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鍾

關於鍾的故事前言:

中國人忌諱送鍾給別人,由於是生日的時候。這讓我想到一個笑話:某局長壽宴,秘書抱一大鍾至,眾皆大驚,惟局長喜之異常,待之為上賓。為什麽呢?原來,“鍾”者“忠”也,秘書其實是借鍾來表忠心的。同樣的東西,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就會看到不同的寓意。就像本期的命題,看似單一局限,實則有廣闊的發揮空間,端看各人的想象力如何了。

關於鍾的故事:

據買家講,這東西本是清末時期某外國使節獻給老佛爺的禮物,後因戰亂流落到民間,最後輾轉到了劉公館,成了公館主人的心愛之物。

雖然華文向來對古董不感興趣,但當東西到手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動。

他的第一感覺就是,沉!巴掌大的東西卻有著出乎人意料的分量。不愧是金子做的!接著另一個發現同樣令他目瞪口呆、嘖嘖稱奇。他發現鍾表竟發出“噠噠”的聲音,是表針在走動!

老天,一百多年過去了這家夥還能用!華文驚奇之餘特意對了對自己的手表,而且——而且時間還分秒不差!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人家肯出高價請他來走這一趟。這絕對是件稀世珍品,如果自己找個買主出手,後半生就有了保障了。華文心中有了主意。

“這樣貴重的物品應該不會讓我這麽輕易到手。”他的動作格外小心起來。但在經過公館客廳時,警鈴還是響了。

華文的第一反應就是牆角的巨型青花瓷瓶,當人們聞訊趕來時,他已在瓷瓶中了。

劉公館的人萬萬不會想到,今晚的盜賊並非等閑之輩,不僅身手敏捷,還身懷江湖上失傳已久的“縮骨功”。這門功夫一旦練就,就可將整個身體蜷入讓人意想不到的狹小空間。

華文躲在瓷瓶內,聽著外麵的動靜。類似的場麵他此前不知經曆過多少,所以並不慌亂,按照事先的方案,隻待天亮前人們放鬆戒備時好伺機開溜。

不過,他盤算好了,東西暫時先不帶走了。一來方便脫身;二來,未來很長一段肯定風聲很緊,東西即使帶出去,也不宜出手。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將鍾就藏在劉宅裏,風聲過後隨時可以來取。

但放在哪兒才萬無一失呢?他不禁開始搜腸刮肚。

時間一點點過去,正當他殫精竭慮時,外麵的情況似乎有了變化,剛剛有些寂靜的公館一下又熱鬧起來,能聽到腳步聲到處走動。華文不由疑慮叢生,他看了看表,馬上就六點了,天就要亮了,莫非人們發現了什麽?

他正疑惑,忽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有人進客廳了。就在這時,困擾他的疑團打開了!他記起手中的金鍾,頓時汗毛倒豎、魂飛魄散,他試圖進行補救,但為時已晚——

當鍾表的時針分針連成一條直線時,這個價值連城的寶物驟然在華文麵前響了起來……

關於鍾的故事:

王虎最近手頭有點緊,尋思著上哪兒弄倆錢花花,所以他將目標鎖定在了修鍾表的陳老八身上,因為誰都知道陳老八是老街上最軟弱可欺的老實人。

那天夜裏,王虎闖進了陳老八的家。對著滿屋子的鍾表一氣亂砸之後,他揪住了陳老八的衣領,惡狠狠地說:“拿兩萬塊錢來,不然就宰了你!”

怯懦的陳老八顫抖著身體,恐懼地說:“我哪有兩萬塊錢?”話一說完,王虎就掏出了一把剔骨刀,他今天根本就沒打算留活口。再說,如果手上不沾點血,老街上的人誰會服他?

或許是發現王虎露了殺機,麵對死亡的威脅,陳老八突然求饒道:“虎哥,你別殺我,我給錢……我給你兩萬。”

王虎也沒想到這個生活簡樸的鍾表匠真的這麽有油水,他愣了愣,說:“好,你把錢給我,我就放過你。”

陳老八哆哆嗦嗦地從內衣裏摳出一個貼身收藏的布包,打開後,裏麵是一張破舊的紙片。他說:“這是一張地圖,上麵畫著五角星的地方,叫做古鍾村,那裏有我家的祖屋。祖屋東邊和南邊的牆上各掛著一個石英鍾,石英鍾的商標會指引你找到一個罐子,罐子裏裝滿了民國初年的銀元。”

王虎一把搶過了紙片,但手裏的剔骨刀還是刺入了陳老八的咽喉。斬草要除根,不能留有後患。

五天後,王虎來到了古鍾村。陳老八的祖屋是一個廢棄已久的院落,院子中央的老宅已經坍塌了,四麵圍牆卻依然挺立著。院子裏種滿了懸鈴木,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每棵懸鈴木的枝頭上都掛著一口鍾。每當微風掠過的時候,這些鍾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正如陳老八所言,四麵圍牆的內側,各自掛著一隻石英鍾。王虎來到牆邊,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鍾。四隻鍾都產自不出名的山寨廠,根本不值錢,也早就不走了。難怪在院子裏掛了這麽多年,都沒被人偷走。而且,四個石英鍾的商標上,都被貼上了一張不幹膠。不幹膠上,印著的是如今最紅的幾個歌手,比如東麵牆上的陳冠希,南麵牆上的鍾欣桐。不過,王虎發現,這些明星都被剜去了眼珠,有人用圓珠筆在他們的臉上重新畫了一個眼睛。

但是,重新畫上的眼睛,卻是斜視的。

沿著不幹膠上陳冠希的眼神望去,王虎看到了院子中央的一行懸鈴木。他走到南麵牆邊,沿著鍾欣桐的眼神望去,又看到了一列懸鈴木。在兩者相交處的那棵樹上,王虎看到了一口懸掛著的很大的鍾,不過不是時鍾,是寺廟裏敲的那種。不知什麽原因,這鍾是口朝上,倒置著的。

腳下的土地有些鬆軟,依稀還有掩埋的痕跡。

這裏一定就是陳老八埋銀元的地方吧。

王虎禁不住心中一陣激動,他蹲下身,急切地用手指挖掘起地上的泥土。隻挖了不到幾公分,他就觸到一個陶土罐子。罐子沉甸甸的,王虎捉住陶土罐子的耳朵,向上猛地一提,罐子就被他提了起來。

這時,地底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著似機簧啟動的聲音。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地下驀地竄出一條鋼絲細線,細線竄出的時候,麵前的懸鈴木莫名其妙搖晃了起來,樹葉颯颯地響著。

王虎朝上看了一眼,發現頭頂那口倒置的鍾竟翻轉了過來。鍾身裏,落出了褐色的**,淋了他一身。王虎隻覺得皮膚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還嗅到了一股酸澀的氣味。他的手臂瞬間就變成了焦黑的顏色,肌肉一塊塊脫落,隻剩幾根白森森的骨頭。

慘叫了一聲後,王虎倒在了寂靜的院落中。他劇烈抽搐了幾下,便停止了動彈。

他臨死前,在心中狠狠咒罵著陳老八的名字。原來這個怯懦的老實人,竟也這麽不老實。

你見過老式的鍾嗎?

這次,他回了一趟老家,探望年邁的奶奶。

他突然發現,其實,奶奶比十年前的課本老多了,奶奶住的房子比她又老多了,而故鄉的一沙一石,都比這老房子老多了。

馬歡覺得,他的故鄉太老了,就像時間倒退了幾十年。

這裏的天和幾十年前一樣藍,地和幾十年前一樣寬,人和幾十年前一樣純。

時間就像在某個點凝固了。

這天晚上,酒足飯飽後,馬歡陪奶奶看電視。

馬歡奶奶喜歡看大戲,馬歡硬是陪她看了一個晚上,沒有轉台。

電視裏的人全是旗袍馬褂,插大旗,騎高馬,怪模怪樣,怪腔怪調。

一台戲看到一半,他突然冒出一個毛骨悚然的想法:這電視有其它頻道嗎?

後來,奶奶邊看邊打瞌睡了,馬歡就把電視關了,扶奶奶進房休息。

他出來的時候,本能地望了一眼電視,想打開它,繼續看會兒,卻又猛然想起什麽似的,一下把手縮了回來。

我知道他想什麽。

他怕……這電視真的隻有一個頻道,無論他調到哪個台,都是沒完沒了的唱戲的聲音。想到這,他就沒有勇氣打開它。

他隻好進房睡覺。

他的房間和奶奶隻隔著一麵牆,就在隔壁,這個房間以前住著他爺爺。

牆上有一枚燈泡,馬歡點亮它,燈光昏昏沉沉,照不滿一個房間,到處都是黑暗的死角。

還有一個鍾,我跟你提過的那種老式的鍾。

馬歡第一次見這種鍾,鍾擺不緊不慢地左右搖晃,時間安詳地走著。

他想,這鍾應該也很老了,到處是歲月的痕跡、烙印。也許,它比奶奶還老,比這個房子還老,比這個村子都老!

它還在行走,真是一個奇跡!也許,時間真的是永恒的!

馬歡把燈熄滅,在**躺下來,世界一下變得無比安靜,就像一切都停止了。

不對,時間在走!它的聲音是這樣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馬歡做了一個夢,他坐在小學的課堂上,專心聆聽老師的聲音,老師說:“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他沒聽明白,老師正要解釋,下課的鍾聲卻敲醒了,那聲音是這樣的,當!當!——

馬歡一下驚醒過來,牆上的鍾在敲,當!當!當!一共三下,那聲音就像很久沒有敲響過似的,嘶啞!幹澀!

他拿起手機對了對時間,剛好三點。這鍾真準!

原來這鍾有整點報時的功能。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了一陣,隔壁沒有聲音,世界沒有聲音。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下就睜圓了,身上的雞皮疙瘩像熱烈的掌聲一樣,一陣接一陣!

馬歡想起了什麽?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猜測,你也可以。猜測隻是想象,不一定是事實。

比如,他想起,他回到家一整天了,超過了24小時,他幾乎足不出戶,如果這個老式的鍾真的正常的話,他應該聽見它敲響了不下10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淩晨3點的時候才第一次聽它詭異地敲響。

我是這樣猜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