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顧漸都沒有再見到程希覺,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顧漸起床的時候,程希覺已經去了弗雷公司,等到顧漸下班回來,程希覺在書房裏開遠程會議,連照麵都打不上。

這對顧漸來說是件好事,程希覺太聰明了,和他打交道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旦稍有不慎,就會惹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引力公司即將被收購的事情暗流湧動,平時摸魚的同事們一個比一個賣力加班,顧漸依舊一如既往,保持遲到早退的習慣。

顧漸脖頸上掛著耳機,趴在桌麵閉著眼睛,他最近莫名其妙地嗜睡,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靜悄悄的錄音棚裏,突然一聲驚叫。

“弗雷?真是弗雷?”

唐歌的聲音驀然拔高,看眼正在睡覺的顧漸,立刻壓低聲音,“你說的是真的?弗雷收購了我們公司?”

爆料的同事點頭,“我聽鄭總說的,基本的交接已經完成了,弗雷的人下午會過來開員工大會。”

“程希覺會不會來?”唐歌問出關心的問題。

同事嘿嘿一笑,“鄭總召集了所有員工,他應該會露麵。”

唐歌興奮地說,“我們以後就是跨國大公司的員工了。”

同事添一把八卦的柴火,“搞不好以後顧蘇就是我們老板娘了,他們兩什麽時候公開啊?”

唐歌嚴肅地搖搖頭,正經八百地說:“顧蘇才不會是我們的老板娘。”

“你怎麽知道的?”

“我那天看到顧蘇和程希覺的八卦,在網上用他兩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程希覺正緣已經出現了,顧蘇的正緣影都沒有,他兩肯定沒戲。”

“你能不能不要搞賽博迷信?不是顧蘇還能是誰?”

唐歌隻管挖坑不管埋,“我哪知道是誰,要是讓我說,肯定要比顧蘇好看。”

同事呸一口,“你說的什麽屁話,還有人比顧蘇好看?”

唐歌伸手指向趴在桌上睡覺的顧漸,理直氣壯地說:“我老大就比他好看。”

同事啞口無言,憋出一句:“拋開顧漸不算。”

伏在桌案的顧漸肩膀抬了一下,嚇得兩個人立即安靜下來,他打個慢悠悠的哈欠,雙手撐著桌沿站起身,“你這麽會算,不如算算離職金能領到多少。”

唐歌捂著胸口,栽倒在鍵盤上。

引力公司的會議室軒敞明亮,一圈又一圈的椅子圍著偌大的會議桌,高層領導坐在內圈,其他位置以此類推,顧漸和唐歌的位置幾近邊緣,挨著會議室的牆,正好能讓顧漸背後靠著。

幾百個人匯聚一堂,密密層層地坐滿了人,卻是鴉雀無聲,都在緊張等待即將到來的審判。

雖然說是收購,但弗雷不是慈善公司,他們就像一把鋒銳的餐刀,將引力公司這塊幾十年的老肉分割一塊塊,尚有價值的部門和人留下來,那些肉質不合格的一刀挑開,決定眾人“生死”的大權掌握在程希覺的手裏。

顧漸一盤掃雷還沒打完,就聽到身邊的同事低聲喊道:“來了!”

萬眾期待的程希覺在人群的簇擁下登場,穿著簡約明銳的白襯衫,顯得肩是肩,腰是腰,既不失男人蘊勁的力量感,又灑脫俊雅,身旁的律師清一水古板的黑西裝,一絲不苟的打領帶,神情恭肅嚴謹,唯獨他鬆弛輕閑,有種遊刃有餘的貴氣。

嘩啦啦——

眾人齊刷刷地站起來致敬,顧漸倚著牆懶得動,黑壓壓的人群正好擋住他。

引力公司的股東們迎上來,程希覺逐一點頭示意,作為弗雷投資的掌舵人,在很多人想象中他這種權貴階層都是高高在上,矜貴倨傲的模樣。

實則不然,程希覺風度溫雅,隨手為白發斑駁的老股東拉開椅子,隨便哪位討好的股東上來攀談,他都是笑微微地側耳傾聽,神態認真淡然,不見半點不耐煩和敷衍,至於到底有沒有在聽,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原本抗拒收購重組的高管們拜倒在他的威儀之下。

唐歌小聲地說:“我突然理解霸道總裁文學為什麽經久不衰了。”

顧漸敞開長腿,踢了一腳她的椅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唐歌朝他眨眨眼,“老大,挺帥的,你肯定喜歡這個類型。”

顧漸揣上手機,半抱著手臂冷笑,“你安排的人太多了,我喜歡不過來了。”

唐歌正要發笑,會議室的麥克風電流源滋滋響起來,四周立刻鴉雀無聲,所有人屏住呼吸盯著處在正中心的程希覺。

姿容姣美的秘書仔細調試程希覺衣領上的麥克風,或許是離得太近,秘書臉上泛起明顯的紅暈,程希覺低聲和她道了句謝謝,隨即說出一句開場白——

“以防在場有人不知曉我的名字——”

程希覺屈指在桌上輕擊一下,身後巨大的屏幕清晰浮現出他的名字。

唐歌咋舌,輕聲向顧漸說:“他為什麽介紹自己的名字,這裏還有人不知道他是程希覺嗎?”

在場的人們麵麵相覷,不太明白未來老板的意圖。

顧漸一抬眼,目光與程希覺隔著遙遠的距離對撞,程希覺神態依舊氣定神閑,慢悠悠盯著他,卻問眾人:“記住了麽?”

引力股東們紛紛殷勤捧場。

顧漸撇過臉,嘴角彎起來。

居然還沒有翻篇,不至於這樣耿耿於懷吧?

程希覺簡單地講了關於收購重組的事情,引力作為老牌的唱片企業,在江河日下的唱片環境裏奄奄一息,弗雷這次一共收購了七家唱片公司,其中不乏引力曾經的老冤家,如今要將這七家公司合為一體,掌握了大半個樂壇的歌手和資源,成為國內唯一的唱片公司。

說白了就是要一刀砍在引力的大動脈,隻留下一小部分員工,其他的都麻溜收拾包袱回家,這個行業以後由背後的弗雷一家獨大,其他人別想來分蛋糕。

至於收購那麽多日暮西山的唱片公司,弗雷到底想要做什麽,沒有人知道。

會議室裏氣氛凝重,眾人的脖子上都懸著一把刀,宋律師拿著厚厚的文件站起身,開始進行宣判。

來之前大家心裏都有個數,什麽部門重要,什麽部門不重要,一目了然的事情,引力公司最不重用的部門應屬顧漸所在的工作室,公司大半年沒業務,錄音棚裏的設備都快長草了。

不少惋惜、歎息、幸災樂禍的目光一一落在顧漸身上,他倒是很從容,秀挺的長腿搭在前排的椅子橫杆上,姿態吊兒郎當,就差把手機拿出來繼續打遊戲了,完全沒當一回事。

直到宋律師忽然停頓,從紙上抬起頭,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一改方才機械刻板的語氣,笑嗬嗬地說:“顧漸,任A&R部的總監。”

一座皆驚。

顧漸看向程希覺,程希覺手指間夾著鋼筆,筆尖悠然地晃悠,朝著宋律師點了頭,卻沒有回應顧漸目光的意思。

唐歌目瞪口呆,驚喜地喊:“老大,你升官了!”

豈止是升官,簡直稱得上青雲直上,A&R部是引力公司的王牌部門,擔任訓練調/教歌手,管理編曲寫詞人的重任,以前叱吒風雲的鄭總就在這個職位上,可謂是引力含金量最高的職位之一。

薪水當然也是公司裏的第一檔。

但讓眾人更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顧漸延續散漫的姿勢,垂著眼說:”“幹不了。”

宋律師愣了一下,瞥眼事不關己的程希覺,隨即說道:“顧先生,以你的能力和資曆,我相信你能勝任這份工作。”

顧漸沉眸,無動於衷的樣子。

宋律師重咳一聲,“顧先生,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問您為什麽拒絕嗎?”

“上班太早了,我起不來。”顧漸眼看他,抬非常直白地說。

顯然沒想到是這個答案,眾人神色各異,宋律師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憋了一會才說:“您有所不知,非必要事件,您可以不用來公司。”

話說到這份上,顧漸再拒絕會引起爭議,他無可奈何點了下頭。

宋律師長舒一口氣,“顧總監,以後多多關照。”

*

夕陽在遙遠的天際線低垂,橘色的日光耀眼刺目,轎車駐停在引力公司外隱蔽的一角,程希覺靠坐在後排,單手端著平板,電子筆行雲流水地勾上名字。

現在是下班時間,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好奇地打量陌生的豪車。

車裏靜悄悄地,前排的宋律師和司機麵麵相覷,不明白到底在等什麽。

過了一陣,程希覺抬起手腕瞥了眼腕表,望向引力公司金碧輝煌的門廳,除了巡邏的保安之外,空無一人。

他敲了敲腕表冷硬的玻璃,“幾點了?”

司機說:“程總,現在五點半。”

宋律師扭過頭,“程總,您是在等顧總監一起回家嗎?”

程希覺深深瞧他一眼,低頭繼續不疾不徐地簽字,“我沒有閑時間等他。”

司機不明所以,遲緩地說:“剛才太太的司機給我發了信息,他送太太去見一位老朋友,不知太太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呢。”

“哦?”程希覺握著筆的手指輕輕一點,無關緊要地語氣問:“什麽朋友?”

“不知道,約的地點在‘迷失’酒吧,程總要去看看嗎?”

迷失在餘寧市小有名氣,氣氛詩意浪漫,很有情調的場所,許多有錢人必去的高端約會場所。

電容筆尖在清晰屏幕落下幾個雜亂的斑點,程希覺抬起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