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種好事?

顧漸本以為要拖到下個月,沒想到程希覺突然如此幹脆,他頷首思索幾秒,說:“好。”

程希覺看也不看他,慢條斯理地朝階梯上踏去,“我讓宋律師擬定離婚協議,明天中午我們一起去婚姻登記處——不會耽誤你時間吧?”

“不耽誤。”顧漸聲音帶著輕微笑意。

程希覺走到樓梯轉角,單手手肘壓在欄杆上,高高在上地看他,說得溫柔體貼,“我覺得耽誤,畢竟三天你都等不了,不用等到中午,明天一早就去離,免得你著急。”

顧漸半抱起手臂,低頭看著地板花紋,“謝謝程總關愛,程總方便就好,明天什麽時候都行。”

“怎麽能不關愛你呢?”

程希覺唇齒刻意壓重“關愛”二字,沾著酒意的曖昧輕佻,像情場上浪**的風流男人般說:“可惜隻關愛過你一次,你腰都能扭出花來了,以後再想關愛你,是沒機會了。”

顧漸抬起眼,一臉隨你怎麽嘲諷,反正我不在意,“程總多多關愛自己吧。”

程希覺嗤笑,輕描淡寫地說:“不用你操心,今晚收拾你的行李,明天司機送你下山。”

顧漸裝得很乖巧,笑吟吟地眯著眼,故意火上澆油,“程總晚安,早睡才能早起。”

穹頂吊燈幽黃暗沉,程希覺大半張臉淹沒在眼影裏,眼神發狠駭人,直直地盯著顧漸,似是要把他千刀萬剮,卻是淡定優雅地說:“好,晚安。”

他步伐不疾不徐地回到書房,反手關上門,漆黑的室內寂然無聲。

程希覺立在門口,方才壓抑的血氣向上翻湧,醉意煽動血液快速地流動,他仰起頭深呼吸一口,竭力平息那股暴戾的情緒。

過了幾分鍾,他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給宋律師。

淩晨一點,宋律師昏昏沉沉地接通電話,含糊地說:“程總……”

程希覺用力捏著手機,冷聲快速地問:“有什麽辦法不離婚?”

翌日。

顧漸來的時候一個行李箱,一條狗,走的時候依舊如此,程希覺為他定製的幾套西裝,整齊懸掛在衣櫃裏,過幾個月肚子顯了,這些衣服都穿不下。

灰蒙蒙的天飄著雨煙,梅雨季節的潮濕的空氣漫天漫地席卷,顧漸添了件寬鬆夾克外套,單手拖著行李箱,懷裏摟著八分走下樓。

餐桌一角,周姨推著餐車呈上精致的早餐,烤麵包的味道香甜可口,程希覺正在用餐,吃相緩慢斯文。

顧漸聞到味道犯惡心,敞開長腿坐在行李箱上,手裏敷衍地撫摸八分的腦袋瓜。

程希覺抿口咖啡,扯起餐巾揩揩嘴角,“今天不能如你的願了。”

顧漸瞧他一眼,眼神詢問他什麽意思。

程希覺穩如老狗,不疾不徐地說:“當班的司機不在,我的車借朋友了,除非你願意走下山。”

別墅處在餘寧市遠郊深山密林的半山坡,平時從餘寧回來開車兩個多小時,考慮到正在下雨,山路陡峭,步行至少得一天一夜。

顧漸展開手掌,任由八分舔他的手指,“那可真不巧,不過我給顏青迎打個電話,他可以來接我們。”

程希覺不大喜歡顏青迎,帶著顧漸抽煙喝酒的藝術家,能是什麽好人,他也不著急,慢慢咽下咖啡後說:“不用,車庫停著我送你車,今天開去離婚正合適。”

旁邊的倒咖啡的周姨驚得手抖,急忙地擦著桌子,驚訝地問:“程總和太太怎麽要離婚了?”

程希覺下顎一揚,笑著說:“你該問我太太。”

顧漸淡定地說:“性/生活不和諧。”

周姨臉色微妙,看看顧漸,又看看程希覺,這擺明是暗示程總不行,她不敢再多問了。

程希覺幽深的眼神像刀一樣戳著顧漸。

顧漸烏亮漆黑的眼眸煽動,似乎在說:是你讓我回答的。

程希覺真想狠狠把剝光他壓在這張餐桌上,讓他試試,自己到底行不行。

路上他們沒有再繼續互相針對,因為一上車,顧漸懷裏摟著八分閉上眼睡覺,本來懷孕就容易困,昨晚收拾完行李已經淩晨了,短暫的睡幾個小時,現在倦得睜不開眼。

轎車迅疾地飛馳在環山公路上,程希覺抱著手腕,指腹輕輕叩腕表玻璃蓋,“誰讓你開這麽快的?”

司機老實巴交地說:“婚姻登記處中午固定午休,我想趕在午休之前到。”

程希覺蹙眉,淡道:“下雨天開那麽快,太危險了。”

“那我開慢點?”

“嗯,越慢越好,安全最重要。”

程希覺瞥眼呼吸綿長的顧漸,百看不厭地端詳,從第一回 見麵隻覺得這是個標致的美人,不夠鮮豔明亮,總是懨懨的模樣,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頹廢氣息,和端莊大氣不沾邊。

日子久了,越看越覺得顧漸有股獨特的韻調,漂亮的臉是稀有資源,會激起掠奪和征服欲,但在顧漸身上不會,沒有人會想征服他,反倒會不自覺地討好他,情不自禁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中,這是一種奇妙的反征服。

程希覺捏捏鼻梁,很不情願地承認他確實有魅力。

兩個小時的車程,司機開了四個小時,正趕上婚姻登記處下午上班。

宋律師一行人早晨便在此等候,擬定的離婚協議很簡單,雙方沒有共同資產的鏈接,沒有孩子,隻能通過感情破裂這一條例申請離婚。

按照官方流程,以感情破裂為理由會派出調解員進行例行調解,試圖在最後一步挽救岌岌可危的婚姻,但不強製,調解完如果雙方堅持意願,就可以辦理離婚證。

牆壁奶黃的調解室裏很溫馨,圓桌上綠植繁茂,程希覺和顧漸相對而坐,調解員是個一絲不苟的中年女士,倒了兩杯水分別遞給他們,“你們結婚多久了?”

顧漸向後懶洋洋靠著椅子,淡說:“兩個月左右。”

程希覺瞧著腕表上的數字道:“54天零9小時47分。”

調解員一板一眼地問:“婚前感情基礎怎麽樣?”

“沒有基礎。”顧漸言簡意賅。

程希覺環抱手臂,半端起下顎,“當然有,我們還發生過婚前性/行為。”

顧漸斜睨他,譏誚他黑白顛倒的能力。

調解員見慣了大風大浪,低頭記上幾筆,“那你們婚後感情和睦麽?”

顧漸一言不發,等程希覺說完再回答。程希覺心有靈犀般笑一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眼睛裏的柔情能溺死人,“我們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他昨天還來公司探望我。”

顧漸展開長腿,雪白的球鞋有意無意般踹一腳程希覺,沒什麽情緒地說:“合不來,過不下去。”

調解員拉下厚厚的眼鏡片,仔細端詳他們兩,“你們兩對彼此的性格、喜好是否了解?”

顧漸銜起桌上小盤的薄荷糖果,撕開拋進嘴裏,嚼著糖慢慢地說:“我不知道他家裏幾口人。”

程希覺含笑看著他,像是在看亮爪子抓人的小貓,“當然了解,他喜好音樂,愛吃酸口的,優點多到數不清。”

“他說的對麽?”調解員轉頭向顧漸確認。

顧漸搖頭,“不對。”

程希覺揚揚下顎,示意他看看牆上貼的“真誠交流”四個大字。

顧漸睨一眼,確切地說:“全錯,我非常討厭音樂,也不喜歡吃酸的。”

程希覺默不作聲地眯起眼,沒想到他為了盡快走完程序,竟然會撒謊。

雖然他也不算真誠,可他並沒有撒謊,隻是挑選出事實的一部分裝扮。

調解員刷刷地記上幾筆,直白地問:“生理上和諧麽?”

“隻睡過一次。”顧漸慢悠悠咽下嘴裏的糖。

程希覺環抱手臂,指腹敲著小臂側,思考這個問題該怎麽裝扮。

調解員詫異地看眼顧漸,他們兩長相都俊得離譜,又都很年輕,按照常理並不止一次,“嗯……不和諧麽?”

程希覺避免早上的情況,說:“我沒問題。”

顧漸低頭輕哧,嘴角的渦旋笑起來時深時淺,“我性冷淡。”

“我不介意。”

程希覺眼裏含著融融笑意,溫款地道:“其實我也傾向心靈上的深層溝通,而不是單純的欲/望交流,柏拉圖式的婚姻將欲/望降到了最低,方才呈現出心靈溝通的重要性。”

顧漸心裏冷笑,桌麵下不動聲色地重重踹他一腳,程希覺猝不及防,吃痛地抿住嘴唇,雙腿反將一軍用力鉗住他的腳腕,牢牢地壓製不讓他動。

調解員點點頭,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麽離婚?”

顧漸試一下抽不回來,懶得較勁,任由程希覺壓著他的腳踝,理直氣壯地說:“我愛喝酒、抽煙、紋身、夜不歸宿,交際圈魚龍混雜,不適合程先生。”

程希覺從善如流地說:“飲酒是件怡情悅性的好事,不算缺點,至於抽煙,可以緩解精神壓力,紋身是藝術的一種,嗯……夜不歸宿沒什麽,你有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社交圈。”

話說到這份上,閱人無數的調解員看出來了,語重心長地說:“我不覺得你們感情破裂,有矛盾可以回家溝通……”

說罷,調解員要合上記錄本撤退,顧漸突然伸手摁住記錄本,側頭望著程希覺,氣定神閑地問:“你喜不喜歡我?”

分明已經篤定了答案。

程希覺眸底刻意的柔情漸漸消逝,像石頭落在漆黑的水潭,漾起幽深複雜的波紋,喉結上下滾動,似是在壓抑情緒,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不喜歡。”

調解員大跌眼鏡,根據程希覺表現出的種種行徑,分明是不願意離婚,在努力挽留這段婚姻,可現在這麽簡單的問題竟然是不!

合上的記錄本再次攤開,調解員活了一把年紀沒見過這種事,迅速幾筆簽上確認雙方感情破裂。

一旦雙方走出調解室,離婚的流程走得飛快,不到幾分鍾廢棄鮮紅結婚證件,戶口簿上砰砰蓋上離異章,沉悶的聲響仿佛鐵錘落在頭上。

瀟瀟細雨潤濕空氣,婚姻登記處門前風雨蕭條,零散行人撐傘走在路上,周遭靜謐得像一幅定格動畫。

進調解室之前,顧漸將行李箱和八分托付給了宋律師,掏出手機給宋律師發信息詢問位置。

程希覺走出寬敞的門廳,伸手接過助理遞來的黑傘撐開,目視前方漫天雨幕,“你的行李和八分送到我在市區的私宅了,我程希覺總不能讓前妻睡大街。”

顧漸垂下眼,鞋尖輕輕踩著台階上的水跡,悶著不說話。

程希覺單手頓了頓襯衣領,保持一貫高雅風度,“現在能告訴我你這麽著急離婚的理由麽?”

顧漸別開頭,盯著屋簷滴答滴答跌下的雨滴,“在調解室我說得很清楚了。”

程希覺定定看幾秒他冷漠恬淡的側臉,收回目光含笑說道:“不過是離婚而已,你仍是顧仁鬱的兒子,市區的私宅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頓一下,他含著譏誚說:“放心,我不會去糾纏你的。”

顧漸雙手利索拉上外套的兜帽,踏著台階走進蒙蒙雨幕,冷清的街道淪為褪色的水墨背景,他走得不急,慢慢悠悠地踱步,漆黑的衣服顯出肩膀瘦削單薄。

程希覺瞥一眼身旁的助理,下顎一抬,示意追上去送把傘給顧漸。

他是一個習慣贏的人,和顧漸坦露心跡那段話純屬演技精湛,並不是他被迫成為程家的奴隸,而是他逆風起勢駕馭這艘巨艦,他不但贏,而且贏得體麵漂亮,讓別人甘之若飴的臣服。

調解室裏顧漸回答並不了解程希覺性情,有說謊的嫌疑,否則他怎麽能突然把住命脈,確定程希覺答案不會是喜歡,因為那樣就輸的一敗塗地。

程希覺是不會認輸的人。

*

顧漸回到引力公司的辦公室,拉開椅子仰靠下去,闔眼休息一陣,掀起筆記本寫辭呈,順手在手機上刷租賃信息。

引力和程希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肚子很快會挺起來,時常反胃孕吐,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近一年半載工作是不太可能了。

以前他過一天算一天,沒什麽物質欲望,花銷很少,不用考慮錢,現在想留下肚子裏的娃,就要認真考慮以後該怎麽辦。

沒錢成了大問題。

顧漸點開手機裏的存款餘額,看了兩遍,確信隻有那麽點錢,屏幕一鎖,姿態更鬆弛地靠著皮椅,低頭不禁自嘲的發笑。

他從來沒有為錢擔憂過,家境不算大富大貴,可書香門第還是有點祖上資產,那時候他唱歌寫歌都能賺錢,十年前一首歌版權就能賣到三百萬,現在他把自己賣了也就這個錢。

顧漸手指敲著手機屏,沒錢隻能再出來賣藝了,PTSD又死不了人,最多讓他恐懼得夜不能寐,幻聽幻視,脾氣暴躁,想死很難。

宋良那條短信曆曆在目,不止剝奪了操持天賦的能力,還奪走了對音樂創作的熱愛。

熱愛比操縱天賦更重要。

現在他的年齡應當是創作者的巔峰期,腦子裏卻空無一物,他已經很多年感覺不到任何靈感,任何值得用音樂表達的情緒。

他想寫歌,未必寫得出來,即便寫出來也是毫無靈氣的流水歌,和市麵上歌沒什麽不同。

顧漸長腿踩住桌沿,借力滑開椅子,伸手拉開抽屜,想聞聞煙緩解一下煩躁,空****抽屜裏不但煙沒了,打火機都沒了。

“……”

打火機去哪兒?

那是顏青迎送給顧漸的禮物,挺貴重的。

想起顏青迎,既然決定要辭職離開餘寧,他給顏青迎發條信息,約定晚上一起見麵喝一杯。

夜晚的清吧燈光昏暗,抱著吉他的歌手坐在台上低吟淺唱,一角清淨安逸,顏青迎來得很早,點了他們常喝的雞尾酒,易拉罐擺了一大桌。

顧漸來之後掃了眼,給自己點了杯檸檬水。

聽到他辭職的消息,顏青迎習以為常,笑著說:“你早該換工作了,這行不適合你,餘寧的工作那麽多,幹什麽都成。”

顧漸撥動杯子裏浮沉的玻璃吸管,“我不打算留在餘寧了。”

顏青迎挑眉稍稍驚訝,“你要去哪兒?歸隱田園?”

“錢塘市吧。”

歸隱田園不可能,顧漸要定期做孕檢,他狀況特殊,不能距離繁華都市圈太遠,餘寧附近的錢塘市是個好去處,青山綠水環境清淨,消費也不高,挺適合他養胎。

顏青迎拉開易拉罐,伸手遞給他,“錢塘挺好的,我姑姑有座民宿小院在錢塘,她出國之後托我照顧,我沒時間經營就關了門,偶爾去那邊畫畫——不對,你去錢塘,那個伴侶怎麽辦?”

顧漸接過易拉罐,紋絲不動地放在一旁,“離婚了。”

“離婚?”

結婚的消息猝不及防,離婚的消息防不勝防,顏青迎幽怨地說:“我上次見你,你才剛結婚,沒到三個月吧?”

顧漸笑一下,低頭吸溜一口檸檬水,“嗯,合約提前了。”

顏青迎端詳他的臉,湊近神秘兮兮地問:“你們住在一起,他沒占你便宜吧?”

顧漸一把推開他的頭,恬不為意地笑,“滾遠點,喝你的酒。”

“你今天怎麽不喝?”顏青迎下顎點點滿桌的雞尾酒。

顧漸:“我以後戒酒戒煙。”

顏青迎不可置信,自從顧漸心理出了毛病,常常喝酒抽煙紓解情緒,很難離開這兩樣東西,他探究地打量顧漸麵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顧漸扭頭看向舞台上的歌手,“真想知道?”

“想。”顏青迎懷疑他得了不治之症,沒幾天好活了,所以辭職離開餘寧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度過餘生。

顧漸不緊不慢地說:“我懷孕了。”

顏青迎鬆一口氣,拍拍胸口說:“原來是懷孕了,我還以為你得癌——你懷孕了?!”

“聲音小點。”

顧漸瞥一眼周圍,有人好奇地朝這邊看過來,他往後一靠,臉頰藏在燈光的陰影裏,挺淡定地道:“別問我為什麽,就是這麽個事。”

顏青迎花了幾分鍾消化這個消息,顧漸常常戲謔,但從來不會開這種玩笑,男人懷孕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他喝口酒壓壓驚,低聲說:“誰的?”

昏沉的燈影裏顧漸嘴角翹起來,憧憧的燈花在漆黑的眼底閃動,答案顯而易見。

顏青迎認真地思考了半晌,明白其中的關係,“你打算瞞著你前夫?”

顧漸沒什麽情緒地“嗯”一聲。

顏青迎憂心忡忡,歎口氣說:“我有一個小姨是產科專家,明天我們去趟醫院找她談談你的情況。”

顧漸點頭,對於這方麵他一竅不通,確實需要好好學習。

顏青迎的小姨博聞多識,聽到顧漸懷孕的消息稍稍驚訝後很快鎮定,從書架上拿了本專業書籍來分析情況,依照顧漸的情況,下個月就能聽見胎動,到時候免不了抽筋、小腿浮腫等等一係列症狀。

前幾個月是最危險的期間,因為身體構造的不同,容易小產,身邊時刻不能離人,一旦不舒服就立刻去醫院。

最好有專業的醫療團隊了解顧漸的身體狀況,能隨機應變給出方案。

後麵亦不省心,肚子大了胎兒需要的營養更多,食量增大,吃得要很精細,像顧漸這樣飲食不規律的肯定不行,請一個專業的營養師照顧最佳選擇。

簡而言之,得花錢。

臨走前,小姨正兒八經地說:“對了,懷孕期間激素上升,你突然發現欲/望增強是很正常的事情,切記不要有任何行動,會引起胎盤動**,你自己解決最好也不要,一切等到胎盤穩定之後再進行。”

顏青迎尷尬的努力使眼色,當事人顧漸神情淡定地點頭。

從醫院出來,顧漸和顏青迎一同回引力公司,打算今天把辭呈交給總經理,盡快辦理離職手續,就可以去錢塘市安心養胎了。

大中午引力公司休息時間,寬敞廳堂裏冷冷清清,顧漸和顏青迎並肩而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顏青迎含蓄地說:“我之前在倫敦開畫展,有個富豪看中了我的一幅畫,給的錢足夠我們一年半載的花銷了,你別擔心錢的問題。”

顧漸雙手抄在口袋裏,步態散漫悠哉,“留著自己用吧。”

顏青迎站在電梯前,碰一下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你不會打算去寫歌吧?”

顧漸伸手摁了電梯鍵,避重就輕地說:“實在不行我直播賣臉。”

正說這話,突然兩人背後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哎呀!顧總監!”

總經理光溜溜的腦袋明光瓦亮,眉開眼笑地朝顧漸招手。

在他身後的程希覺身材高挑修長,襯衫西褲典則俊雅,窄挺鼻梁夾著薄而幹淨的眼鏡,正在低頭看手機,聽到呼聲才抬頭,瞥一眼顧漸,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顏青迎。

總經理笑眯眯地走過來,打量一遍顏青迎說:“這是顧總監的朋友吧?哈哈顧總監身邊都是俊男靚女啊!”

電梯門開緩緩打開,顧漸點下頭,放鬆後背側靠在金屬牆壁,一言不發。

程希覺走進轎廂,低頭看向長長樓層,漫不經心的語氣道:“顧總監的朋友一表人才,像個藝術家。”

寬敞的電梯容納四個人,總經理奉承程希覺,立即說:“是啊,顧總監的朋友的確像是藝術家。”

顏青迎下意識地自我介紹,“你們客氣了,我是個畫家。”

“畫家?”

程希覺似乎突然來了興致,饒有興味地問:“什麽流派?”

顏青迎不假思索地說:“超現實流派。”

“嗯——”程希覺沉吟,客觀疏離評價:“現在不流行,超現實的畫出售困難。”

顏青迎坦然地說:“藝術是為知己而為的,是否容易出售不重要。”

程希覺輕笑,慢悠悠地說:“藝術家要先生存,才能談藝術。”

顏青迎聽慣了這些意見,笑了笑沒有說話,退到了顧漸身邊。

電梯裏靜寂無聲,總經理伸手摁下樓層,絲毫沒有覺察到氣氛的怪異,“我正想給顧總監打電話呢,正巧就遇到你了,你和程總好好談談公司業務。”

顧漸睨一眼程希覺,“不用和我談了,我寫了辭呈,最近幾天會離職。”

程希覺神情沉靜,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是為了避嫌,那大可不必。”

總經理驚訝,觀察他們兩的神色,斟酌言辭說:“顧總監這是怎麽了?剛剛高升就要離職,引力可不能沒有你。”

“私事。”顧漸吐出兩個字。

程希覺心頭一跳,打量遍顏青迎,長得文文弱弱,確實有幾分拿得出手的姿色,“哦?顧總監又要結婚了?”

顧漸低頭哧笑,譏誚地說:“我結不結婚的,和程總沒什麽關係吧?”

程希覺單手鬆領帶結,麵不改色地道:“當然有關。”

顏青迎表情很精彩,猜到了他們的關係,他在媒體見過程希覺的臉,難怪顧漸之前一直隱瞞結婚對象,竟然是和弗雷的掌舵人聯姻。

而且,顧漸肚子裏還揣著集團唯一的繼承人。

顧漸噓著眼,懶得理程希覺的無理取鬧。

程希覺直直地盯著顧漸,勾著嘴角突然笑起來,話卻是對顏青迎說的,“顧部長身嬌體弱,常常嗜睡,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隻吃得下禦寶軒酸口的菜,你要好好照顧。”

顏青迎別過臉咳嗽一聲,感受到了隱晦的示威,“記住了。”

“嗯——”程希覺笑意更盛,一本正經地提醒,“可千萬別讓他開車,記得請個司機給他,藝術家沒問題吧?”

顏青迎點頭,笑笑說:“沒問題。”

電梯停止,遲鈍的總經理出了一頭冷汗,傻子都能嗅出漫天的火藥味和飄了十裏八鄉的醋味,如果酸味能實體化,在立各位已經被熏得睜不開眼了。

程希覺施施然邁出轎廂,轉過身含笑看著顧漸。

顧漸倚著牆,隔著兩個事外人,純黑幹淨的瞳仁靜靜地盯著他。

牆壁折射出的光芒冷冷的,四下靜寂無聲,兩人的視線交疊,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彼此。

電梯門緩慢閉合,顧漸的臉一點一點淹沒在金屬的光暈裏,屏幕鮮豔的數字滾動,程希覺笑容煙消雲散,定定地望著跳躍的數字。

那雙漂亮剔透的眼睛短暫的殘餘在眼前,虔誠的仿若神明的一瞥,一切洞若觀火,程希覺仰起頭,沉沉地歎息。

回到部門辦公室,門一關,顏青迎心有餘悸地“嘖”一聲,“你前夫差點用眼神把我殺了。”顧漸拉開冰箱,拿瓶水拋給他,“你自己不解釋。”

顏青迎坐下,擰開水喝一口,“剛才那個狀況怎麽解釋?其實我是直男?”

顧漸嗤笑,掀開筆記本電腦,繼續敲寫辭呈。

顏青迎倚著舒適的真皮沙發,端詳顧漸一陣,暢想道:“你兩的顏值疊起來,你們的孩子一定長得很好看。”

這一點顧漸認同,像他或程希覺都可以,不管是男孩女孩,顏值上都是過得去。

顏青迎沒再多說,好友嫁給商界頂級的名流,懷上人家的孩子,前夫似乎還餘情未了,旁人總是會忍不住八卦幾句,問問顧漸是否喜歡程希覺,怎麽能舍得和這樣的男人離婚。

他從來不會幹涉顧漸的任何決定,顧漸比他聰明機靈多了,是個能擔得住大事的人物,作為朋友無條件支持就行了。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

程希覺參與一場商業晚宴,金碧熒煌的大廳裏風光旖旎,交響樂隊奏著典雅的樂曲,絡繹不絕的人上來與他杯光斛影。

他這幾天沒過家,晚上睡在公司的私人休息室,早上醒來應接不暇的會議、簽字、聽報告,一旦忙起來沒有時間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到了晚上,他赴約以前很少參加的聚會,時間全部安排出去,白天黑夜忙得不可開交。

程希覺端著紅酒杯,心不在焉地盯著眼前憤憤不平的富豪。

唯一讓他感興趣的是富豪的孩子和一個搞藝術的私奔了,富豪滔滔不絕地詛咒那位藝術家。

的確,該死的搞藝術的。

確實,搞藝術的能有什麽前途,賺的錢不夠換他一塊腕表。

搞藝術的私生活混亂,經常和亂七八糟的人交朋友,程希覺不認同,藝術家自身的問題怎麽能朋友呢?

意興闌珊地聽了一陣,程希覺抿一口酒,正想開口終止這場交談,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地震動。

他掏出來瞥一眼,陌生號碼,大概率是攀關係的,程希覺舉起手機示意,走到人煙稀少的大露台,終止這場無趣的聊天。

手機仍然再震。

他從來不接這種電話,今天閑來無事滑開了。

溫和悅耳的聲音響起,刻板的問候:“您好,我們這邊是XX醫院。”

“我們最近有活動,您是計劃流產嗎?您懷孕多長時間了?”

“是用試紙測驗的還是去醫院做了檢查?”

“方便告訴我您性/行為發生的時間嗎?我幫您算一下懷孕的天數。”

似乎是為了防止顧客掛斷電話,一口氣直接說完所有營銷話術。

“嗯?”

程希覺點下手機屏,確實是自己的手機,他的隱私保護做得很精密,電話號碼從不外泄,不存在接到廣告推銷電話這種情況。

電話那頭怔了一下,反應很快地說:“先生,伴侶懷孕要盡早做手術,越早手術對身體傷害越小。”

程希覺正要摁掛斷,突然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哪來的信息?”

他的聲音冷厲威懾,那頭吃驚受怕,“呃……你在瀏覽器搜索過墮胎信息,我們根據大數據獲得了你的電話。”

就是向瀏覽器公司非法購買的,以便於精準電話投放廣告。

程希覺的筆記本隻用來開線上會議,從來不用瀏覽器搜索任何信息,他深深眯起眼,指腹劃斷電話通訊。

周姨隻負責打掃舒服,不敢動他的筆記本,家裏唯一有這個膽量的就是顧漸了。

顧漸在網上搜這種垃圾信息做什麽?

程希覺神情冷峻,眼神晦暗不明,難怪顧漸步步緊逼的要離婚,原來是把別人肚子搞大了。

他真是小瞧顧漸,這種搞大肚子不負責的惡劣事都幹得出來。

不過,搞大的是誰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