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探病者

穆世吃了兩天止痛藥,顯出了要死的趨勢。

他長久的不說一句話,身體火熱,臉色潮紅,躺在**時睡時醒的,同時不吃不喝。紮陵膽戰心驚的躲在一旁窺視著他,見他隻是仰臥著不肯動,便一時覺得他是燒的神誌不清了,一時又覺得他仿佛是在若有所思。

他把冰袋敷在了穆世的額頭上,試探著問道:“先生,我喂您喝點水吧。”

穆世大睜著眼睛,毫無反應。

紮陵歎了口氣,轉身打算離去;然而剛走了不過兩步,他忽然聽到身後**的穆世開了口:“紮陵……”

紮陵一個激靈,立刻回頭跑到了床邊,深深的彎下腰去:“先生,我在。”

穆世目光迷茫的望向上方:“我要死了……”

他的聲音輕而嘶啞,胸口則隨著話語上下起伏起來,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腔子裏奮力震**出來的:“普嘉……”

急促的喘息了一聲,他表情痛苦的閉上眼睛:“讓普嘉來……我要死了,他應該來……”

紮陵忽然紅了眼眶,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

穆世屏住呼吸,仿佛是在忍耐什麽痛苦似的閉氣良久,末了才緩緩的出了一口氣:“下去吧。”

紮陵下了樓,讓人開汽車去接普嘉過來。夏季雨水大,派出的幾人在啟程大半天之後,把汽車陷進了沼澤裏。

就在這幾人想法設法的抬汽車之時,佩雷斯施施然的抵達了穆宅。

沒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因為他在表明來意之前,便先得知了穆世病重的消息。這讓他大驚失色,急忙就去探望了穆世。

“你怎麽病成了這幅模樣?”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一把折扇指了病人的鼻尖問道。

穆世昏昏沉沉的聽見有人進門,以為是普嘉來了,便竭盡全力的把頭向門口扭去——然而一望之下,卻是一身白衣的佩雷斯。

這似乎是讓他無比的失望,以至於他當即就閉上了眼睛,不作回答。

佩雷斯用手背在穆世的麵頰上貼了一下,覺著溫度很高,便問旁邊的紮陵:“他現在用的是什麽藥?”

紮陵也記不住那些藥物的名字,隻能籠統的答道:“是一些消炎藥和退燒藥。”說著他讓人去拿了藥盒過來給佩雷斯看。佩雷斯大概看了幾樣,不住的搖頭,後來就咕噥了一句:“難道就沒有好一點的藥嗎?”又抬起頭問道:“醫生呢?”

醫生是有的,一個新從印度學成歸來的矮個子夏爾巴人,膚色和身材都好像一小截木炭,在佩雷斯麵前,愈發黑小的不堪。

佩雷斯笑了一聲,心想這人除了打扮的像個醫生之外,其餘各方麵都和難民差不多。

揮手示意閑雜人等退下,他拉著椅子向穆世靠近了一點,朗聲笑道:“這回真看出布確窮了,這也太落後了嘛!你為什麽不開辦一家醫院?”

穆世現在心裏倒是暫時清楚,可佩雷斯的話完全沒有讓他回應的欲望。

佩雷斯見他氣息奄奄的一言不發,便繼續說道:“噶瑪回來了,還說要來看看你;不過他現在忙得很,所以要比我晚一點到達。”說到這裏他皺了一下眉頭:“你為什麽要纏著噶瑪呢?我很不喜歡你這樣做啊!”

他向穆世探過身去,壓低聲音問道:“哎,你和噶瑪是從什麽時候好上的?我怎麽一點也沒有發現?”

他別有用心的笑起來,合攏折扇捅了捅穆世:“那你們有沒有……有沒有上過床?”

穆世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那皮膚本來就生的薄,如今氣血上湧,臉色就從潮紅變成了異樣的通紅,瞧著幾乎有些嚇人。憤然勉強抬起了頭,他啞著嗓子氣喘籲籲道:“出去!”

佩雷斯登時一愣。

穆世顫巍巍的抬起一隻手,眼露凶光,說話腔調都變了:“你給我滾出去!!”

佩雷斯用折扇半掩了嘴,頗為驚訝的站起來看了穆世兩眼,而後果然欲言又止的轉身走了出去。

穆世瞪著佩雷斯的背影——直到對方離去,才脫力似的躺回枕上。

紮陵見佩雷斯表情古怪的離去了,便走入房內,打算給穆世送水喂藥。哪知甫一進門,就聽穆世問自己道:“普嘉呢?”

紮陵連忙走到床邊答道:“去接普嘉先生的汽車早上就出發了,還沒有回來。”

穆世沉默了片刻,又輕聲自語道:“這是怎麽回事呢?”

紮陵沒聽明白,就深深的低下頭:“先生,您要問什麽啊?”

穆世歎了口氣,言語連貫、聲音斷續:“怎麽隻有我一個人?”

他似乎是感到委屈了,蹙起眉頭閉上眼睛,聲音漸漸低不可聞:“我病成這個樣子了……普嘉也不來,嘉措喇嘛也不來……”

紮陵嘴笨,知道穆世人在病中,容易自憐自傷,可因不知如何勸解,隻好彎了腰幹聽著,幸而穆世說到這裏也就止住了,沒有讓他繼續為難。

穆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病到了這般地步。

他隻是覺得心裏悶的難受,就好像喉嚨裏總堵著一口血一般,非得嘔出來才能舒服。

他如同落進了火坑中,而燃料則是無窮無盡的羞愧與恥辱。他被烤的嘴唇幹裂、通體滾燙,幾近爆炸;他知道自己其實無需如此,滿可以厚著臉皮繼續生活下去;然而心靈和身體不能同步,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賭氣似的死去了。

他不想死。晉美還那樣小,他擔心自己若是死了,家裏連個主持喪事的人都沒有。

嘉措喇嘛又不在,普嘉也不算這家裏的人了。

佩雷斯是個好人。雖然他很怨穆世勾引噶瑪,不過眼看對方真要死了,他也不肯袖手旁觀。

他往郭布林城打去了長途電話,很輾轉的聯係到了忙碌的噶瑪,讓他帶一點退燒藥過來。噶瑪正準備著出發,聽了這話就十分不解:“怎麽?你覺得身體不舒服?”

佩雷斯答道:“是穆先生在發高燒,他現在病的瘋瘋癲癲,剛才還罵了我,我懷疑他是燒壞了腦子。”

噶瑪從十分不解轉化為萬分吃驚,在電話裏隻“啊喲”了一聲。

一小時後,噶瑪出現在穆宅大門前。

與他同來的,還有寶貝。

噶瑪空手走在前麵,寶貝拎著藥箱跟在後麵,神情和態度都很像一名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