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為人直爽,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倒也不再藏著掖著,更何況他手握數十萬大軍,雖然對穀有道這些仁俠有那麽幾分敬重,卻絕不至於怕了對方。

開口道:“穀幫主,你這次統領江南一帶的豪傑前來廣東一境,不知究竟做的是什麽打算。”

穀有道心中一動,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廣東提督戚繼光今日在鎮海樓設宴,絕不僅僅是歡迎他們這一行人而已……

這時戚繼光提起來,穀有道就必須得給戚繼光一個交代,否則像戚繼光這樣的人物絕不會不明不白的給他們做了擋箭牌,甚至一個處置不當,數十萬戚家軍會變成他們的敵人也說不定。

穀有道微微措了措辭,這才開口道:“這件事說起來並不光彩,但是既然戚大人問起來了,穀某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

“就如大人方才所說的,丐幫立幫之本本是俠義忠勇仁義禮智信五義當為首要,丐幫興最初起於隋唐,當此之時幫眾無不是窮苦落難之輩並無黨錮,大家聚夥抱團不過是為了少受些欺壓罷了,曆經千百年傳承,天下間王朝興跌門派盛亡,隻是乞丐卻從未有哪朝哪代真個消失過,甚至每逢改朝換代都有大量的流民百姓加入。”

“不過既然是個幫會,自然就要給幫眾營生,是以慢慢的丐幫名下也有了不少產業,逐漸形成了汙衣淨衣兩派,汙衣派為丐幫尋常幫眾,而淨衣派則負責打理丐幫的產業以及一些汙衣派解決不了的麻煩。”

“最初的淨衣派還傾心為尋常幫眾出力,但是慢慢的過慣了好日子,便不怎麽看的上同幫的泥腿子了,尤其是一些個買賣落在少數人手中時候久了經營的固了,便不那麽容易收回來了,這時其實丐幫中已經存下了不小的隱患。”

“後來傳至本朝,太祖皇帝雄才大略,為了防止江湖動亂竭力壓製武林勢力,隻是別的門派倒也罷了太祖下令之後少收些門徒,約束下子弟便罷了,但是我們丐幫卻是麻煩。隻因本幫弟子太過蕪雜良莠不齊,而且一個人加不加入別的門派能夠選,會不會落魄成乞丐自己可是說了不算。”

“是以當年國師劉伯溫獻計,太祖便設法將本幫招攬,用的法子便是冊封官丐,這一點於太祖時穩定國家本無可非議,又官丐連接丐幫和朝廷,許多誤會便得以避免,而官丐選的無不是淨衣派中的頭臉,也從另一個層麵抓住了丐幫當時的命脈。”

“隻是如今幾百年過去了,朝政被奸黨操縱,官丐勢力越發膨脹,開始成為奸黨的爪牙屠戮百姓危害武林,先師施萬家仁愛總希望可以化幹戈為玉帛,誰知道卻是養虎成患讓官丐越發放肆,穀某不才既然忝為丐幫新任幫主,便定下決心為丐幫為武林除此大患,穀某人這次帶來的朋友,本都是江湖上的俠義之士,承蒙青眼前來江南襄助我幫。”

“卻又剛巧趕上張敬修公子為閹黨所擄,我丐幫一幫事小俠勇忠義事大,江南群豪匯集福州共赴開元寺,力盡艱險幸不辱命將張公子從閹黨手中救出,然而閹黨魁首蔣精忠卻欲借此機會將我等抵抗閹黨的人一舉鏟除,不惜親帥東廠大軍傾巢而出,我等這才遠走廣東暫避鋒芒。”

其實穀有道說的這些個事情,大多數戚繼光早已派手下打探明白,大明朝開國之初太祖英明神武,軍旅百戰雄兵,國家安寧人心思定,那時整治清明,不在朝廷管束之下的武林人士自然便成了為禍的根源,是以太祖不遺餘力的整治江湖勢力。

又因為丐幫人數太眾且不同於其他的武林門派,這才冊封官丐以安其心分化其力。

隻是當此之時大明朝軍力衰退,內憂外患群敵環伺,武林力量便成了一支不可小覷的部分,善而用之保家衛國封疆護土,棄而任之則極易聚而生變,若是一味追剿不但虛耗軍力,還容易為外敵所趁。

這其中如何把握分寸才是關鍵。

其實從根本上來講,蔣精忠的策略和戚繼光的策略並無什麽太大的區別,兩人都瞧出了此時朝廷勢弱武林勢力的雄起早已無可避免。

蔣精忠采取的辦法是,利用拉攏熔爐堡、官丐這樣卑躬屈膝的勢力,製衡那些觀望當中的江湖力量,剿滅敢於和東廠作對的勢力。

戚繼光則是勸說那些憂國憂民的正義俠士為國效力,警惕那些正邪之間搖擺不定的江湖力量作亂,驅趕甚至剿滅禍國作亂的武林敗類。

兩人唯一不同的是,戚繼光一切都是從國家百姓的方麵進行衡量,反是有利於國家百姓的力量他都心存善意。

而蔣精忠所作所為卻是一切從利己的方麵考慮,無論正邪隻要肯聽命於他為他所用便全力拉攏,反是和他作對的人,無論是不是於國家人民有利,一律設法誅除。

戚繼光聽穀有道述說完前因,卻並沒有從中得到他最想要知道的事情,這些前因他大可以通過其他渠道得知,今日他真正想要從穀有道身上挖出的,是這些人在廣東是僅僅一時避難,還是準備長期駐留。

若僅僅是一時避難,戚繼光不介意為這些落難的好漢提供一些幫助,但這些人什麽時候才會離去,他卻要做到心中有數。

若是這些人在廣東並不僅僅是避難,甚至有長期滯留發展的打算,那麽他就要警惕了,畢竟穀有道這一股勢力說大吧隻有幾百人還不夠作亂的資格,說小吧這些人無不是江湖上有頭有臉之輩,身上的潛在力量絕對不可小覷,尤其是丐幫幫主穀有道。

雖然現在丐幫內亂正急,官丐勢力從丐幫中分化出了不少貪慕榮華名利之輩,但是僅僅平丐數百萬弟子,一旦穀有道有意著急召集,便是一個天大的變數。

戚繼光雖然和閹黨魁首蔣精忠不對付,也樂得見到武林勢力削弱抵抗東廠,但是他畢竟是朝廷命官愛民如子的地方大員,絕不希望看到有太多無辜的百姓牽連其中,更不希望刀兵之禍延伸到一種無法控製的地步。

當即沉聲道:“穀幫主,貴幫在福州一帶的所作所為,戚某人也略有耳聞大有敬佩之心,東廠長督蔣精忠欺君罔上誅殺忠良戚某人也恨之入骨,所以穀幫主帶人前來廣東之時,戚某人非但沒有阻攔,還派了犬子祚國領軍前往攔阻東廠大軍。”

穀有道連忙道:“戚大人深明大義,在下敬服。”

戚繼光擺了擺手,沒有領穀有道的這句恭維,繼續道:“穀幫主,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廣東一境畢竟是戚某人統轄,境內百萬百姓的生計全係戚某人一身,所以由不得戚某人不小心謹慎,穀幫主這才統領丐幫三位堂主,江南豪傑百餘人,在廣東究竟做的是什麽打算,請穀幫主給我個答案。”

戚繼光把話徹底的挑了明白,這一下不光是戚繼光看向穀有道,就連廣東當地被戚繼光請來作陪的廣東武林代表也看向了穀有道,畢竟江湖上也有江湖上的規矩,各幫各派都有自己固有的勢力範圍,穀有道這一次到來目標不明,會不會損害廣東一帶固有武林勢力的利益尚在兩說,若是穀有道等人有心在廣東大展拳腳,更是免不了要和他們摩擦。

甚至於連李三通、武竹、齊穀明等人也看向了穀有道,雖然當日撤離福州時,大家都是盤算的躲避東廠大軍的念頭,可是這麽一股力量聚集在一起卻總得有個目標方向才是,原來大家的目標是幫助丐幫逐出官丐這隻毒瘤,後來隨著張敬修被東廠擄掠,方向便變更成了拯救張敬修,再後來是奔赴廣州躲避東廠大軍追殺。

現今已經深入廣東一境,若是沒有個新的方向,怕是這夥來自五湖四海的好漢們,用不了多久便要分崩離析,這散起來倒是容易,但是穀有道想要在短時間內再重新聚集起這麽一支力量來,卻不那麽簡單了。

這件事本來穀有道想要等到在廣東穩住了腳,再向李三通、武竹等人商議,可是沒想到廣東早被戚繼光整頓成了鐵板一塊,他們的到來第一時間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這其中既有戚繼光為代表的朝廷勢力,也有以再做的幾位武者為代表的廣東江湖勢力,這兩股勢力交雜之下由不得穀有道不給一個說法,而且這個說法還須得各方各麵都過得去才行。

穀有道苦笑一聲,說道:“穀某早知道戚大人的這席酒宴並不是那麽好吃的。”

戚繼光盯著穀有道道:“穀幫主說笑了,有些事情早晚要做個交代,戚某人不過是把這日子提前了一些罷了。”

穀有道起身道:“戚大人,有你做廣東提督當真是當地百姓之福啊……”

“實不相瞞,穀某人這次和眾位兄弟豪傑來廣東,一者是為了將張敬修公子送出海外,廣東海路發達禁海令前曾是海路樞紐,又有戚將軍這樣的忠義之士任廣東提督,張公子沒有比從廣東出海更好的選擇了。二者嘛,這一次東廠長督蔣精忠的目標乃是匯集於江南一帶敢和東廠抗衡的忠勇義士,由他親帥東廠大軍南下來勢凶猛又有江南守備策應實是難以力敵,未免他屠戮義士,穀某隻得將他們召集起來遠避廣東保存實力。三者嘛,官丐勢力如今已經完完全全淪為了閹黨的爪牙,行事歹毒禍國殃民,乃是我丐幫之恥武林之禍,穀某人傾盡全力也定要將其摧毀,但是丐幫弟子分布四海召集頗費時日,穀某希望戚將軍能夠打開方便之門容我召集弟子,穀某人可以以項上人頭作保,丐幫弟子此來隻為鏟除官丐,無意於擴展勢力,更不會為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