怪他:“你又來,早上還沒夠麽!”
“早上那一會兒怎麽夠!”他朝辦公室的門鎖瞟去一眼:“門鎖好了麽?”
“鎖了。哎呦……討厭!”
“討厭什麽,你不是最喜歡我用力?”
這一周,過的既快且慢,有人覺得快,有人覺得慢,全憑心境。楊帆常常會懷疑,也許時間其實是不存在的,隻是一種感知而已。他覺得時間過了太快,一轉眼,就到了和周格再見麵的時候。
再見麵,就是要再談一次的時候。
周格正好回來,再收拾一點常用的東西,行李箱擱在她腳邊。這家裏,她隔了一周回來,似乎什麽都沒變,還是老樣子,但又好像變了很多,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們仍舊坐在餐桌邊,雖然已經好久不一桌吃飯了。兩人相對,臉上都帶著點兒生疏的客氣。
“我上周去看映姐和他們的小女兒了,孝幹師兄一直陪在月子中心。”楊帆先開口,他有話要說。
“哦,我沒去,映姐讓我不要去,她知道我在忙新項目,抽不出時間。”周格說,其實是因為既要忙工作,還要忙離婚,實在分身乏術。映姐體諒她,叫她不要一分鍾掰成兩半用。
楊帆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表示理解,他接著說:“我在那兒多坐了會兒,他們說起你中耳炎吃藥的事……”
周格隔著桌麵的距離,抬眸看他,手邊還是上次擬定的離婚協議,沒改過。“哦。”她平淡地點了點頭。
“你沒告訴我!”他也盯著她看。
“嗯,我沒說。因為說不說,都一樣吧。”她的意思,是他們互不理解,不是吃不吃藥的問題。
“怎麽會一樣呢,當然不一樣。”楊帆覺得這些事上,周格真是執拗,他其實還想說,你要是一早告訴我,我不會那麽想,也不會那麽說。
周格不覺得說了和不說,會有什麽天差地別。“楊帆,我們之間,是越走越遠的問題,不是要不要孩子或者一個女助理的問題。你認真想想,我說的對麽?”她說,特別是經過了一周的考慮,許多事情似乎看的更明白了,有種不在局中的感覺。
可他還在局中,“你總覺得這也是問題,那也是問題,你為什麽總是那麽悲觀!”
“我從來不悲觀啊!”周格馬上接口,真是奇怪,他竟然這麽認為,她如果悲觀,怎麽做得了公司,怎麽走得出去第一步。
“我覺得除開這幾件分歧很大的事,當然,前提是你相信我,我們互相還能彼此信任。其他都是小事,沒有必要走到要分開這一步。小格,我這兩天想過了,婚姻一場,是很難的,因為路太長了,難免經過分支和岔口……”他坐在冬日午後的薄光裏,說著從來沒說過的話。
她覺得真奇怪,這時聽到這些話。
她久不聽說教了,道理都是說給不懂道理的人聽的,方法論總是教人成功,聽多了就會知道,方法論沒用。可他這些話更像是感慨,人走到這個關口上,站著,垂著兩隻手,萬事乏力的時候,隻好一聲長歎的發言。
“你想說什麽?”她追問一句。
隔了這麽多年,楊帆和當年大學時候不一樣了,那時年輕,還能輕易說愛,現在好像說不出口,他隻說:“我們別離了,沒有到這麽嚴重的時候。”
周格沒回應,目光停在他臉上。“你覺得,要到多嚴重,才是離婚的時候?”停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
像是探討一個課題,他想了想,“原則性問題,出軌、家暴、黃賭毒。”他堅定的語氣。
她聽著有點兒耳熟,這話,她自己也說過。不過,她現在有了新想法,有些時候,不是這麽底層的問題,也可能過不下去,比如:道不同!
但究竟,兩個人是不是真的道不同,很難一句話說死,也許今天不同,明天不同,後天就同了,那時,離了豈不可惜!
再比如,也可能今天同,明天同,後天不同了,那時,結了豈不錯誤!
周格問他:“彼此消耗,互相不理解呢?如果分開各自能變得更好,不應該分開麽?”
“理解需要時間,”楊帆說話時,視線停在她手邊的文件,他知道自己在時間上耽擱的有點兒久,“小格,我們分開,並不一定會變成更好的自己。我們能不能再給彼此點兒時間,特別給我一點時間,我再做一點調整。”他看著她眼睛,又馬上補充:“我多做一些調整。”
她和他對視著,不知怎麽,餘光裏閃過一點光,刺眼的一星,是他手上戴著的婚戒……她才想起,自己在上周就已經摘掉了!
她凝神在那一點細微的光裏。
從泉州開車回來的路上,她還在考慮,如何說服楊帆,把孩子的撫養權交給她,甚至在想,有什麽樣的談判技巧、辦法、妙招,陷阱、套路、訣竅。
可是一回到這個家裏,她忘了路上想好的那些種種……
“嗡嗡嗡”的手機震動聲,他們同時看向桌麵上自己的手機。
楊帆手機屏幕上顯示,工會陳主席的來電。他接起來:“喂,主席。”
楊帆電話裏不知在說什麽,周格見他麵色陡然變了,有種閃電劃過的錯覺。
他不自知地站了起來,“什麽?誰?你再說一遍!”
周格坐著看他,覺出點疑惑與緊張來。
楊帆還在聽電話,他眼神波動,轉向對麵的周格,看了一眼,“好,我馬上到。主席,絕對沒有這樣的事,這是誣告,我可以接受調查。”他聲調轉了沉重和嚴肅,看來是一件大事。
大事在電話裏說不清楚,楊帆很快掛斷了,他站在原地,怔住了片刻。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周格關切地問,跟著站起了身。
楊帆眼神裏還有一點迷惑,大腦又在迅速運轉:“陳主席說,工會接到舉報信,有人匿名舉報我!”
“舉報你什麽?”
“生活作風問題。”
“什麽?”她也覺得不可置信,仿佛沒聽清。
楊帆已經回過神來,“應該是徐麗娜的問題!”他微蹙著眉,但心裏的疑雲散了,幾乎已經確定是怎麽回事!“具體情況陳主席沒說,我先回公司。”
他轉身走前,匆匆回頭,和她對視了一眼。
她眼裏的擔憂,他瞥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