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生死之線
有一條線,它一頭綁在你的手腕,另一頭伸向宿命之河無定河。那條線是你的命線。
有一類人,他們掌握命運,占卜吉凶,靠的是神鬼莫測的相術。那類人稱之為相術師。
同一個世界,有些人卻看到縱橫交錯的命線編織成網,世人來回其間卻未有所覺。同個世界,相術師卻稱之為靈絲相界。
所有的因果的生滅皆源於靈絲相界,小到登科娶親、生老病死,大到王朝更替、人間動亂。
秦朝九年,函古關外,古道。
古道上,一人一車在緩緩前行。古道兩邊,山峰逼仄,林木蒼翠。
沒錯。這是令六國軍隊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的那個函穀關。不過,此刻的函古關清淨幽森,整個古道上隻有那“嘎吱、嘎吱”的車輪聲。
三裏隻聞車輪聲,這是另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青山樹林裏還不時透射出絲絲殺氣,那是還未將息的亡魂。普通人經過這裏,無不覺得此處詭異十足,生怕樹林後會射出排排冷箭。而這一人一車仿佛全無所覺,不急不慢地往遠方巍峨的城樓行去。
忽然,馬車停了。黑色的車蓬裏傳出一聲渾厚綿長的聲音。
“範先生跟著老夫半日有餘了。前麵就是函古關,範先生若有雅興,不如一起進城,老夫定盡地主之誼。”
一聲如金石擊鍾的長笑緊隨而起。車後百步之處,一位身著灰地菱紋袍,頭裹巾幘,手持綸扇的老者撫掌而出。
“燭盟主胸如潮海,豪氣幹天,金族範增失禮了。”範增口說失禮,腳下卻如行雲流水,轉眼之間就立於隔馬車十步之處。
趕車之人聞範增之名,不由動容。他見範增轉眼就到身前,立即戒備地橫於馬車前。其實趕車之人是一不到十六的孩童。孩童年紀雖小,卻麵如堅石,目如鷹隼。
“啞兒,不得無禮。範先生若要偷襲,你連眨眼的機會都奉欠。”說話間,啞兒連忙恭敬地拉開馬車的遮簾。
遮簾裏走出的男子身材雄偉,外穿黑鱗織甲,內穿窄袖衣,頭帶黑冠,麵容古樸,雙目如海,不怒自威。
範增輕搖綸扇,說:“範某非為殺伐而來,實為天下蒼生,無定河安而來。”
燭蒙長笑道:“原來範先生也是來指正老夫的。隻是水德已興,我黑水族順勢而來又有何不妥呢?”
範增肅容道:“嬴政倒行逆施已是婦孺皆知;無定河厄浪已現,難道燭盟主要助紂為孽,對此視而不見?”
燭蒙麵容轉冷,雙手背在身後,不客氣地說:“老夫所為心中都有定數。若範先生隻是來做說客的就請回吧。”
範增絲毫不動氣,他捋了捋長須,額手說:“既然如此,範增也不便多言。隻是久聞燭盟主為相界第一人。範某不才,想討教一下。”
燭蒙雙目一亮,說:“百相骨為先。老夫也久仰範先生金石骨術之神奇,自然樂意奉陪。”燭蒙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動了殺意。
“殺掉與自己齊名的範增會讓自己的計劃順利太多了。”燭蒙心想。
範增此刻卻是另外一番感慨。自烈火族第一高手樊飛死於燭蒙之手後,本是守護無定河的五大術族相互倒戈,已成水火難容之勢。看來這最後一步棋是不得不走。
“啞兒。你先回城。任何人不得來於此處插手我和範先生的事情。”燭蒙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命令道。
啞兒隻猶豫了一下,便點頭答應。啞兒無比怨毒地看了一眼坦然自若的範增後,趕著馬車緩緩離去。車輪聲漸漸遠去,而範燭二人的對峙才剛剛開始。
像範燭二人這種層次的相術師的較量,隻有找出對方隱藏的命線,將其斬斷方算是徹底地從世間消失。金族以金石骨術為最,不但命線堅如金石,而且擅分身替線之法。燭蒙觀察許久,也隻排除了範增身後波動的二十九條黑影,所以,範增的命線定在剩下的二十條黑影中。
隻見燭蒙從百寶囊中取出一方暗紅雞血石攤於自己枯槁的手掌中,念道:“乾坤有令,萬線歸宗。”
隨著術詞的念出,燭蒙手掌上如生出一個黑洞,雞血石一隱即沒。
範增看到此景,心中微駭道:“燭蒙這麽有把握殺我?居然連為人所不恥的奪線術也用?”
風起了,樹木未沙沙做響,燭蒙的衣角卻獵獵有聲。多如牛毛的紅線從虛空中竄出,躍過燭蒙朝範增射去。
隻見範增食指單曲,左手拍右掌休門,右手拍左手坎位,喝道:“剛!展!”
身後四十九條黑影波動頓時如孔雀開屏般展開,流放金彩,紅線雖多,卻是以卵擊石。
範增麵無表情地嘲笑道:“原來燭盟主想留範增長眠於此。居然連碌碌眾生的命線都不放過!”
燭蒙正在細細觀察其間細微的變化,聽得範增言,嘴角浮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道:“生命本就卑如螻蟻。範先生太心慈了。”說完,雙手挽三條雙頭玉繩,枯槁的手指如穿花的蝴蝶在飛舞,身影掠到一側,一掌劈下。
玉繩攢花,縛線奪命。
範增絲毫不為所動,身後七七四十九條黑影波動如亂鳥飛林,奔散四方。燭蒙擊飛四條衝向自己的黑影,怒容微現,手訣一變,花散繩現,緊追四十九條中飛得最遠的三條不放。
範增的臉色不由凝重了幾分。交手片刻,雖兩人未隔近一尺,周邊未傷一草一木,可是凶險之處已不亞千軍萬馬在交戰。
範增手掌一翻,三枚青光閃爍的銅幣呈三角態平鋪於掌中,念道:“赤金生在巳,水土生於申,天地乾坤倒,命人不留形。定。”
銅幣追上雙頭玉繩,化做三團火焰消失於塵世。燭蒙大笑道:“範先生技盡已。看老夫百川歸海手紋術。”
枯槁的雙手以逆天之勢忽然豐滿紅潤起來。表皮之下,無數條藍光的流湧。每一條藍光都代表一脈手紋,六秀紋,金花紋,雙魚紋,華蓋紋,寶暈紋…數不勝數。
範增終於色變道:“燭蒙你已修至百紋皆通,通天地玄理的境界。為何還要固執己為,難道你不怕無定之災嗎?”
“水中之魚不如雲中之龍。範增你不會明白的。受死吧!”燭蒙一聲怒喝,代表著人世百態的手紋化成索命之光再次襲向範增身後跳耀不停的波動。
就在這一瞬間,波動忽然消失了。範增渾身閃爍起淡淡的金光,長發飛舞,怒視著燭蒙。
“躲到無定河中,我就找不出你的命線嗎?”燭蒙五指再抖,五條銀光衝入虛空中。
範增冷哼一聲,身子一隱,消失於空氣中。原地卻憑空出現百枚銅幣在半空起伏。燭蒙微一錯愕:“銅甲金身局?”
話剛落音,一道手臂粗的金光落於銅甲的包圍中。而範增的本體卻闖入無定河裏截燭蒙的五心紋去了。對於修習百川歸海手紋術的燭蒙來說,五心紋是五條修習者選定的基紋。五心紋雖然詭異強勁,可一旦受挫,輕則功力大退,重則散功成為廢人。
可麵對著銅甲局裏的流竄的命線,燭蒙猛得咬牙,拚卻受傷也要斬斷範增的命線。
入無定河難,出無定河更難。燭蒙要留住無定河中的範增,五心紋就不能暫時退出無定河。
生死之戰忽然成了一場賽跑遊戲。若範增先破五心紋,燭蒙定功虧一簣;若燭蒙先破銅甲局,範增定永遠再出不了無定河。
同一個世界,一邊火樹銀花,金鳴交擊聲不絕於耳,另一邊卻波濤翻滾,五線一人做遊魚之鬥。
忽然,銅甲爆開了。隻聽見慘哼一聲,天外飛來的範增吐血飛退。燭蒙大喜之刻卻覺得手臂一酸,身遭電擊,退後兩步,臉色陣青陣白,旋即又恢複正常。
燭蒙看了範增一眼,範增單腳跪地,嘴角溢血,臉色慘白再不複先前氣定神閑的模樣。最重要的是,範增身後的黑影波動裏一條黑影跳躍地是如此與眾不同。
燭蒙笑道:“範先生不愧為金族第一高手。能令老夫受傷的你是第一個。範先生雖死猶榮。”
範增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
範增站起身,收起綸扇,說:“我笑燭蒙你夜郎自大,最後必功…虧…一簣。”
“簣”字剛出口,範增忽得轉身,背對著燭蒙。
燭蒙隻楞了一秒就心道:“不好!分身替線術。”想完一躍而起,如蒼鷹搏兔朝範增抓去。
範增轉眼間就一變二,二變四,變成四個範增。甲範增撲向燭蒙,乙、丙、丁三個望風而散。
燭蒙怒喝一聲,拚爆甲範增,看了三邊一眼,立即往一方投去。片刻後,盛怒無比的燭蒙手拿兩個金人像回到了古道上。
“好你一個範增。世人皆說你分身替線術練成了兩個,你居然練成了四個。”燭蒙目中寒光一閃,手中金人頓時成粉,道:“不愧是和我齊名的範師。”
就在金人成粉的瞬間,奔出有十裏的範增忽然哇得吐出兩口鮮血,頹然栽倒在地。片刻後,範增坐起身,攤開掌心,掌心之中有兩條黑色的短線在左衝右突。可奈何黑線被金光包裹,根本無法衝出。
範增放心地舒了口氣,握拳在手,低聲道:“燭蒙。因果昭昭。我會讓你後悔終生的。”
半月後。
狂風呼嘯,千裏黑雲,放眼望去,絕壁之下,十裏之外是一座巍峨的城池,秦朝的首都…鹹陽。
絕壁之上站著三人。立於最前的是一位身著灰地菱紋袍,頭裹巾幘,手持綸扇的老者,老者雙目如鷹,望著那籠於鹹陽皇宮上空的黑雲,緩緩而道:“黑水蠢夫還要做逆天之舉嗎?”
老者身後的武人說道:“贏政暴行逆施,窮兵黷武,弄得天怒人怨,無定河波濤不止。就算黑水一族護他一脈,又能護到何時?”
老者歎了口氣,搖了搖綸扇,道:“楊先生隻想其一,未想其二。”
叫楊先生的武人穿得是最普通百姓穿的青色窄袖袍,腰間係一革帶,帶端帶鉤,配一把寶劍在身。他聽老者如此說,表情一訝,抱拳問道:“還請範師賜教,楊玄洗耳恭聽。”
老者嗬嗬一笑,望向另一位絕壁之上的人,說:“田鸞仙子想必已猜中老夫所想了。”
這最後一位是一名女子。女子生得秋水為神,白玉作骨,眉帶春山之翠,素素纖手,最難得是身上有一種大家氣質。狂風雖大,她卻若怡然自若,輕移蓮步,開口道:“媛雪怕黑水族惱羞成怒,錯斷定海針,那浩劫至矣。”
青衣武人失色道:“黑水匹夫他敢?!五行神器守護無定河曲指不過千年,神州浩土也才剛剛脫離妖獸橫行的時代。若定海針斷?那就要重回蠻荒時代了。”
老者顯然明白蠻荒時代意味著什麽。他點頭道:“數月前,函古關外,老夫曾與燭蒙有過一戰。”
田鸞仙子玉容微變,黑水族燭蒙可是相界第一人。
老者微微笑道:“兩位不必擔心。燭蒙的百川歸海術雖然已經乾至化境,可老夫若想脫身,他也隻有望洋興歎。隻是他的一句話,至盡令老夫心緒不寧。”
“範師請講。”楊玄道。
老者意味深長地笑笑,這笑中有不滿,也有無奈,說:“水中之魚不如雲中之龍。”
“豈有此理!”楊玄一掌拍斷一株百年鬆,大怒道:“他這是為一己之私,以天下為籌碼。”
老者一連三歎,再看鹹陽城時,眼中已然是決絕之意。
“田鸞仙子。此番金、木、土三族合力擺黑龍困首局以斷秦朝龍脈。可是老夫還是要多問一句,你真的願意嗎?這樣我們實在歉你土族太多太多。”
田鸞仙子姬媛雪輕嗬一口柔蘭,秋水般的美目忍不住黯淡了瞬間,然後對著天空說道:“一萬年,媛雪也願意等。範先生無必掛懷媛雪。”
下雪了,不片刻,絕頂之上隻留下一位婀娜的女子俏立在風雪之中。她目光清澈卻淒楚,那是看去千年後的目光啊!
秦十四年,秦亡。黑水族退隱,燭蒙不知所終。
時光流逝,
滄海桑田,
千年?
不過眨眼之間。
PS;看書,不要忘了投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