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病房裏靜悄悄,顧漸陷在柔軟的被子裏,睡夢中似是不舒服,緊抿的薄嘴唇時不時發顫,呼出的鼻息黏厚濃稠。

哭到沒力氣的叮叮裹著毛茸茸的小毯子,乖順地躺在他的懷抱裏,一隻眼睛睜一隻眼睛閉,睜開的眼又黑又亮,像葡萄珠子似的圓潤,彎著弧圓稀鬆的睫毛,如同大小眼似的打量圍著自己的人。

蔣佩清看得心都要化了,雙手捂著胸口,小聲說:“眼睛長得像我們小顧。”

“鼻子像希覺。”老爺子伸手想碰碰柔軟的叮叮,又害怕手上的老繭刮到叮叮的嫩肉,猶豫不決地碰了一下潤紅飽滿的圓臉。

蔣冽到洗手間門衝了手上的煙味,離得幾米遠盯一陣,“他長得像顧漸更多。”

“那還不是因為小顧基因好,叮叮真會挑。”蔣佩清捏著口水巾,輕柔擦擦叮叮淌下來的晶瑩剔透的口水,問一旁的程希覺,“大名你們想好了嗎?”

程希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手掌捧著顧漸進點滴的手,暖暖顧漸冰涼的手指,心不在焉地說:“沒有。”

老爺子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我和佩清商量過了,請大師挑了幾個字,回頭你和小顧商量商量。”

程希覺頭也不抬,專心致誌地凝視著顧漸清瘦蒼白的臉,“叮叮不隨我姓。”

病房裏靜默幾秒,蔣佩清喜笑顏開,舉雙手讚成這個決定,程家並非傳統古板的家族,蔣冽便是隨母姓的,老爺子點點頭沒什麽意見,回頭再請大師根據顧姓和叮叮的生辰八字,挑幾個字來入名。

顧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懷裏抱著的東西動來動去,像揣著一隻調皮的小貓咪。

他眯著惺忪的眸子垂下眼,灰色的毯子裏裹著一張圓溜溜的臉,紅彤彤的像熟透的蝦仁,睜著半個眼睛眨動,好奇地看著他的下巴。

顧漸伸出一根食指,戳了下濕潤柔軟的嘴唇,叮叮忽然張開嘴咬住他的指尖,沒長牙的嘴裏軟綿綿的,叼著他的手指像喝奶一樣吮吸。

什麽都沒吸出來。

叮叮緩慢地咧開嘴,這回沒哭,咯咯地朝著顧漸笑起來,透明口水淌流了滿下巴。

這不會是個傻的吧?

顧漸瞧著懷裏笑得臉皺在一起的叮叮,不禁彎起嘴角,同他一起發笑。

見到這溫馨一幕,程希覺緊繃一夜的神經突然放鬆,安心的感覺湧流全身,啞著嗓子問:“傷口疼不疼?”

顧漸瞥他眼,如實地說:“現在隻覺得口渴。”

程希覺端起桌上溫熱的水,棉簽輕輕蘸了下,輕柔塗在他淺淡的嘴唇上,“我在用手機記時,過四個小時你才可以喝水。”

顧漸目光挪回叮叮身上,小崽子和小貓似的,柔弱的一隻手就能托起來,他伸手輕輕地剝開毯子,看看小腳,再看看肉呼呼的小拳頭,胸腔裏熱乎乎的。

現在輪到程希覺毫無存在感了。

蔣佩清推開病房門,和老爺子懷裏一人抱一罐奶粉,跟在後麵的蔣冽端著奶瓶,見到他安然無恙,個人皆鬆一口氣。

曾經叱吒風雲的老爺子眼角含著淚珠,轉過身抹了抹,端詳著顧漸和叮叮說:“小顧,叮叮是我們家唯一的孫子,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所以讓宋律將我名下的財產一分為二,一份給你,一份等到叮叮十八歲留給他繼承。”

老爺子早已退居幕後,手裏沒有弗雷的實際掌控權,但錢與固定資產多得是,即便是其中的一半,隨手都能買下幾家大公司了。

顧漸搖搖頭,低頭輕捏著叮叮軟綿綿的小手,“程伯,我用不了那麽多錢。”

蔣佩清給程希覺遞一個眼色,笑眯眯地說:“都是一家人,跟我們客氣什麽呢?你為我們家添了一個寶貝,怎麽報答你都是應該的。”

程希覺拍拍顧漸的手背,低聲地勸說:“回頭我給你請個資產顧問,不用你自己打理。”

顧漸睨他眼,轉過臉落落大方地說:“謝謝程伯。”

老爺子心滿意足,弓腰笑眯眯望著叮叮,越看越覺得可愛,朝他揮揮手打招呼,“叮叮,我是爺爺。”

蔣佩清掩著嘴唇發笑,學著和叮叮揮手,“叮叮,我是奶奶,等你滿月就能用上奶奶給你準備的金湯勺了。”

“……我是你叔叔。”蔣冽走近幾步,隔著兩米的距離擠出故作溫和的笑容,“我沒什麽好送給你的,等你長大點,我可以和你爸一起帶著你唱歌。”

說完,他對著顧漸緩慢地眨眨眼。

顧漸點下頭,表示收到了暗示信號。

蔣佩清給叮叮塞上溫熱的奶嘴,叮叮閉著眼睛用力地吮吸,奶瓶裏的氣泡咕咚咕咚,一家口呈角形叮叮父子兩團團圍住,看得他們心都要融化了。

熱火朝天地討論叮叮的滿月禮該怎麽辦,談著談著聊到長大該讀的幼兒園,假期該去和程希覺玩滑雪,還是跟著老爺子下國際象棋,亦或是他們一家人到斐濟的私人島嶼度假。

一直談到叮叮將來學什麽專業,蔣佩清主張選擇自由,她在常青藤當教授的校友能給叮叮寫推薦信,波士頓的夏天炎熱潮濕,麻省理工不能去,她喜歡地中海氣候,冬暖夏涼待著很舒服,最後選定了斯坦福。

老爺子則希望叮叮子承父業,繼承家族企業,但別像程希覺這種工作狂,隻有工作不會享受人生。

蔣冽閑散地插嘴說幾句,叮叮哭得嗓門那麽大,那麽響,一聽就是塊唱歌的好苗子,何況,子承父業該是唱歌。

一家口聊得氣氛高漲,另一邊,顧漸側過頭靠在程希覺肩膀,掌心攥著叮叮的手指頭,像捏泡泡紙一般玩耍。

程希覺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別聽他們說,我們叮叮和你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顧漸心領神會地點下頭,紮著吊瓶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輕輕捏一下程希覺的手腕。

程希覺被他這麽一捏,心口酥酥癢癢的,湊過去親了口他冰涼的額頭。

蔣佩清似的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輕輕一擊掌,眉開眼笑地看著他們,“小顧,希覺,你們要補辦一個婚禮吧?”

“說得是……你們離婚又複婚,是得大辦一場,讓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小顧是我們家的人。”老爺子中氣十足地說。

程希覺手臂一伸,攬住顧漸的肩膀,非常淡定地說:“我們沒複婚。”

蔣佩清喜悅地神色一滯,手指在他身上氣憤地點了幾下,“叮叮都出生了,你怎麽不複婚?你就欺負人家小顧無親無故沒人管是吧?”老爺子表情不大好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希覺,你讓我太失望了,作為男人的責任心是最重要的。”

蔣冽抱著手臂側身靠在牆上,冷聲冷氣地問:“你們為什麽不複婚?”

程希覺低眼看著顧漸寧靜的側臉,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沒有求婚。”

“……你不向小顧求婚?你讓叮叮當私生子?”蔣佩清氣得不輕。

第二輪的全家批判程希覺會議即將開啟,顧漸向下躺了躺,靠在程希覺溫實有力的胸口,望著含著奶瓶嘬奶的叮叮,不徐不疾地開口:“不能怪他沒求婚,因為我沒想好。”

暴風雨戛然而止。

老爺子慍怒的神色褪去,幹咳幾聲緩解情緒,話鋒一轉說:“婚姻大事不能著急,你們兩個多多相處磨合,希覺你好好照顧小顧,在事業上多多幫忙,感情是培養出來的。”

蔣佩清恢複了平時溫柔端莊的樣子,輕聲細語地說:“人說婚姻是做墳墓,你們剛離婚沒多久,千萬別著急複婚,先培養感情最重要,再談上幾年戀愛,等叮叮長大了還能給你們婚禮當花童,多有趣……”

“我就知道你不會為他停留。”蔣冽嘴角揚起來,眼底光芒堅定發亮。

程希故作失落地歎口氣,佯裝酸溜溜地說:“太太,看看這區別對待,我還以為你才是程家的兒子。”

他心裏比誰都高興,甚至覺得做得不夠好,若是顧漸親生父母負責任,早已衝上來譴責他害慘自己家的寶貝,哪能這樣其樂融融地相處。

天色蒙蒙亮起,鬧騰了半晚上的叮叮終於躺在顧漸的懷裏睡著了,夫妻倆拉著蔣冽關上門,病房留給嶄新的一家口相處。

床頭開了一盞橘色的台燈,溫暖的光線傾瀉而下,照著顧漸鬆散的黑發和眉眼,像鍍上一層淺金色的聖光,程希覺屈身蹲在床邊,手臂壓在床沿上,削直的下顎抵著手臂,目光在顧漸和熟睡的叮叮之間門來回浮動。

顧漸戳下叮叮鼓圓的臉蛋,壓低聲音說:“他看起來沒超聲波圖像裏那麽醜。”

程希覺嗓子無聲地發笑,“像你怎麽可能不好看?”

顧漸湊過去聞聞嬰兒身上焦糖似的甜香味,“他聞起來真好吃,你聞聞看。”

程希覺挽起襯衫的袖子,脫下手腕上腕表和冰冷的袖扣,手掌托到毯子下輕而易舉將叮叮抱入懷裏,低頭仔細聞了聞,“沒你身上的味道好聞。”

顧漸盯著他看,有氣無力,又有點兒懶的語氣問:“讓你一天不說騷話,你是不是得憋死?”

程希覺無辜地看著他,“我說的是實話,你身上味道很純很正,聞了讓人血脈僨張。”

顧漸翻他一眼,哧笑說:“你血壓高。”

“自己把衣領剝開,讓我聞聞你。”程希覺伏低身子湊過去要在他頸窩裏深嗅。

顧漸推一把他的臉,鼻子深呼吸一口氣,“我好像聞到騷味,是不是你身上的?”

確實是有騷味,但不是程希覺身上的。

程希覺手裏突然濕熱一片,襯衫的胸口一坨濕漬,兩個人對視一眼,他把呼呼大睡的叮叮擱在床邊,剝開濕潤的毯子,那小玩意像水槍似的仰射在程希覺整潔的襯衫上。

叮叮真是個好寶寶,一生下來會給爸爸出氣了。

顧漸笑到扯得傷口疼,立即壓著笑意,目光融融地望著程希覺的狼狽樣。

程希覺一絲不亂,左手托起叮叮圓乎乎的屁股,抽了寶寶濕巾擦得幹幹淨淨,有條不紊地套上紙尿褲,揉了毯子扔在髒衣籃裏,重新拿了毯子裹上叮叮,全程左手紋絲不動,穩得如同十年雕工的老師傅,叮叮沒有任何的察覺,就已經完成了全套的流程。

他把叮叮輕輕放到顧漸身邊,脫了襯衫撂在一旁,光著矯健的上半身,勻稱肌理線條在光下清晰分明,伸手攬過顧漸的肩膀,另隻手依舊抱著叮叮,低沉地輕笑:“我練左手就為了今天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