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杜若蘭一來到醫院附近,就發現這裏彌漫著一片無言的緊張。

四輛閃著頂燈的警車就停在醫院的四周,刺眼的車燈將光線全都聚焦在門口的空地上,照的那裏一片光亮。

但是,光亮處卻看不到警察的人影,四周依然被夜雨籠罩著的黑暗中,除了連成一片的雨聲,也同樣聽不到任何其它的聲音。

死一般的寂靜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和壓抑在盤旋和流淌。

她把這一切都瞧在眼裏,呼吸再次開始變得急促。

“站住!”

就在她加緊了腳步,往門口衝去的前夕,一聲低喝伴隨著兩個從暗處突然閃出的人影擋在了她的麵前。

她被突兀出現的人影給嚇了一跳,停步的瞬間,已衝至喉嚨的驚叫卻被燈光下閃亮的警徽給驅散。

微微後退了一步,驚魂初定的她舉高了手裏的雨傘,準備開口解釋。卻沒想到已被麵前的警察給認了出來:“原來是杜老師,快請進,孟組長他們都在上麵等你。”

她臉上微微擠出了個笑容,也沒顧上去尋思這陌生的警察為何會認識自己,就快步衝進了醫院的大門。

一上二樓,迎麵就碰上孟勝藍和一個漂亮的有些驚人的白衣女人在四個警察的拱衛下走了過來。

她心裏突兀的一跳,張嘴剛要打招呼,卻看到孟勝藍眉頭微微一皺,很明顯的用眼色給了她一個阻止的暗示。

停住腳步的她一愣,雙眼不由自主的就落向了孟勝藍身邊的那個女人身上。

這漂亮優雅到驚人心魄的女子竟然會是罪犯?

目光落到那女人臉上瞬間,杜若蘭在心神再度被她容貌給刺激到恍惚的同時,心裏也不無遺憾的暗覺可惜。

就在此時,那女人深藍色的雙眸迎上了她的視線。

晶瑩碧藍的雙眸就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深潭,在接觸到她視線的瞬間,就讓杜若蘭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往裏陷落了下去。

耳邊,也輕輕響起了一把微帶沙啞的磁性輕笑聲,這笑聲似乎帶著一種說不清楚的魔力,在響起的瞬間,就**著她的心神更加快速的往那兩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中陷落下去……

頭腦中微微泛起的眩暈中,她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幾乎就在她心裏警覺的同時,掛在她胸口的天心燈也在“磬”地一聲清鳴中,猛地熱了起來。

清越的清鳴盡管聲音不大,可是在相對寂靜的走廊裏,卻顯得分外突兀和清晰。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集中在了按住胸口的她臉上,那四位警察的雙眼中更是充滿了戒意。

孟勝藍在杜若臉上色變的同時,就已閃身上前擋住了瑪利亞的視線,就在她剛要出聲警告的瞬間,清鳴聲中響起,她驚訝的看到,幾乎就在清鳴聲響起的刹那,口中發出輕笑的瑪利亞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當胸給了一拳似的,笑聲嘎然而止,渾身猛地一抖,臉色也頓時變得一片煞白。

最初的震撼過後,杜若蘭勉強穩住心神,在眾人的注視下重新邁開腳步。而對麵的眾人,也在孟勝藍的示意下開始動了起來。

“你是方羽的女人?”

幾乎就在屏住呼吸目不斜視的杜若蘭剛剛和眾人擦身而過的瞬間,微帶沙啞的低沉女聲又讓她心裏打了個突。

她站住,回頭飛快的掃了那女人一眼,暗自一咬牙,就當沒聽到一樣,轉身又繼續往前走去。

“嘿嘿!”又是兩聲讓她心跳加速的輕笑,帶著點淡淡的得意和譏諷,隨著眾人踢踏的腳步聲遠去。

“好厲害的眼睛!”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拐下了樓梯,此時走到了特護室門口的杜若蘭這才噓出了一直憋著的那口悶氣。

她這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的接觸到方羽身後那個世界的邊沿,就已經開始讓她有了心顫不已的驚悸。

那麽以後呢?

就在這時,剛剛穩下心神的她又被特護室裏隱隱傳來的那一陣急促而又流利的英語給吸引住了。

“剛才被帶走的那女人就是蝴蝶夫人瑪利亞?那她怎麽又變成需要調查的嫌犯了?”

帶著心頭濃濃的疑雲,她輕輕伸手推向了特護室的門。

方羽拉開門的時候,杜若蘭的手距離大門還有兩寸的距離。

很顯然,突然被拉開的門讓她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她臉上的驚容就被眼前方羽臉上的那一抹飄忽的輕笑給染成了驚喜。

“方羽,青凝真沒事了?”

俏麗的雙眼在視線接觸到方羽的瞬間,就已經將他全身掃描完畢,發覺他形容依舊,安然無恙後,擠身進門的杜若蘭心思早已飛到了關著門的裏間。

“青凝沒事了,不過你還是等一會再進去吧,先陪我出去走走。”讓她沒想到的是,方羽卻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出去走走!現在?”她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嗯!”方羽輕輕嗯了一聲,不由她分說,就將她拽出了門口。

門被關上的瞬間,心裏驚訝莫名同時還有點淡淡惱意的杜若蘭在轉身的刹那,從門縫裏看到了丁乘風漲紅的臉和那雙往門口怒視而來的眼睛。

“看他現在的樣子,怕是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吧……”

驚鴻一瞥裏丁乘風那雙眼睛中閃過的怨懟和怒意讓杜若蘭的心頓時一沉,認識他這麽多年來,這還是第二次從他眼中看到這樣的清晰的怨毒。

第一次見到是數年前,他突然瘋狂前的刹那……

“究竟今晚這裏發生了些什麽?竟會讓他再度露出這樣的表情?”恍惚中,神不守舍的杜若蘭被一股涼風襲身的寒顫給拉回了神。

“這樣的雨夜,你確定要出去走走?”在門口停住腳步的她有些誇張的用還滴著水珠的傘一指門外漆黑的雨夜嗔到。

到了這時,她已發現,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停在門口的那些警車都已經消失不見了。漆黑的雨夜已再度掌控了外麵的世界。

“你不是帶傘了麽?”方羽笑笑,從她手裏取過傘後,便擁著她往雨夜裏走去。

“方羽,你沒事吧?”一跨出門口,有些冰涼的夜風便帶著濃濃的濕意撲麵而來,杜若蘭身子一顫,便很自然的往方羽的臂彎裏擠了過去。

方羽隻是無聲的緊了緊攬著她臂膀的手,腳下卻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

“方羽?”到了這時,杜若蘭就算再遲鈍,也知道現在的方羽是有些不對勁了。

“沒事,隻是覺得有些氣悶。”方羽扭頭給了她個笑臉,可是暗夜中她盡管能感覺到卻看不見。

“哦。”

她輕輕的點頭表示明白,聰明的沒再多問。她知道,以方羽的個性,若是他想說,自然不必問。若是不想說,硬問也蠻無趣的。

“對了,剛才天心燈怎麽會忽然有反應了?”無聲的在雨夜裏走了一陣,方羽忽然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靜默。

“我也說不好,應該是被那女人給刺激的吧!”杜若蘭一想到蝴蝶夫人的那雙眼睛和臨走時的輕笑,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那麽具有魅惑力的眼睛她生平還是第一次領略到,居然能光憑雙眼的注視,就能讓自己身上的天心燈起了反應,好像她最後的笑聲裏,充滿了對自己的興趣……

“哦?你說說具體情況。”出乎她預料的,方羽似乎對這件事非常的重視。就連他淡淡的語氣中,都似乎摻雜進來了一抹異樣的東西。

這東西隱隱的讓開始訴說的她心裏有些發寒。

“嘿嘿,她還真是囂張!”聽完身邊杜若蘭的訴說,本在緩行的方羽忽然停住了腳步,沉默了一會後,將手從杜若蘭肩頭挪開的他嘴裏忽然發出了清冷的笑聲。

隨著他的笑聲,一點朦朧的青影忽然在他張開的手心中幻現、長大,眨眼的功夫,一隻三寸大小的紙鶴便顫巍巍的站在了他的手掌中央。

杜若蘭屏住呼吸,睜大了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手掌中宛若活物一般顫動不已的紙鶴,一時間都顧不上去想方羽弄它出來的意思。

總之,隨著方羽在她麵前逐漸的放開,一個匪夷所思的世界正在逐漸向她走來,不停的顛覆著她以往對世界的認知和肯定。

“既然你們這麽不知自愛,那就休怪我多事!”方羽盯著手裏的散發著蒙蒙青芒的紙鶴,心裏念叨的瞬間,一咬牙,就將手裏忽然變成了血一般豔紅的紙鶴放飛了出去。

一道血一般豔紅的光影像是流星一樣在漆黑的雨夜一閃而去,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遠處黑漆漆的夜雨中傳來了一個男人低低的驚訝聲:“啊?血鶴!”

這把男聲一傳入耳際,剛還驚歎於鮮豔鶴影去的神奇漂亮的杜若蘭心裏就莫名的打了突。

“血鶴?”這名字似乎和記憶中關於飛鶴傳書,青鳥傳音的傳說和佳話嚴重不符啊,怎麽聽上去竟隱隱有些冰冷和殺戮的味道?

此時此地,狀態異常的方羽忽然發出這樣的東西,究竟代表了什麽意思?

一想到這裏,她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的一幹二淨。

“小蒲你不該來的,回去吧!”就在她剛想開口追問的前夕,身邊的方羽忽然開了口。

盡管夜色的遮擋下,她看不清身邊方羽此時的臉色,可是從語氣中,她隱約的聽出了一絲略帶倦意的黯然。

她心裏又是一驚,忽然之間,莫名的有了想哭的感覺。

“方…方先生,我……。”遠處的雨夜裏,傳來了蒲忠義略帶躊躇的斷續聲音。

“青凝已經沒事了,你先回去!”第二次開口的方羽語氣中已明顯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真的?青凝沒事了?”雨夜中傳來的腳步聲明顯急促了幾下,可是轉眼就停在那裏,稍停了停之後,雨夜中才再度響起了蒲忠義勉強平穩了些的聲音:“多謝方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謝!”

“他應該又在給你鞠躬吧了,嘻嘻!”

方羽今晚連番的異常最終還是讓杜若蘭選擇了振作。她很隨意的笑著,找到了方羽胳膊,緊緊挽在了懷裏。

方羽從她這些細微的動作中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關心,更從她雪白的臉上那抹略顯僵硬的笑容中感受到了她內心的不安和隱憂。

一抹淡淡的柔情頓時漫過他此刻有些僵冷的心田,讓他有些陰鬱的靈神在霎時間又恢複了往日的空靈。

“若蘭,我有時候是不是心太軟,或者太幼稚?”

“怎麽會這麽問?”杜若蘭心裏一鬆,但是精神卻高度緊張了起來。

“因為今晚,我發現醫院這裏不對之後……”方羽輕輕歎了口氣,這才將今晚的發生的事傾吐了出來。

杜若蘭靜靜的聽著,一直沒有插口,可是方羽被他挽著的那隻胳膊上,忽緊忽鬆的力道缺忠實的反應著她情緒的波動和變化。

特別是當方羽說到和那位束手待斃的蝴蝶夫人後來在言語和心理上的那幾輪交鋒時,方羽能從自己胳膊被抓得死緊中,深刻的體會到她心裏的緊張和擔心。

一直到他說到要弄醒那個十七號,蝴蝶夫人終於失色的那裏,杜若蘭手上的力道這才鬆弛了下來:“雖然聽著有些讓人憋氣和窩火,不過我沒發現這結果那裏會讓你這麽失常了啊?莫非後麵又有什麽變化?”

杜若蘭此刻的心情之紊亂和驚訝實在是難以言說,她沒想到,就在這看似簡單的青凝被奪舍背後,居然隱藏了這麽多的曲折和陰謀。

而且居然還能在這件看似古老邪法秘術作祟的背後,牽扯到克隆人這麽現代的生物技術,更讓她一時間難以接受和適應的是,在很多年前,居然就已經有人將這兩種在常人感覺裏絕對對立的領域聯係到了一起,並且已成功的走到可以應用的這一步。

這實在不能不讓她感到震驚和混亂,因為這也和方羽背後的世界一樣,嚴重的顛覆著她對這個世界理性的認知和判斷。

同時讓她心亂的一點就是,這兩天就在自己眼皮低下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但是方羽卻把這些都藏在心裏,連一樣都沒告訴自己。

這讓她在心亂的同時,也隱隱的有些失意和傷心。不過眼下,她還沒功夫去細想這些。因為此刻在她心中,讓方羽胸中的鬱結散去才是第一位!

“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弄醒十七號之後,十七號和那鬼女人在對峙過程中,暴露出來的那種醜陋和可惡。嗯,當時要不是我硬壓住了火氣,一再的勸自己放鬆一點的話,估計後麵也不會留下這麽多的麻煩和顧忌。”

方羽此刻說起這些時,語氣中猶自帶著淡淡的失落和惱意。

他還真沒想到,在經曆過上次風水一事中王安和她女友的欺騙之後不久,自己的好意會再度被人,不,這次不是人,而是被一個殘靈給利用和欺瞞。

這種巨大的反差和心境上瞬間再度的失落,即便是以他的灑脫和空靈,都忍不住動了怒氣。

因為對他而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對別人善意的利用和欺瞞,代表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單獨的行為,而是在對他信奉和堅持著的人生觀中,最美好的那一部分進行的無情嘲弄和徹底否定!

“到底是怎回事呢?方羽你給我說說好嗎?或者說出來你心結就能解開了,現在看著你這樣,我的心裏很難受。”

盡管看不清方羽臉上的神情,但杜若蘭還是很清晰的感受到了方羽言語中泄漏出來的那份淡淡的失落。

“原本兩三天前我就能徹底的收了它,盡管當時那麽做有些冒險,不過我還是有將近八成的把握。對於這點它也清楚,所以在最後關頭,它拋出了記憶中潛藏的一些淒慘畫麵和生活場景來給我看。

結果那些畫麵和場景讓我心裏一片淒然,實在狠不下心去硬收了它。因為那些遭遇的確非常的淒慘和痛苦。

再加上當時因我一時的大意,以為事先在和它交鋒的過程中已摧毀了它大半的元神,所以也就基本相信了那些記憶的碎片就是它殘存記憶的全部。所以在這幾天裏,我還處心積慮的為它想辦法,總想讓它這個可憐的克隆人那點殘存的意識能夠在確保青凝安全的基礎上,事後也能相對妥善的繼續存在下去。

隻要能讓它殘存的元神繼續存在下去,我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一個適當的機會讓它重見天日,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陽光下,好好體會一下正常人的平凡生活。

為此,我這兩天一有時間,就不停的熔煉前些日子以外得到的另一件異寶,因為那件異寶從我得到之初,就隱隱給我指出了我欠缺的另一個領域的大門。也使我相信,如果我能熔煉明白這件異寶蘊含的奧秘後,就能讓它或是以前的謝海添那樣的殘靈和元神得到相對妥善的安置。

可是我沒想到,這個讓我為它費了這麽大心力的十七號,居然從開始向我示弱之初,就已經在處心積慮的欺騙我。

從開始,我盡管一直在小心,但我到最後還是小覷了它那點先天異能的本事。它在和我第一次交鋒時,就發現了它那點脆弱的元神和掌握的小術根本不堪我一擊,所以在第一時間就舍棄了大半的元神,而將元神最精純的部分用它的先天異能潛藏在了青凝識海的深處,最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誰知道我這傻子在第一次交鋒中因為太過顧忌青凝自身的安危,而輕易的選擇了放手。這讓它在苟延殘喘之際,也得到了體會和分析我個性的機會。

若蘭你是不太清楚元神交擊時的那種玄妙,大多時候兩個修行者元神交擊的刹那,都能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感受到對方靈魂中最本源的一些東西。就像當年我和老黑巫的那一戰,我倆就是在生死瞬間的刹那,對彼此有了足夠的了解。

所以他才會在大滅前的瞬間,將黑巫一脈的法統放心的交給我來替他傳承。所以這次,它在跟我的第一次交鋒中也對我有了不少的了解。而我,卻陷於以往的經驗,小覷了它異能的特殊,結果在第二次接觸時,它的示弱讓我落入了它的計算之中。

其實它剛開始示弱的時候,我也知道以往的它並不像它表現出的那麽可憐。否則也不會接二連三的奪舍了,可當我接觸過那些記憶碎片之後,還是忍不住動了想幫它的心思。

因為我自問若是我換到它的處境,如果沒有瘋掉的話,跑出來後,為了生存,做出的事情可能比它還要不堪。”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這些了,那它又是怎麽騙你的呢?”

杜若蘭靜靜的聽到這裏,發現方羽的情緒似乎還未曾從異樣的狀態中完全解脫出來,所以忍不住開口,試圖加速方羽解脫的過程。

以她的經驗,這種時候如果能讓方羽盡快說出整個事情的原委,才能讓方羽擺脫眼下的這種異常。再者,她根據方羽所說的這些,也實在推想不出那個十七號還能怎麽欺騙和利用到方羽。

“在發現它的真麵目之前,我也想不到它的用心竟是那麽的險惡!”瀟瀟夜雨中,方羽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剛才的那驚心動魄的場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