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柳夢璃根本無法理解對方說的話,然而此時此刻她仿佛能夠體會到當年那位貴客的感受,理解對方說過的每一句話,是啊,這果然是一個比雪還要冰冷的世界。

對於這樣的世界,自己又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想通了這一切,柳夢璃反而恢複了幾分精神,不等王媽媽派來的那幾名健婢動手,自己便拿起眉筆胭脂梳妝打扮了起來,她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麵永遠定格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

那幾位健粗手粗腳本來就是王媽媽派來監視柳夢璃的,這時候看到柳夢璃自己梳妝也都樂得個輕鬆自在,一個個站在一旁插科打諢了起來。

柳夢璃趁著這些人不備,暗自將一柄發釵偷偷的藏在了懷中。

等到老鴇王媽媽在妝樓下催促時,柳夢璃已經在幾名健婢的脅迫下盈盈走了下來。

本來老鴇王媽媽還在擔心柳夢璃現下的狀態,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會不會唐突了那位不知來曆的怪客。

現在看到了柳夢璃的妝容後,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是徹底的放了下來。

隻見這時的柳夢璃穿著一襲火紅的羅裙,羅裙開胸很低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來,那兩團高聳的驕傲中間,是一條足以讓任何男人淪陷的溝壑。

就連老鴇王媽媽見到柳夢璃現在的風姿也不禁有些妒忌,她手下的那些個姐兒可能有的麵容猶勝過柳夢璃半籌,有的身段比柳夢璃更驚心動魄,但是卻沒有哪一個能具備了柳夢璃那股子獨一無二的氣質的。

仿佛柳夢璃天生就是美和媚的結合體,舉手投足之間總會散發出讓男人迷醉的風味來。

回過神來的王媽媽喜笑顏開道:“乖~這才是媽媽的好女兒麽,那個狗屁陸傳宗算是個什麽東西怎麽配得上女兒你,以後啊你就好好地待在鬆竹館裏麵,媽媽定然不會虧待了你的。”

柳夢璃盈盈一福道:“媽媽教訓的是,以前都是女兒不懂事,日後一定會謹記媽媽您的教誨的,再不敢做那癡心妄想的癡夢了。”

王媽媽定定的看著麵前的柳夢璃,完全沒有想到之前的那番話竟然會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須知道柳夢璃可不是那些自甘墮落賣笑為生的姐兒,而是被人賣到了鬆竹館中的,這些年老鴇王媽媽為了逼迫柳夢璃接客,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段,即便是這樣還不能迫使柳夢璃完全屈從。

哪會像現在這般聽話,如此一來啊王媽媽反而在心底感激起了陸傳宗來,要不是接著這位陸公子徹底的傷了柳夢璃的心,恐怕這丫頭的烈性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搬回來。

如今可是好了,柳夢璃心如死灰,從今往後還不是自己讓她往南便往南,自己讓她向北便向北麽,隻是誌得意滿的王媽媽完全沒有注意到,當她提起陸傳宗這個名字時,柳夢璃垂著的雙眸中流露出的恨意和濃的化不開的死誌。

喝退了幾位健婢,王媽媽親切的拉起了柳夢璃的手,獻寶似的往鬆竹館最奢華的那間別院走去,還沒等走進別院就瞧見了等候在外麵的龍在天。

這一下又是一驚,心中暗自揣摩,以龍在天在杭州府的勢力竟然連與那怪客同席的資格都沒有,而是要守在別院外麵,這怪客的身份又該是何等尊貴,難道說是順天府中的那位大老爺不成麽。

腦海中浮現出那藍衣怪客的摸樣來,又實在是和官府大老爺聯係不上,可是除了那些順天府的大爺們,又有什麽樣的人值得龍在天如此的卑躬屈膝,王媽媽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誰承想就在她帶著柳夢璃準備走進別院的時候,卻被龍在天伸手給攔了下來。

老鴇王媽媽陪笑道:“龍爺,您這是什麽意思,那位爺可還在裏麵等著奴家呢。”

龍在天冷哼一聲道:“大人在房裏等的是柳姑娘可不是你,柳姑娘自行進入便可,至於你王媽媽該忙什麽便忙什麽去吧。”

王媽媽臉上閃過一絲怒色,隨後這一絲怒色迅速變成了尷尬,本來她是打算著借柳夢璃這個機會,和那位大有來頭的怪客好好攀攀交情,如今被擋在了門外頭,再想麵對麵討好那位大爺豈不是癡人說夢了。

更何況隻讓柳夢璃一個人進去她也終究放心不下,畢竟裏麵那位大爺雖然看起來大有來頭,但是實際上是個什麽身份老鴇王媽媽到現在還是滿腦子的漿糊糊裏糊塗。

須知道柳夢璃可是整個鬆竹館的稀世珍寶,以後鬆竹館能不能夠繼續豔豔群芳還都要落在她的身上,由不得老鴇王媽媽不緊張,要是那位大爺逢場作戲行一行露水之歡倒也罷了,可是萬一那位大爺如那陸傳宗一般也相中了柳夢璃要收入私房又該如何。

她王媽媽區區一個鬆竹館老鴇難道還敢說一個不字麽,要是這位爺開明給上一大筆贖身銀她倒也能認了,可是萬一對方分文不給她也徒呼奈何。

再想到在後院時那位怪客大爺瞧柳夢璃的眼神,顯然這位大爺對柳夢璃的興趣極濃,王媽媽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擔心並非毫無來由不禁猶豫了起來。

隻不過老鴇王媽媽這邊猶豫,青紅幫幫主龍在天卻不含糊,皺眉道:“王媽媽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難道要龍某送你一程不成。”

這時候反而是柳夢璃站了出來,輕聲道:“媽媽請回吧,女兒自去了。”

說罷從青紅幫幫主龍在天身邊走過徑直往別院內堂去了,龍在天看著柳夢璃的灑然,心中倒是生出了幾分欣賞了。

老鴇王媽媽看著柳夢璃進來別院內堂,狠狠地跺了跺腳終於不甘的離去了。

別院內堂中,藍衣怪客有些疏懶的躺在地墊上麵,一隻焦黃枯瘦的胳膊支著腦袋,另一隻手握著那支酒葫蘆,原本似乎在閉目養神。

聽到開門聲後這才漫不經心的睜開了雙眼。

柳夢璃忽然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對麵的怪客一眼看透了一般,那怪客投來的兩道目光,仿佛是世間最鋒利的兩把寶劍,直將她整個人一分為二掏出了她的心,又從她的心中掏出了她所有的秘密。

藍衣怪客看到柳夢璃這時的裝扮後,先是露出了幾分欣慰,但是這一絲欣慰在他從柳夢璃眼中讀出了死誌後又變成了皺眉。

他在鬆竹館後門便是被柳夢璃身上空洞的感覺和她那份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如今看到柳夢璃沐浴更衣之後的風姿,更加肯定了自己原本的猜測,那就是對方果然有顛倒眾生的資本,一旦**得當便可以成為他迦樓羅歐陽魔劫的一大助力,尤其是此女目光空洞更利於他的控製。

然而這時從柳夢璃眼神中看到了死誌卻讓迦樓羅歐陽魔劫大是皺眉,一個人若是存了必死之心,那麽除非從根本上消除了那人的死誌,否則任你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將他救回。

好在迦樓羅歐陽魔劫眉頭皺起的同時,從柳夢璃眸子深處飽含的死氣中捕捉到了那一絲極為堅韌的恨意。

於是迦樓羅笑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那把鑰匙。

於是他隻問了柳夢璃一句話。

這一句話便讓柳夢璃身上的死氣散了大半。

隻聽他淡淡道:“你想報仇麽?”

說這句話時,怪客的目光似乎又收回到了麵前的酒葫蘆上,這句話倒像是他在對著手中的酒葫蘆說的醉話。

但偏偏這一句醉話卻仿佛一道雷霆一般擊中了柳夢璃的身子震顫了她的靈魂,‘你想要報仇麽?’

這一句話不斷地在柳夢璃的耳邊回響,不斷地在她心中回**。

她好像在一瞬間又回到了自己八歲時,獨自一人在門外玩耍,一個普普通通的婦女含笑走到她的身旁,趁著她不注意一把捂住了柳夢璃的嘴,將她抱走......

仿佛回到了自己流落戲班時,被班頭每天逼著練台步和強調,稍有懈怠便是一陣毒打和謾罵,每天除了訓練基本功外,年幼的自己還要為戲班做各種雜物。

仿佛回到了戲班解散,自己被班頭賣入鬆竹館的那一天,在這個地方自己終於能夠吃得上一頓飽飯,但是卻時常要被逼迫習練琴曲。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六歲那年,被老鴇王媽媽下藥,醒來時下體傳來的劇痛,以及自己反抗時遭受的種種毒打折磨,還有那些個形形色色或道貌岸然或醜陋肮髒的歡客。

畫麵最終定格在了她和陸傳宗初逢的那一天,陸傳宗為她輕吟:“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是的柳夢璃她要報仇,她想報仇,可是她自己真的有能力報仇麽。

自己不過是杭州府中一家青樓的女妓罷了,一雙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或許比起其他的女樂她多了一個花魁的身份,讓她多了那麽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選擇,可是無論如何選擇她也不過是那些人發泄的工具而已,她連區區一座鬆竹館都逃不出,她連死都要背著王媽媽的眼線耳目偷偷摸摸的死,她又哪裏敢奢望報仇二字。

但是偏偏這幾個字從麵前的藍衣怪客口中說出時,卻好像摻雜了一種奇怪的魔力,那藍衣怪客的身上自然而然的透露出了一股讓人信任的威嚴,這種感覺仿佛在告訴柳夢璃,麵前的這個人說得出就能做得到。

雖然眼下之人,形貌上和那個曾經出現在鬆竹館中隻是一位飲水的貴客沒有半分相似,但是莫名其妙的在柳夢璃的心中這兩個人慢慢的重疊交織到了一起。

“我問你想不想報仇?”那平淡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前一刻還側臥在內堂正中的藍衣怪客,突然出現在了柳夢璃的麵前,焦黃枯瘦的手掌輕輕地挑起柳夢璃吹彈可破的嬌顏,銳利的雙目仿佛看透了柳夢璃的靈魂。

柳夢璃眼中的迷茫和死氣慢慢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恨意與堅定,冷冷道:“我要報仇,我不但要報仇,我還要殺盡天下負心之輩,殺盡天下輕薄之徒......”

藍衣怪客聽著柳夢璃冷徹骨髓的誓言,突然哈哈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