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悲傷紙人

恐怖!!校園驚悚恐怖鬼故事之【悲傷紙人】

1.失蹤的《男生女生》

劉老師開始真正注意那個女孩,是在圖書館的雜誌書架上連續丟了3本《男生女生》以後。在那之前,她隻是稍微留意了她,因為她實在是個引人注目的孩子。

那個女孩引人注目,並不是因為外貌漂亮,而是因為瘦弱。

她實在太瘦弱了,即便是穿著別人看來貼身的衣服,也顯得空****的,那種感覺難以形容。仿佛並不是她穿著衣服,而是衣服穿著她,似乎是衣服證明了她的存在。

那個女孩不但瘦,還很蒼白。臉上幾乎沒有血色,因此倒也顯得明眸皓齒。她總是穿著高領的上衣,捂得嚴嚴實實。全身上下除了臉,隻有手露在外麵。她的手也很蒼白,手背上露出紋理清晰的血管。

她出現在圖書館的時間很規律,劉老師推測,她應該是把所有課餘時間,都耗在了圖書館。如果是周末,她會從開門一直呆到閉館。

她總是坐在靠牆的一角,無論什麽時候來,隻要一坐在那裏,就穩如泰山。期間不會喝水、吃飯,甚至不會去洗手間。

一開始,劉老師隻是覺得她很奇怪,但並未過多關注。在這所綜合性的重點大學當了十幾年的圖書館管理員,她早已見過各種各樣奇怪的學生,尤其是最近幾年,年輕人的想法和行為越來越超出她的理解範疇,她早已見怪不怪了。

但是昨天圖書大盤點的時候,發現丟了3本《男生女生》雜誌,她就不得不注意她了。因為她每次來圖書館,總是在《男生女生》雜誌架前流連很久,用瘦骨磷峋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一排排雜誌,眼睛裏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之後,她總是很小心地抽出其中一本,然後才去選別的書籍。

她選了《男生女生》雜誌後,並不仔細看。隻是先看目錄,然後翻到其中某一頁,打開,鋪到桌子上,這才開始看自己選的書。她應該是個好孩子,除了每天必看那本雜誌外,選的其它書籍,都是專業書,並且每次都邊看邊認真記錄。

所以,劉老師其實並不討厭她,當然更不希望她就是偷雜誌的小偷。

雖乎此,那個女孩今天來圖書館的時候,她還是特別留意了她的“閱讀證”,“閱讀證”上寫著中文係2007級一班,任嘉嘉。

任嘉嘉依舊晃**著衣服,先把筆記本放到牆角的座位上占好位置,然後踱到雜誌架前,撫過那一本本《男生女生》,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孩子。然後,她寶貝般地撤出其中一本,抱在胸前,又到別的書架選了一本古代文學史,這才回到那個幾乎已經專屬於她的座位,一坐就是大半天。

閉館的時候,劉老師坐在門口的管理處,親眼看著她拿著雜誌的身影消失在雜誌區的書架後麵,停留了不到一分鍾。她從雜誌區出來的時候,手裏隻剩下了那本文學史。最後,她把文學史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飄飄然的走出圖書管,隻帶著她的筆記本。

打掃完衛生,劉老師特意清點了一下《男生女生》雜誌的數目——果然又少了一本,是2006年10月的。

劉老師緊緊皺著眉頭,自語道:“難道不是她偷的?”

2.怪人任嘉嘉

任嘉嘉是個怪人,這點從入學的第一天,米惠和熊笑笑以及李玉顏就知道了,因為她們被分在了同一個宿舍。

當時,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顏站在床鋪旁聊天,她們的父母則忙著幫她們鋪被褥和擺放行禮,米惠的爸爸還把整個宿舍的衛生包括陽台都徹底地清理了一遍。

當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時候,任嘉嘉才來。她的行禮很少,除了最簡單最基礎的學習生活用品,就是一個看起來很沉重的箱子。

米惠的爸爸看到任嘉嘉,笑盈盈地說:“你父母呢?”

任嘉嘉一愣,低聲說:“沒來。”

“沒來”這兩個字讓那三個女生的家長大為感歎,他們一邊嘮叨著指責著自己的孩子,一邊誇獎任嘉嘉是個懂事獨立的孩子,並叮囑她們要向任嘉嘉學習。這讓米惠她們十分不爽,敵意應該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當時任嘉嘉並沒有急著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而是打開那個笨重的紙箱子,從裏麵抱出一遝遝破舊的雜誌。那些雜誌多數都舊得沒有了封麵,就算有封麵的,也粘著奇形怪狀的汙泥,隻能隱約看出是《男生女生》雜誌。

她小心地壓了壓那些卷起的書角,然後一本一本地把它們鋪到床板上,於是整個宿舍裏都彌漫著舊紙的黴味兒,仿佛廢紙收購站。

熊笑笑的媽媽見狀,說道:“孩子,你沒帶褥子麽?笑笑鋪了三床厚褥子,要不給你一條?”

熊笑笑不悅道:“媽——三床我都嫌薄呢!”

任嘉嘉笑笑,怯怯地說:“謝謝阿姨,我習慣了。若床鋪得軟了,我睡不著。”

她在床板上鋪了一層雜誌,然後拿出一條洗得分辨不出顏色的床單,小心翼翼地蓋到上麵,並細心地用多出來的床單裹好了邊沿,這才如釋重負地鬆口氣,愜意地爬在床單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那黴味兒,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氣味。

任嘉嘉的這一舉動,不但令三個女生大為詫異,連本來善良的家長們都有些擔心。他們臨走的時候悄悄叮囑自己的孩子——離那個奇怪的女生遠一點。

其實根本不用父母叮囑,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顏也會那麽做。

因此從開學第一天,任嘉嘉就被排斥了。

顯然任嘉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也不主動招惹她們。每天早晨,她總是第一個起床,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宿舍;晚上,她也是最後一個回來,無聲無息地上床。她從不和她們一起吃飯、打水、洗漱、洗澡。她總是一個人,默默的,不說話,且很少發出聲音。以致於有段時間,米惠她們甚至都忘記了宿舍裏還有任嘉嘉這號人物。

不僅如此,就連上課的時候,她也是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的牆角,從不回答問題,也不和任何同學搭訕聊天。在大家都積極參與社團活動、都壯誌綢繆地開始計劃自己的戀愛的時候,她也無動於衷。

她就像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和大家存在於兩個互不幹擾的異次元空間。所有人都忽視了她的存在,換一種角度說,她也忽視了所有人的存在。

3.不可理喻的任嘉嘉

若是她們就這樣一直相安無事下去,或許任嘉嘉就會悄無聲息的畢業,然後離開。等多年後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也許會詫異地發現,畢業照上有個瘦弱的女孩,竟然誰也不認識。或許還會有個文采不錯的同學,以此為素材,寫出一篇鬼故事,故事的名字很可能是《畢業照上的鬼影》。

然而,就算所有人都無視任嘉嘉,她畢竟還是活生生地、真實地存在的。所以,矛盾和摩擦是注定要出現的。

這件事,還要從熊笑笑競選上係裏的衛生部委員開始。剛剛進入大學就受到重視的熊笑笑滿懷雄心壯誌,發誓要把係裏的衛生抓上去。她製定了各種苛刻的衛生考核製度,大有把中文係一年級變成全校“潔癖典範”的氣勢。

可是工作進展的並不順利,畢竟多數同學都是沒有潔癖的。況且,熊笑笑自己的宿舍就無法達標,這成了同學們反對她的有力證據。

拖熊笑笑後退的,正是任嘉嘉。

在熊笑笑的變態衛生製度中,有一條考核項目是氣味。可是熊笑笑的宿舍裏總是飄**著淡淡的黴味,這氣味源於任嘉嘉床單下的舊雜誌。

提起舊雜誌,熊笑笑和米惠、李玉顏就氣不打一處來。

因為有次她們三個實在無聊,就趁著任嘉嘉不在的時候,每人從她床單下扯出了一本舊雜誌來看。本來她們打算隨便翻翻就放回去的,可是那雜誌太好看了,於是就決定偷偷留下來慢慢看。為此她們還特意重新擺了任嘉嘉床鋪上的雜誌,表麵上看,根本不可能發現雜誌少了。

誰知道當天晚上熄燈後,任嘉嘉剛剛爬到**,就跳了起來,站在地上,在黑暗裏默默地站著,一動不動。當時熊笑笑正在和其她兩人談論三年級的帥哥學長,說道興奮處,她坐了起來,一眼就看到了黑暗裏任嘉嘉的身影,不由驚叫一聲。

米惠說:“你嚇死人啊!”

李玉顏說:“神經啊你!”

熊笑笑說:“該不會是夢遊吧?”

任嘉嘉並沒有吭聲,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先是看了看熊笑笑,然後又看看了李玉顏,最後定定地望著米惠。然後慢慢地、無聲無息地走到米惠床下的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本雜誌,繼而是熊笑笑的抽屜。

李玉顏心想,看你怎麽找到我的!還不待她想完,任嘉嘉就飄到了她的床頭,把手伸到她枕頭低下,找到了第三本雜誌。

然後,她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拿著雜誌爬到自己的床鋪,認真地鋪好,然後躺下來睡覺。自始至終,她既沒有問她們是否拿了她的東西,也沒有問她們放在了哪裏,她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就仿佛已經了然於心。

就好像,她們拿她雜誌時,她就在她們身邊似的。

本來就理虧的熊笑笑三人,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那一刻,她們心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一晚上都翻來覆去。

從此,她們再也不敢隨便碰她的雜誌了——雖然那些雜誌很具有吸引力。

她們開始輪流到學校附近的書屋買《男生女生》,三個人輪流看。隻是她們當時沒有發現,鬼使神差的,她們竟然不約而同地把雜誌也壓到了床鋪下。

若不是熊笑笑的變態衛生製度,或許她們一輩子都不打算再和那個詭異的女生有任何接觸。

那天熊笑笑因為自己宿舍的衛生首先就不達標而遭到了學生會同伴的恥笑,她氣急敗壞地回到宿舍,掀開任嘉嘉的床單,把所有的雜誌都撕得粉碎,然後衝進了廁所的下水道。

顯然,這一舉動讓她的怒氣得到了充分的發泄。怒氣發泄完了,大腦冷靜了,她才開始擔心起來——任嘉嘉發現了這一切,她會怎麽做?

她急忙找來了米惠和李玉顏,她們也想不出好的對策……

4.任嘉嘉的反應

那天晚上,任嘉嘉依舊是等到熄燈的時候才回到宿舍。她像往常一樣,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但今天她並沒有馬上進去並鎖好門,而是站在門縫中。她有些奇怪,以往這個時候,宿舍裏總是很熱鬧的,其“嘰喳”程度不亞於一窩麻雀。但是今天不同,三個人竟然都早早地睡了,熊笑笑還很誇張地打著小呼嚕。

隨即,任嘉嘉輕輕吸吸鼻子,緊緊皺起了眉頭。

當時李玉顏偷偷睜開眼鏡,看到任嘉嘉木然地站在門和牆壁的夾縫中,走廊上的燈把她瘦弱的影子拉了老長。那老長的影子和任嘉嘉一樣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就定格在了她推開門的那一瞬間。

任嘉嘉愣了幾分鍾,第一次改變了她慢悠悠飄忽忽的走路方式,踉蹌地奔到自己的床鋪前,黑暗裏,她瘦肖的肩膀微微顫動著。熊笑笑見狀,急忙用被子蒙住了頭,捂著砰砰跳的心口。

很意外,任嘉嘉並沒有怒氣衝衝地質問,也沒有大吵大鬧。她隻是站在自己的床鋪下,就像剛才站在門口時一樣,一動不動。

繼而,她轉過身,一眨不眨地看著其她三個舍友。雖然熊笑笑蒙著頭,但她依然感覺到了異樣,仿佛有無數細細密密的小針穿透了被子,順著她的毛孔鑽入她的身體、她的血液裏、她的五髒六腑,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終於無法忍受這種感覺,猛地坐起來,睜開眼睛,正好和任嘉嘉的目光相遇。雖然在黑暗裏,但她依然感覺到她目光裏的陰冷,於是她身體裏的小細針們更加不安了,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流進眼角,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黑暗裏,任嘉嘉似乎輕輕冷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笑。在她笑了還是沒笑的問題上,熊笑笑和李玉顏、米惠的意見不一。第二天她們偷偷討論的時候,甚至為此發生了劇烈的爭執,差點就翻臉了。

當天晚上,任嘉嘉盯著熊笑笑看了大半夜,然後才默不作聲地上了床。據睡在任嘉嘉對麵的米惠說,任嘉嘉上床以後,就一直在**呆呆地坐著,直到天亮。

早晨她們醒來的時候,任嘉嘉已經不在了。誰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出的門,她的床鋪還保持著昨天的樣子,床單淩亂隨意地堆在床板上,木製床板的紋理一圈一圈的,迷宮一般繞來繞去,一如任嘉嘉這個人。

三個人套著熊貓眼呆呆地坐在**,誰也沒說話。本來有無數話題的三個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就變得無話可說了。

過了好久,米惠才揉揉太陽穴,打了個哈欠:“笑笑,這事是你做的,要不你就承認了吧。”

李玉顏也說:“是啊,雖然她那些雜誌影響了宿舍衛生,但是你昨天確實有點過份了……”

米惠又說:“聽生活委員說她家裏特別窮,這次入學,是跟學校爭取了很久,才減免了一半學費入學的,估計家裏窮得連像樣的褥子都沒有。你這麽一弄,人家隻能睡床板了……”

李玉顏馬上接過話茬:“這麽說她也挺可憐的,反正這次和我們沒關係……說實話我有點怕她……笑笑你別連累我們……”

熊笑笑怒道:“你們這麽說還算朋友嗎?!”

李玉顏和米惠連忙說:“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熊笑笑歎口氣:“我分一條褥子給她好……”她說完三下兩下撤出自己的一條褥子,鋪在了任嘉嘉**,並把床單也替她鋪好了。

熊笑笑爬到任嘉嘉床鋪的時候,詫異地發現,雖然已經沒有那些破舊的雜誌,但是她的床鋪上依然有著淡淡的黴味兒。仿佛那些雜誌的氣味兒,已經滲入到了床板裏。

晚上,任嘉嘉依舊是熄燈後才回來。她在自己床鋪前愣了愣,然後輕輕地爬上床,掀開床單,把褥子整齊地疊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到熊笑笑的書桌上。繼而,她鋪好了床單,把一本雜誌放到胸前,這才無聲無息地睡去。

那天晚上,熊笑笑、李玉顏和米惠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發現:任嘉嘉似乎太安靜了,安靜得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

5.任嘉嘉不是人?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熊笑笑三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每個人都想著任嘉嘉的事,誰也沒有說話。似乎,誰若先說出口,誰若先道破玄機,誰若先捅破那層窗戶紙,誰就會遭到恐怖詛咒似的。

最終還是熊笑笑最先忍不住了,她喝了一口粥,用手背擦擦嘴,又把手背在褲子上蹭了蹭,看了看另外兩個人,咽了口唾沫粥,說道:“你們覺得……任嘉嘉會不會不是人?”

這話一出,米惠和李玉顏都愣住了,這也是她們的想法。

米惠低聲說:“我也覺得她太奇怪,太詭異了……”

李玉顏說:“你們見過她吃飯嗎?”

熊笑笑搖搖頭:“甚至都沒有見過她喝水……”

李玉顏又說:“別說喝水了,就連上廁所都沒看到過……”

於是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一列舉了任嘉嘉不是人的證據。她們不但從來沒有見過她吃飯、喝水、去廁所,甚至連她洗臉、洗腳、刷牙、洗澡、洗衣服都沒有見過。用“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來形容她顯然是不合適的。

因為任嘉嘉無論從外貌還是到行為都配不上“仙子”兩個字。

網絡上曾經流行過一句話:“騎著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長著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鳥人。”

同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不一定是仙子,可能是魔鬼、僵屍、死人、惡靈、機器人、外星人、異形……

除了不是“仙子”,熊笑笑她們可以列舉出無數種恐怖電影和小說裏的怪物種類,總而言之——任嘉嘉不是人。

這個結論讓三個女生心驚不已,恐懼非常。

“如果不是人,那她是什麽?”熊笑笑舔舔嘴唇,聲音裏有一絲顫抖。

“應該不是鬼魂或者惡靈……那天我看到了她的影子,靈魂是沒有影子的……”李玉顏說。

“那她會不會是僵屍?”

“她沒有僵屍牙……”

“機器人?”米惠這麽一說,熊笑笑和李玉顏都睜大的眼睛,然後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異口同聲道:“所以才不吃飯、不喝水、不上廁所,也從來不洗任何東西包括臉在內,因為她是機器人,怕水。遇水會短路……”

“任嘉嘉是機器人”這個結論剛好在她們的心理承受範圍內,因為“機器人”在所有的電影、小說等文學作品裏,行徑都不十分惡劣,就算壞,也沒有壞到十惡不赦。

她們決定試探一下任嘉嘉。於是,她們又做了一件很蠢的事,這件事讓她們後悔不已。

她們偷偷在宿舍門上支了一盆水,期待著機器人任嘉嘉的短路。她們做了無數種假設,比如任嘉嘉的身上突然冒出火花,或者發出吱吱啦啦短路的聲音,甚至可能腦袋突然彈起,脖子像彈簧一樣晃來晃去。最壞的打算,是任嘉嘉突然爆炸,可能會引起小小的火災,不過她們已經儲備了足夠的水用來滅火。

可是,她們誰都沒有想到,當那盆水扣在任嘉嘉頭上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發生。

如果一定要說發生了什麽的話,就是那一刻任嘉嘉發出了她入校以來第一聲驚呼,雖然聲音很小,小到用“驚呼”來形容都有些牽強。

然後,她擦擦眼睛,不知道是在擦淚水,還是在擦剛才落下來的水。她顯得有些慌張,先是把臉盆放回宿舍的櫥子裏,然後急匆匆地從陽台上拿出墩布拖了拖地上的水,繼而鎖好門,走到陽台上。

那個晚上,她就在陽台上站了一夜。當時已經是十月,北方的天氣已經很涼,尤其是晚上,還刮著寒冷的風。

她就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風把她的短發吹得亂七八糟。

熊笑笑、李玉顏和米惠躺在**,誰也不敢說話,更不敢睡覺,就那麽幹巴巴地躺著,腦子裏和床板上的木紋迷宮一樣,九轉十八彎,沒有入口,更找不到出口。

她們都後悔了,後悔了今晚的行動。因為這不但徹底得罪了任嘉嘉,可能會引發她的報複,更為要命的是,這證明了任嘉嘉不是機器人!

這個證明結果令她們更加不安,更加忐忑。她們寧願沒有支那個水盆,然後就自欺欺人地堅信任嘉嘉是機器人,或許就此相安無事的熬到畢業。

但是現在,她們已經無法做到自欺欺人了。因為事實證明任嘉嘉沒有短路,她不是機器人……如果繼續對她的身份進行推測的話,結果或許會令她們崩潰……

死人?

屍體?

異形?

6.紙人任嘉嘉

這個晚上,宿舍的四個人誰都沒有睡。任嘉嘉可能是不想睡,而其她三人則是不敢睡。米惠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半夜偷偷爬出來吃了好幾口辣椒醬,這直接導致了她後來的便秘。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任嘉嘉終於進來了。雖然她盡量想像平時那樣無聲無息,但每走一步,身上依然發出了細微的聲音。那聲音很奇怪,幾乎難以用語言形容。或許是她在外麵站得太久了,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她露在外麵的手背,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皺巴巴的。

看她出了宿舍,三個人不約而同坐起來,麵色蒼白灰暗。

熊笑笑說:“我們可能太幼稚了,可能是恐怖電影看多了……現實生活又不是演電影,怎麽可能會有機器人?會有僵屍鬼魂呢?我看任嘉嘉八成是有精神病……”

米惠點點頭:“要不我們報告輔導員吧?”

李玉顏的表情有些茫然,她看了看門,突然捂住嘴驚呼道:“天哪!我從圖書館借的書!!”她急忙從**爬下來,撲到門口。一定是昨天沒注意掉到了地上,現在都被水濕透了,變得皺巴巴的。她輕輕上下撾了撾書,半幹的書發出奇怪的聲音……

瞬間,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尤其是李玉顏,竟然嚇得哭起來。

米惠說:“和剛才任嘉嘉走路時發出的聲音一樣……”

熊笑笑說:“是紙的聲音……”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顫聲道:“任嘉嘉是紙人!”

這就是她為什麽不吃不喝不沾水了,這就是為什麽昨天她被淋濕了會在外麵站一晚上,她隻是在風幹自己。被濕了然後再風幹的紙相對比較僵硬,所以早晨她走路的時候,才會發出那種聲音……

李玉顏把那本書涼到窗台上:“這麽一說,我才發現,任嘉嘉的臉特別白!”

“對啊,之前還以為是營養不良呢!還有,她的嘴唇挺紅的!”

“眼睛很黑……”熊笑笑揉揉眼睛:“就像出殯時候的紙人……”

米惠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翻開自己的褥子:“我記得好像在哪裏看過一篇關於紙人的文章,好像紮的紙人如果下了盅,就會變成活人……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女生》裏的故事……”她突然抬起頭:“我的雜誌呢?”

熊笑笑也掀著褥子:“我的也不見了!”

李玉顏道:“還有我的!”

米惠又說:“如果任嘉嘉是下了盅術的紙人,那麽她的目的是什麽?聽說紙人沒有靈魂,所以要不斷吸食別人的魂魄……”

李玉顏臉色煞白:“我最近總覺得迷迷糊糊,精神恍惚……”

熊笑笑咬住被角,顫抖著:“我也是……”

米惠道:“難道她已經開始吸我們的魂魄了?!”

李玉顏聞言,又大哭起來。這一天,三個女生沒有去上課,躲在宿舍裏商量了一上午,決定暫時搬離宿舍,先到別的宿舍擠一擠,然後再集體請輔導員給她們調整宿舍。

她們正青春年少,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們可不想就這麽無緣無故地、莫明其妙地死去……

7.任嘉嘉不見了

今天是周四,按照規律,任嘉嘉會在下午三點十分左右出現在圖書室。

劉老師一邊忙碌著借書換書工作,一邊不安地看著進進出出的同學,還不時瞄著牆角那個空****的座位。

已經快六點了,任嘉嘉還沒有來,那個孩子不會出事吧?劉老師緊緊皺著眉頭,但隨即又自嘲地笑笑,任嘉嘉又不是提前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難道人家就一定得按時來?或許今天有事呢,比如出去逛街,或者約會?

“老師……”那聲音怯怯的,遞過書的手也怯怯的,手裏的書,皺巴巴的。

劉老師最討厭不愛惜書的學生了,她生氣地抬起頭,看到三個憔悴的女生,說話的正是中間的那個。

“怎麽搞的?!”

“不小心弄濕了……”李玉顏小聲說:“要賠多少錢?”

劉老師心疼地接過書,小心地壓了壓:“那個係的?借閱證拿過來,一學期累計三次就要扣學分!”

李玉顏不情願地掏出借閱證:“老師……你還是讓我賠錢吧,或者我買一本新的賠你也好,千萬別扣學分……”

劉老師看了看借閱證,又看了看她們,突然問道:“任嘉嘉是你們係的嗎?”

三個女生一聽,馬上慌亂地抬起頭,對視一眼,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不該說,或者不知道該怎麽說。

李玉顏結結巴巴地說:“要扣學分就扣吧!我們先走了!”說完三個女生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其中一個跑著跑著還摔倒了,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

劉老師皺著眉頭,望著她們的背影,喃喃道:“這是怎麽了?任嘉嘉是什麽禁忌嗎?或者,她真的出事了?”

劉老師很少關心學生個人的事,但是這一次,卻忍不住替任嘉嘉擔憂起來。雖然她一直懷疑任嘉嘉是偷書賊,但是心底卻無法討厭她,或許僅僅是因為她對書的愛惜,僅僅因為她每次都會把借閱的書放回原來的位置。畢竟,現在像她這麽懂得尊重別人勞動的孩子已經不多了……

她歎口氣,不由走到了《男生女生》的書架區。那丟失的四本雜誌已經補回來了,劉老師向雜誌社說明了情況,他們很痛快地調出以前收藏的雜誌,給她郵寄了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抽出那四本嶄新的過期雜誌,一本一本的翻開,眉頭越皺越緊……

8.沒有出處的任嘉嘉

隻要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東西,總會有個出處的,哪怕是一隻螞蟻,也曾有過孕育它的卵。但是任嘉嘉沒有。

本來像任嘉嘉這樣獨來獨往的學生,就算十天半個月不來上課,也不會有人注意。況且,大學裏經常有學生曠課,教授們早已習以為常。

但是熊笑笑她們要跟別的同學擠宿舍,就不得不把任嘉嘉是紙人的事情說出來。她們的推斷得到了多數同學的認同,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學校都知道了大一中文係有這麽一個女生。甚至還有人慕名而來,希望一睹任嘉嘉的風采。

但是任嘉嘉失蹤了,一連5天都沒有上課,也沒有回宿舍,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輔導員郝老師終於按耐不住了。

他早在幾天前就接到了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顏要求調整宿舍的申請,但並沒有放在心上。女生們心眼兒小,住在一個宿舍裏難免磕磕絆絆,幾乎每一屆學生,都會提出這種申請。對此,他多數都不理會,隻是私下找她們談談,替她們解開心結。這次他同樣是這麽打算的,可是一連五天都找不到任嘉嘉。

他調出任嘉嘉的入學檔案,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其實新生入學的時候,學校領導就叮囑過他,讓他特別關照一下這個孩子,卻沒有給出理由。當初他覺得,任嘉嘉可能和往屆的情況一樣,是個有背景的學生,所以才會受到領導重視。他一向對這種學生沒有好感,因此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此刻他仔細地翻開她的檔案,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職。

任嘉嘉的檔案裏,父母那一欄裏寫得是“死亡”,其他直係親屬則空著,隻在備注的部分寫著某某市福利院。看到入學資料那一部分,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竟然是入學分數最高的孩子!

他猶豫了片刻,撥通了福利院的電話,電話提示是空號。繼而,他又依次打了她小學、初中和高中學校的電話,接電話的人在查了相關檔案之後,都說學校裏根本沒有一個叫做任嘉嘉的學生。

郝老師放下電話,眉頭擰成了“川”字。他想起熊笑笑她們說的話,心底泛起一層涼意。當初她們說任嘉嘉如何恐怖、如何詭異,並列舉了重重證據企圖讓他相信任嘉嘉不是人,他隻是一笑了之,認為那不過是孩子們為了讓他調整宿舍編造的荒唐謊言罷了。

而此刻,他不得不重新考慮她們的話。雖然他依然堅信“任嘉嘉不是人”這個論點很荒謬,但是,任嘉嘉肯定有問題。

郝老師想了想,又撥通了任嘉嘉高中學校的電話,他想重新確認一下。因為以這麽好的成績考取重點大學,學校不可能沒有印象的。最起碼,任嘉嘉在她所在班級的班主任心裏,應該是個值得驕傲的學生。

在郝老師的堅持下,電話轉接到了檔案上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那裏。

“請問,你們班裏有叫任嘉嘉的學生嗎?”

“沒有。”

“那麽……你們上一屆學生中,有考入某重點大學的學生嗎?”

“沒有!”

“請您在好好回憶一下!”

“肯定沒有!我的學生被哪個學校錄取,難道我還不記得嗎?!”對方顯然覺得郝老師在無理取鬧。

郝老師放下電話,點上一根煙,又馬上撥通了學校的內線:“張主任,您上次叮囑我特別關照的學生,也就是那個叫任嘉嘉的學生,是什麽來曆?”

張主任在電話裏停頓了幾秒:“哪個任嘉嘉?”

“您不知道?!”

“……”張主任似乎在努力回憶這個名字,沉默了好久,才說道:“哦……那個孩子,我也不知道。是教委那邊關照過來的……”

“那是教委的什麽人?”郝老師追問道。

“你問這個幹嘛?!”張主任反問道。

郝老師想了想,覺得最好先不要把事情鬧大,或許其中又什麽誤會或者出了什麽差錯,還是再等等再說吧:“沒什麽,我翻閱學生檔案,有點好奇而已……”

9.任嘉嘉回來了

第六天,任嘉嘉回來了。她抱著一個笨重的紙箱子,柴棍兒一般的小細胳膊顯得不堪重負,仿佛隨時都可能被那箱子壓斷一樣。

她還是麵無表情,蒼白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很紅,眼睛很黑,宛如陪葬的紙人。

她的身體恢複了之前的柔韌,即便搬著如此沉重的箱子,走起路來仍然無聲無息。一些認識任嘉嘉的同學看到她,嚇得遠遠地躲開,卻又忍不住站在他們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對她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任嘉嘉放下箱子,擦擦汗,有些奇怪地看著遠處那些同學,微微皺了皺眉頭——以前大家都是對她視而不見的啊?今天是怎麽了?她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衣著,除了比較土氣破舊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她決定不理他們,繼續搬起箱子向宿舍走去。

宿舍裏沒有人,熊笑笑她們的被褥都不見了,書桌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她又皺了皺眉頭,這才打開箱子,把裏麵的雜誌一本本搬到自己的床鋪上——這是她很辛苦得找了多家舊雜誌攤和廢紙才搜集來的。沒有那些雜誌,她總覺得身體裏空****的,無法入睡……

那些雜誌和以前的一樣破舊,一樣散發著舊紙的味道。所有的雜誌都是《男生女生》,並且多數都是相同的幾期。她輕輕吹吹每一本上灰塵,小心翼翼地把雜誌表麵擦幹淨,然後才認真地鋪在床板上。

這個時候,郝老師來了——任嘉嘉一走進校園,就有人向他匯報了。

郝老師站在宿舍門口,聞到舊紙的黴味兒,微微皺起眉頭。任嘉嘉的表情有些窘迫,她也知道自己拿雜誌當褥子有些怪異。於是她低下頭,小聲問道:“老師……你找我?……其實我臨時有急事,所以曠課了……對不起,來不及請假……”

郝老師沒有說話,他第一次認真打量著這個瘦得過份的女生,心底也忍不住覺得她過於怪異,難怪被同學說成是紙人。

“你平安回來就好。”郝老師盡量說得很委婉,他不想在言語上傷害自己的學生:“我們可以談談嗎?”

“談什麽?……那些課程我會自己補回來的……”任嘉嘉放下手中的雜誌,從床鋪上爬下來,怯怯地站在床邊。

“不是關於曠課的問題,是你的問題……”

“我……我……我怎麽了?”任嘉嘉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安,她似乎在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平靜。

“你和熊笑笑、李玉顏和米惠是不是有什麽矛盾?或者……誤會?”郝老師小心地問。

“呃?!”任嘉嘉的眼神閃爍不定,心想到底是誰多事到老師那裏告狀了呢?她並不喜歡惹是生非。

“沒有沒有,”任嘉嘉的語氣明顯焦急起來,似乎在努力掩飾著什麽:“她們都很好……對我也不錯,隻是我自己不太合群,很少跟她們說話罷了……”

任嘉嘉的話讓郝老師皺起了眉頭,事情好似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任嘉嘉見郝老師皺起眉頭,又急忙補充道:“她們從來沒有欺負過我,您別聽其他同學亂說!”

郝老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鋪上的雜誌,說道:“你用雜誌當褥子?”

“哦……”任嘉嘉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沒有褥子可鋪,我家裏有的……熊笑笑特別樂於助人,還曾把她的褥子送給我,不過我拒絕了……我隻是習慣了鋪雜誌……”

10.陷入沉默的任嘉嘉

郝老師走到她的床鋪邊,任嘉嘉顫抖著退到陽台的門前,她似乎很害怕別人接近。

郝老師看著她那如受驚的小鹿般的神情,心底泛出陣陣同情,這個孩子,一定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傷害吧?

他輕輕拿過幾本雜誌,翻了翻。

“都是舊雜誌……”任嘉嘉忐忑地說,她伸了伸手想奪過雜誌,又縮了回去,就像那些看著自己的寶貝玩具被大人搶走的孩子,既焦急,又無助。

“全部是《男生女生》?”

“哦……”

“為什麽?”

“哦……”

郝老師看她閃爍其詞,心想,她都讀大學了,也算半個大人了,不如開誠布公一些比較好:“你知道嗎?前兩天熊笑笑她們向我提出了調整宿舍的申請……”

任嘉嘉低下頭,火柴般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語氣一下子變得落寞無比:“是嗎……”

“她們怕你……”有那麽一刻,郝老師幾乎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了,但是既然開了頭,還是咬咬牙繼續說道:“她們覺得你和她們不一樣……”

“我知道……”有水珠滴到她打著補丁的布鞋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是和她們不一樣……我……我說了……我不合群的……”

“不是性格……是身體……”

任嘉嘉聞言忍不住又後退一步,郝老師覺得自己剛才的表述似乎有歧義,他看著她發育不全、如兒童般的身體,尷尬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她們覺得你是……當然,老師並不相信她們的話,因為她們的話很荒唐,老師覺得其中一定有誤會……”

任嘉嘉依舊低著頭,搓著衣角。

郝老師咬咬嘴唇,說道:“她們覺得你是紙人……”

任嘉嘉聞言,如電擊一般抬起頭,眼睛裏充滿了不安、驚慌、無助,仿佛被揭穿謊言的孩子,卻又戴著莫名的興奮的幸福,她嘴唇顫抖著,喃喃地嘀咕了句什麽,又重新低下頭。

郝老師急忙說道:“老師剛才就說了,我並不相信她們,這其中一定有誤會!老師希望能夠解開這個誤會,讓你們冰釋前嫌……畢竟以後還要做四年同學……”

任嘉嘉沒有說話。

郝老師又說:“還有……老師前幾天找不到你,很著急,所以看了你的檔案……你的成績很好!”

任嘉嘉還是沒有說話。

“不過……你長大的福利院的電話,是個空號……小學、初中、高中的學校,也都否認有你的存在……你能告訴老師這是為什麽嗎?”

任嘉嘉繼續保持著沉默。

“老師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要調查你。老師隻是關心你,希望你能像別的同學一樣無憂無慮,度過快樂的大學時光。”

“……”

“……”

此後,無論郝老師再說什麽,任嘉嘉都是一言不發,安靜地低著頭,一動不動。就仿佛她真的是具沒有生命的紙人。是那種隻會在葬禮上出現,象征著死亡的紙人。

郝老師歎口氣,又抬頭看了看床鋪上雜誌,輕聲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信得過老師的話,老師隨時歡迎你來找我。無論你有什麽問題,有什麽難處、苦衷,老師都會理解你,幫助你。”

他說完,慢慢走出宿舍。走到門口時,他轉過頭,愕然看到任嘉嘉抬起頭,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讓郝老師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身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曾記得父親出殯時陪葬的紙人,臉上也是那樣的微笑。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這麽詭異的事情嗎?

11.悲傷紙人

周六的圖書館,一向都很冷清。

劉老師隨手把一封落款是《男生女生》雜誌社的信放到一邊,並沒有打開。自從幾個月前她決定不再寫校園小說後,每個月都會收到他們的約稿函。以前跟她聯絡的編輯說,讀者都十分喜歡她寫的小說,希望她繼續寫下去,否則沒辦法向讀者交代。後來她有些不耐煩了,幹脆回信說:“告訴讀者我死了。反正隻是筆名,沒人知道我是誰!”自此以後,雜誌社果然不再發信給她了,估計是生氣了。

前幾天她打電話跟編輯要以前的舊雜誌補充書庫時,原以為編輯會不樂意,沒想到他們竟然爽快的答應了,言語裏還很開心。為此她責備了自己好幾天,覺得自己以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想也是,人家雜誌社犯得上跟一個不再寫稿的作者生氣麽?

她整理了一下桌子,翻開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男生女生》雜誌,不禁歎口氣。四期雜誌上,都有她的稿子,筆名是“悲傷紙人”。她一度覺得,那個叫做任嘉嘉的奇怪女生之所以偷走那四期雜誌,是因為上麵有她的稿子,說不定是她的忠實讀者呢!想到這裏,她自嘲地搖搖頭,又覺得自己未免過於自作多情了。她悠長地歎口氣,從電腦裏調出書目,開始認真的整理。過兩天,她就不得不這所學校,離開自己心愛的書籍們了。

想到這裏,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內疚和不安,看了看《男生女生》的信封,似乎是掛號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裏麵並不是約稿函,而是稿費單!她愕然地拿起電話,撥通了編輯筱飛的電話:“忙暈了?是不是搞錯了?我最近沒有寫過任何稿子。”

筱飛笑著:“別逗了。稿子是從您的地址寄過來的啊!而且署名也是您,文風都一模一樣!還特別注明了稿費還按照原來作者資料郵寄,還要在名字後麵備注上可由親人代收呢!”

“是嗎……”劉老師放下電話,抬起頭,赫然看到牆角的座位上,任嘉嘉低著頭坐在那裏。和往常一樣,桌子上鋪著一本雜誌,雜誌上麵才是她要閱讀的書。

她依舊瘦弱,依舊蒼白。

劉老師很想問問她去了哪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又覺得過於唐突。她把稿件的事情暫時放在腦後,假裝不經意地輕輕踱到她身邊,心中百感交集:任嘉嘉翻開的那一頁,正是她的文章,題目下麵寫著“作者/悲傷紙人”。

任嘉嘉感覺到身後有人,本能地抬起頭,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又繼續專心讀書了。

劉老師能感覺到,今天的任嘉嘉和平時不同,似乎不那麽憂鬱了,看起來心情很愉快。

她輕輕歎口氣,被讀者喜歡,對於寫字的人來說,是天大的幸福哪!如果可以,她又怎麽會放棄那個筆名,放棄自己的讀者呢?

任嘉嘉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到閉館的時候才離開。

劉老師望著她瘦弱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就算那個孩子是偷雜誌的小偷,她也決定原諒她。想到這裏,她不由又踱到雜誌區,認真清點了一下數目,輕輕鬆口氣。

今天的雜誌一本都沒有少,看來任嘉嘉不是小偷,這個結論讓她的心情十分愉快。

就在她準備鎖門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放在辦公桌上的雜誌,愕然地張大了嘴巴。今天的雜誌不但沒有丟,還多出來了!

因為雜誌架上的數目應該少四本——那四本在她的辦公桌上。

她匆匆跑到《男生女生》的書架,抽出曾丟失的那四本雜誌,赫然發現,那蓋著圖書館公章的雜誌,那原本有幾頁被不負責任的學生撕破的雜誌內頁,整齊地用透明膠粘好了。甚至,有一本中曾缺失的一頁,也小心的補上了,雖然那後來補上的紙頁顏色明顯和原來的不同,卻補得天衣無縫。

劉老師鼻頭一酸,望著任嘉嘉那空落落的座位,眼淚蜂擁而出。

12.任嘉嘉的悲傷

“悲傷紙人”的悲傷在紙上;“悲傷紙人”通過紙來傳遞悲傷;“悲傷紙人”的悲傷是可以複製的,每個讀者,都曾複製過她的悲傷。

青春是需要悲傷的。需要那種能夠填補空虛、喚醒夢想的悲傷。“悲傷紙人”的故事裏,總是充滿了關於夢想的悲傷,這種悲傷打動過無數的讀者,激勵過無數個少年的青春。

任嘉嘉破天荒的買了一本最新的《男生女生》雜誌,抱在胸前,腳步輕快。買雜誌的時候,聽到老板說:“悲傷紙人又開始寫故事了,所以這個月的《男生女生》剛到沒幾天就脫銷了。”那一刻,任嘉嘉臉上第一次**漾著幸福的表情。“悲傷紙人”不應該死,也不會死。她決定繼承“悲傷紙人”這個名字,讓“悲傷紙人”這四個字,走進更多年輕人的心裏。

是的,她無法忘記幾年前自己第一次從廢紙收購站看到那本過期雜誌的時候,她無法忘記自己第一次讀到“悲傷紙人”的文章時,內心那種無法壓抑的感動。那個故事深深打動了她,給了她力量,及時挽救她夢想的力量。

當時,她所在的福利院剛剛因故倒閉,自己被隨便安置到了一戶人家,一戶並不愛自己的人家。不堪**虐待的她逃了出來,四處流浪。後來,廢紙收購站的人見她可憐,就留下她做一些廢紙分類的雜活。那段時間,在廢紙中搜集《男生女生》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撐。後來,她忍不住給“悲傷紙人”寫了一封信,訴說了自己的不幸,希望“悲傷紙人”能夠把她的經曆寫成故事。她並沒有那個作者的地址,隻好把信郵寄到了雜誌社。

想不到,雜誌社很負責地把信轉發給了“悲傷紙人”,並且還給她回了信。

從此,“悲傷紙人”不但鼓勵她獨立、自力更生,不但鼓勵她不要放棄學業,還每個月都會寄錢給她。隻是那些錢,都被廢紙收購站的人扣押了。雖然如此,任嘉嘉還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和毅力,靠著偷偷到學校的走廊裏聽課,靠著廢紙站那些汙跡斑駁的廢舊習題,靠著好心人的指導,完成了學業。

可是,她並不能參加高考,因為沒有檔案,因為她什麽都沒有。但是她並不在乎,她在給“悲傷紙人”的信裏說了自己這幾年刻苦自學的經曆,並感謝他對自己的鼓勵。

沒有想到,“悲傷紙人”竟然回信說,他會安排她參加高考。

任嘉嘉愕然了,後來她真的獲得了高考資格,他又幫她申請了學費減半,還替她預交了四年的學費。

對於任嘉嘉而言,“悲傷紙人”就是神,是她的再生父母,是她一生一世要報答的恩人!她並不知道他是男還是女,長什麽樣子,多大年紀。但她暗自希望他是男的,然後很俗氣的希望不計名分的以身相許。

可是,“悲傷紙人”在收到了她那封熱情洋溢內容複雜充滿了報恩之情的信之後,就消失了。他們之間的聯係,一直是通過《男生女生》雜誌社中轉,她除了那個筆名,對自己的恩人一無所知。

她曾寫信央求雜誌社透露“悲傷紙人”的資料,但被毫無餘地的拒絕了。當她在次寫信央求時,雜誌社回信說,“悲傷紙人”死了。

13.悲傷紙人和任嘉嘉

周日,劉老師很早就來到了圖書館,留戀地望著那一排排書架,這是她在這裏工作的最後一天了。她很仔細地打掃了一遍衛生,認真地擦拭著書架。

8點鍾,任嘉嘉準時來了,臉上帶著小小的幸福。整整一上午,整個圖書室隻有她們兩個人,仿佛是命運特意賞賜給她們的獨處機會。

可惜,她們都隻是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坐著。

中午的時候,劉老師拿出自己的便當,走到任嘉嘉桌前,柔聲道:“一起吃吧。”

任嘉嘉一愣:“不用……我不餓。”

劉老師笑笑:“別客氣。我看你每天都來用功讀書,卻從不吃飯。”

任嘉嘉羞紅了臉:“我真的不餓。”

劉老師歎口氣:“你是我見過的最愛惜書,最用功最懂事的孩子。今天是我在這裏工作的最後一天了,我不想一個人吃。”

任嘉嘉這才勉強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書挪到一邊,怯怯地拿起一小塊麵包,說道:“謝謝……”

劉老師微笑著看著她:“你喜歡《男生女生》雜誌?”

“恩!”任嘉嘉點點頭。

“喜歡那個悲傷紙人寫的文章?”

任嘉嘉一聽,眼睛裏立刻閃著激動的光芒,就像她聽到郝老師說她是紙人那一刻一樣,當時,她心裏也是洋溢著幸福的,“紙人”,多麽令人幸福的稱呼啊!她興奮地說:“老師也喜歡看他的文章嗎?”

劉老師點點頭。

“那……老師也是每篇都看嗎?”

劉老師鼻頭一酸,又點點頭。

“那,老師知道他是男的還是女的,多大年紀,住在哪裏……或者…………”她的神情馬上黯淡下來:“或者……安葬在哪裏嗎?”

劉老師一愣,想起自己跟雜誌社說過的氣話,有些哭笑不得。但是隨即她搖搖頭,說道:“悲傷紙人應該沒有死吧?這期新雜誌還看到了她的文章。”

任嘉嘉低下頭:“老師……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期的文章,是我寫的……”

這次,輪到劉老師驚愕了。

“這是秘密哦……”任嘉嘉眼睛裏含著淚花:“雜誌社的編輯告訴我,悲傷紙人死了。他……他是我的恩人哪!他怎麽會死?我不要他死,不要悲傷紙人這個名字從此消失……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讓悲傷紙人這個名字繼續活在下去,這是我報答他的唯一方式!”她的表情異常堅定。

劉老師流著淚,她知道眼前的任嘉嘉是誰了,她知道自己為什麽無法從心底討厭她了,她知道自己為什麽忍不住關心她了。

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值得,為了這個孩子放棄了寫故事,放棄了圖書館的工作,似乎都是值得的。甚至,當初跪在父親麵前求他幫助她高考幫助她入學,也是值得的。

她記得父親當初居高臨下地說:“當初你斷然出走的時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整日與書為伴、寫關於夢想的故事就是你一生夢想嗎?怎麽?!現在為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野孩子,你竟然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她點點頭:“爸爸的夢想是希望我繼承您的集團公司,隻要您答應我,我就放棄一切認真跟您學習經營。這樣,爸爸的夢想實現了,那個孩子的夢想也實現了。用我一個人的夢想換兩個人的夢想,不虧本。”

父親意味深長地笑著:“恩,你果然是我的女兒,很有經濟頭腦嘛!好!要的就是你這種頭腦,不做虧本生意的頭腦!我答應你,無論花多少錢,無論動用多少關係,我都會滿足你的要求!我隻有兩個條件,第一,你要在半年內和你現在的生活圈子劃清關係;第二,我找到那個孩子,會替她改了名字。你永遠不能再和她有聯係,也不能問我那個孩子在哪裏,入學後叫什麽!”

劉老師答應了。

“老師,您哭什麽?”任嘉嘉愣道。

劉老師擦擦眼淚:“我隻是知道悲傷紙人死了,很難過。還有,如果她有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受到你的心意,會繼續鼓勵你。所以,你要用這個名字,把夢想傳播給更多的人。”

“恩!”任嘉嘉點點頭。

14.永遠的悲傷紙人

郝老師暗中調查了任嘉嘉,調查得越深入,越覺得心酸,越覺得心疼。

他無法想想那個孩子竟然每天隻吃一頓飯,還是趁無人時揀的食堂垃圾桶裏的剩飯;她無法想象那個孩子為了減輕饑餓的痛苦,竟然連水也很少喝,因為人在餓的時候,越喝水越覺得饑餓;他更無法想象,她為了避免臉上幹裂,竟然連臉都不敢洗;甚至,她或許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衣服髒了,她就咬著牙在晚上偷偷跑到操場的水龍頭衝洗,這倒也省事,衣服和身體都一塊洗了。看著她躲在操場的牆角等待衣服自然風幹的樣子,他幾乎忍不住衝過去,告訴她不必如此辛苦。

雖然她的來曆和身世依舊是一個難解之謎,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郝老師無法忍受自己的學生、成績如此優秀的學生,竟然活得如此辛苦。

她也正直青春啊,她也應該穿著漂亮的衣服,燦爛地笑在陽光下,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他想幫她,隻是不知如何才能在不傷她自尊心的前題下,讓她過得稍微輕鬆些。

所以,當圖書館的劉老師告訴他,學校已經通過了她的申請,讓任嘉嘉勤工儉學到圖書館當兼職管理員的時候,郝老師竟然不爭氣地哭了。

他不知道劉老師為什麽要幫任嘉嘉,或許她也知道她的辛苦?

他忍不住問了劉老師的這個問題,她隻是微笑著,並不說話。

沒有人知道,劉老師離開的時候很心甘情願,進入父親認真學習管理的時候也很心甘情願。她曾經以為,她為了那個素未謀麵的孩子放棄了夢想,但是她後來知道自己想錯了。

她沒有失去夢想,那個孩子繼承了她,她了無遺憾。

況且,她的夢想,本來就是幫助別人實現夢想哪!隻要想到這裏,她就會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15.紙人傳說

當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顏聽了郝老師的話,向她道歉的時候,任嘉嘉笑了。第一次笑得那麽燦爛。

她說,其實是自己不對,才害她們誤會的。

她說,從她們的父母對她送出關心的那一刻,從熊笑笑把自己的褥子鋪到她床鋪上那一刻,她心底就把決定把她們當作朋友。所以,無論她們對她做了什麽,她都不會計較。因為,她堅信,這個世界是善良的。

這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任嘉嘉還是很瘦,還是很蒼白,還是無聲無息。但再也沒有人懷疑她是紙人了。因為她起碼會吃飯、喝水、去廁所、洗衣服、洗澡……

熊笑笑她們也漸漸開始喜歡任嘉嘉了,因為她不但脾氣好,還每個月都會莫明其妙的拿回一本《男生女生》雜誌給她們看。

有時候,她們偶爾討論起“悲傷紙人”寫的文章,任嘉嘉總會**起幸福的微笑。

劉老師現在已經不能稱為“劉老師”了,大家叫她“劉總”。

劉總的秘書是個很八卦的女孩,她常常瞥著嘴對員工們說:“別看劉總凶巴巴的,其實很幼稚的!不但喜歡穿卡通內衣,竟然還喜歡看《男生女生》那種青春雜誌。而且每次看,都很陶醉的樣子……”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