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靈獸

乘坐高鐵很快便到天津站。我來得匆忙,不認識路,隻好打車去福安大街。看著計程車上不斷跳動的計價器,我心中兀自心疼不已。但是為了追查真相,我也便隻好忍痛了。

計程車進了福安大街,一片繁華撲麵而來。空氣中漂浮著各色小吃的香氣,我這才覺得饑腸轆轆。但我的心思卻依然落在那神秘的書店老板身上,想先見了這人再說。

計程車在福安大街三十七號停下。我下了車,果然瞧見在一家奶茶店旁邊,有一個小門頭房,門上有一木匾,寫著古體的“景雅書店”四個字。

進門之後,見這書店店麵不算大,裏麵多半是穿著製服的中學生,站在一排排書架前。

我見收銀台前一把藤椅,藤椅上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仰躺著睡午覺。我打量了幾眼這男人,見他個子蠻高,身形壯碩。長得除了胖點兒也不算難看,可是睡相有點難看。

此時,他正半張著嘴打鼾,口水流到下巴上,靠,怎麽看怎麽邋遢。我心想,這貨不能是老趙讓我找的吳老板吧?看老趙信中那意思,這吳老板應該懂得許多見多識廣。但看這貨的樣子,怎麽看都是一個體小老板,市井小民。

我環視了下書店裏的人,心想這老板開店還睡覺,難道不怕有人偷書偷錢?不過好在現在書店裏都是學生,應該不會有這歹心。

我上前推了他一把,喊道:“老板,老板?!”

但這廝依然鼾聲如雷毫不動搖。這時候,一個男孩子拿了一本書過來,直接將十幾塊錢丟在收銀台上,徑直出了門。

我心中不由暗歎:這你媽也太自覺了。但是這貨睡這麽沉,萬一人家少給幾塊錢,或者幹脆直接把書拿走了呢?

我喊了半天未果,突然起了捉弄之心,手伸向收銀台上那十塊錢,心想讓你這貨睡覺,給你點教訓。

但正當我的手拈住那十塊錢的一角的時候,突然一隻手速度伸了出來,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嚇了一跳,抬眼一看,靠,那書店老板不知何時竟然醒了,半眯著眼,冷冷地看著我,一臉陰險。

“小小年紀不學好,卻學偷錢!”那老板雖然一臉橫肉身段福態,但動作卻迅疾得很。隻見他將桌上的零錢抓在手裏,仔細數了數,這才放進收銀台的抽屜裏鎖好。

我心中覺得好笑,敢情這是個財迷。但他剛才明明是在睡覺,卻能出手如電,動作狠穩準,看上去倒像是練家子。而他剛才那架勢不像是裝睡。如果在睡覺中還能保持清醒,這也太有高手的範兒了。

可是我上下打量他半晌,隻覺得全無一絲武林泰鬥的氣質,不由心中疑惑。

此時,那老板也打量了我半晌,問道:“你小子哪兒冒出來的?知不知道沒人敢在我這兒偷東西?!”

我問道:“老板可是姓吳?”

那老板點頭道:“是,你是?”

我趕緊追問道:“那你認識老趙,也就是趙無極麽?”

吳老板聽到這名字後有些訝然:“你是老趙的什麽人?”

我說道:“我是他徒弟……或者說是同事。”

吳老板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說道:“老趙這個人,我跟他斷交很久了。”

這回換做我吃驚了:“斷交?可是老趙臨終前留書讓我來找你。”

“臨終前?”吳老板睜大眼睛問道:“老趙死了?”

我歎道:“是,剛去不久,就前天的事。”

吳老板愣了半晌,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見他沒有多少驚訝之色,於是問道:“你好像料到老趙會死?”

吳老板歎道:“做他那行,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隻是可惜……”

“可惜什麽?”我問道。

“可惜他還欠我一百塊錢呢!”吳老板恨恨道:“他不肯還錢,我就跟他絕交了。”

我聽後滿臉黑線:“就為了一百塊錢?老趙為什麽沒還?”

吳老板想了想,說道:“好像當時是辦什麽案子來了天津,借了我一百塊就走了。事後我催他還錢,他這老家夥總忘這茬。後來就不聯係了。早知道這老家夥就這點壽限,唉……”

我擦了把汗,心想這財迷的大叔能靠譜麽?

吳老板見我不說話,問道:“老趙讓你來找我做什麽?”

我這才將手中的木箱子遞到他麵前,說道:“老趙讓我帶著這東西來找你,說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吳老板看到那木箱子之後,神色驟變,吃驚道:“老趙連這箱子都給你了?”

我見他一臉震驚心中不解,這木箱子裏的東西不多,而且十分古怪,又沒什麽值錢的玩意,至於這麽大驚小怪麽?

但吳老板的神色凝重,讓我也跟著莫名地緊張起來。

他上下打量我半晌,歎道:“我左看右看沒看出你小子有什麽特別,能讓老趙傳你衣缽。除了長得細皮嫩肉之外,看上去一無是處啊。”

我正待反駁,突然覺察他說的話挺有意思:“衣缽?老趙的衣缽?這都什麽東西?”

吳老板示意我噤聲,之後衝著店裏的學生們嚷道:“走走走,孩子們,今天書店打烊了,明天再來看吧!”

我看了眼時間,這才下午兩點多。這吳老板神神秘秘的要打烊是什麽意思?

吳老板將店裏的人都趕走之後,這才拉下防盜門。原本明亮的書店一下子陷入灰暗之中。

我看著他忙活半晌,笑道:“您這是做什麽呢?有什麽事非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一樣秘密?”

“你說對了,還真就是秘密。”吳老板關好門,拍了拍手說道:“小子,跟我來。”

我跟著他走向書店的角落,見他輕鬆搬開一個一人高的書架,不由有點佩服:這大叔有點力氣。

書架之後,竟然是一道暗門,上著鎖。吳老板邊從口袋中摸出鑰匙邊問我道:“小子,我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宋炎,大叔你呢?”我說道。

“吳聃。”吳老板說道:“別總大叔大叔的,我有那麽老麽?”

我嗬嗬笑道:“怎麽也得跟老趙一樣年紀了吧……”

吳聃回頭瞪了我一眼,轉而歎道:“還真是,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說著,他開了鎖推開門。

那門一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麵而來。我跟著吳聃進了那門,見裏麵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房間。小房間有兩扇小窗,雖然開著窗戶,但是卻拉著白色的窗簾。

房間裏堆滿了書,雜誌和碟片。我隨便一瞄,頓時無語。原來這小房間裏放著的都他媽是黃書。

我冷哼道:“原來你還賣這東西啊。”

吳聃嘿嘿笑道:“賺錢嘛,要多方手段多種途徑。”

我未及細看,注意力卻被一種奇怪的低叫聲吸引了過去。隻見吳聃走到角落裏的一張方桌下,拖了一隻籠子出來。

籠子裏,一團白白的毛絨絨的東西跳來跳去,那聲音竟然就是那小動物發出來的。

我從小喜歡萌物,一見這小東西,急忙湊了過去。

走到近前來,才見那籠子裏竟然是一隻大耳朵的小狐狸。小東西長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到我跟吳聃之後竟然調皮地眨了眨眼,歪著頭半眯起了眼睛。

“真可愛!這是狐狸麽?”我詫異地問道。

“嗯,這是幅耳狐的一種,卻不是產自國外,而是我們本土的狐狸。隻是這狐狸生長於深山,頗具靈性。一年前我從一個朋友那得來的,一直養在家裏。”吳聃說道。

“一年?可這狐狸看上去隻有幾個月而已吧?”我感歎道。

“所以說靈狐麽。這玩意生長速度比較慢,活得年數又長,靠,繼續養下去得浪費我多少糧食!!”吳聃恨恨地說道。

我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俊不禁。財迷本性啊。

“你拿它出來就是給我看看的麽?”我疑惑地問道。總不至於大老遠的我跑來找他,他還惦記著跟我秀一下他拉風而又罕見的寵物?

“錯,是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你帶回去養。我不想白養一個吃貨在我家裏。”吳聃說道:“你把老趙的箱子打開來給我看。”

我將那木箱子拎出來,打開鎖,遞到他麵前。吳聃拿起那左輪手槍,在手裏掂量半晌,歎道:“這玩意,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了。”

“聽說這槍叫‘戰神’。”我說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吳聃說道:“年輕時候,我經常跟老趙在一起搭檔做買賣。”

“什麽買賣需要帶槍?難道你倆打家劫舍?”我笑道。

“捉鬼驅邪。”吳聃說道:“半夜十二點,總上夜班。”

我聽了這話端詳著他的表情,以為這貨是在開玩笑。捉鬼驅邪,老趙一警察怎麽能幹這種無語的事情?

吳聃見我滿臉不可置信,笑道:“你不信?”

我搖頭道:“不信。”

吳聃說道:“那完了。老趙怎麽找你這愣頭青當繼承人?”

我一聽他說的繼承衣缽是這麽回事,腦海中想象了下我穿著道袍畫符咒的情景,立即扭頭就走。這倆大叔是正常人類嗎??

但還沒等我走出那小屋的門,便覺得一股力道從衣領後傳來。我竟然連躲避的功夫都沒有,便被吳聃摔倒在地。

背部傳來痛感,我心中暗罵這老貨出手太黑。隻見吳聃附身看著我,說道:“小子,你來了就別想走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邊整理衣服邊罵道:“我靠,有你這種人嗎?我不想學你憑什麽非讓我學你那些旁門左道?我一人民警察,我去學跳大神這種東西像話嗎?!”

吳聃盯著我,半天沒說話。看著他直勾勾的眼神,我心中有些發毛,於是問道:“大叔,您這是啥意思……”

吳聃沒說話,卻一步步向我走了過來,同時衝著我的脖子伸出雙手。我“嗷”了一嗓子想躲,心想我就算不學你也不至於殺了我吧?

但沒想到,他隻是抓起我脖子上的那塊玉石,吃驚又激動地問道:“你這玩意兒哪兒來的?!”

我虛驚一場,擦了把冷汗,說道:“聽我爺爺說,這我小時候有人送給我的。”

“你剛才說你叫宋什麽?”吳聃神色激動:“是不是叫宋炎,炎熱的炎?”

我點頭道:“是……”

“你老家是安徽宋家村的?你是鬼節的生日,對不對?”吳聃越說越激動。

我心中詫異,點頭道:“是倒是,不過你怎麽知道的?”

“艾瑪,艾瑪。”吳聃連拍大腿,伸出手指來指點了幾下我的鼻子,感歎道:“你小子長殘了,難怪我沒認出來。他媽的這石頭是我送給你的,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還撒我一身尿呢。”

我吃了一驚,回味半晌,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吳聃,難道眼前這個胖子竟然是爺爺口中神乎其技的高人?是救了我性命的絕世高手?

我擦,聽爺爺的描述,吳聃年輕時豐神俊朗長身玉立。現在也玉立,但是是橫著了……我心想這要不就是歲月是一把殺豬刀,當年的藍顏變殘了;要麽就是傳說總是美好,真實總是慘不忍睹。

我唏噓半晌,說道:“聽我爺爺說,當年你是帥哥一枚。我現在怎麽看不出半點帥的意思?”

吳聃仰天長歎:“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代美男變胖佬……總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沒想到我二十年後還能遇到你。”

我聽了這話,突然有些相信緣分二字。安徽到天津,千裏迢迢。分隔了二十年的兩人,竟然因為某件怪事再度相遇。莫非,真的在冥冥之中自有命運的安排?

想到這裏,我不勝唏噓,也就不著急走了。因為爺爺當年跟我講的故事過於詭異,比如牆壁裏的三個骨灰盒從何而來,那劉瓦匠受了什麽人的指使要在我家老房子裏放這種東西?他最後橫死又是怎麽回事?我原本對爺爺的話半信半疑,現在另一個人也證實當年確有其事,這讓我不得不相信了。

既然當年的參與者吳聃近在眼前,我也便將自己的疑問逐一問了出來。吳聃沉吟半晌,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誰要害你們家,或者說是害你。但是我知道,你是鬼節生日,生下來又是過陰體的特殊體質,必然有人要想利用你,或者利用不了的話,就必須殺了你。”

我聽後有些愕然:“剛出生的嬰兒能礙著誰,憑什麽殺我?”

吳聃聳了聳肩,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那三個骨灰盒是偷來的,我查過那三個死人的背景,都是橫死的冤者。貼在骨灰盒上的是加重並匯聚怨氣的符咒。我想未必是有人要殺你,而是想將一股陰靈之氣注入你的身體裏,增加你的能量,並為那個人所用。”

我聽到這裏瞠目結舌。我去,難道我小時候就天賦異稟,被人惦記上了?不是我自謙,我活到現在,也沒發現自己有啥超能力。

“你說的過陰體老趙也說過,這是什麽意思?”我不禁問道。

“過陰體呢就是天生能感知惡靈的體質。傳說中,擁有這種體質的人,能入地府而不被鬼差覺察。但是這是傳說中百年難遇的體質,所以我說你難能可貴。”吳聃說道。

“這意思就是說,我能跟鬼溝通,而且能看到地府了?”我無語。如果真是這樣,我他媽活了這麽多年怎麽沒見過鬼什麽樣?

“理論上講是這樣。”吳聃說道:“不然你就試試看。”

“這怎麽試試?”我疑惑地問道。難道這屋子裏有鬼不成?

吳聃說道:“這好辦。”

說完這句話,吳聃開始背對著我忙活。我隱隱有種上當的感覺,於是仔細看他到底在忙活些什麽。隻見他將小屋子收拾出一片空地來,隨即從那張方桌上搬下一隻紙箱子。

吳聃將那紙箱子打開,從裏麵取出一隻古樸的陶碗,一隻小香爐,幾支香燭,還有一隻紅色的粉筆。

我驚訝地看著吳聃拿著粉筆在地上畫了一幅奇怪的圖案。我形容不出那圖案到底是什麽,因為很多符號和字我都看不懂。

我在一旁看著他鬼畫符,旁邊籠子裏的狐狸則盯著我看。我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它柔軟的毛發,歎道:“這麽可愛的小東西還是放生了吧。”

吳聃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行,這東西是從巫山的群山裏帶出來的。難道你想千裏迢迢再給它放回去?放回去之後你能保證它還能繼續適應那裏的環境?”

我問道:“那當初為什麽帶它出山呢?”

吳聃說道:“當時這小靈狐的爹娘都被人殺了剝皮做了衣服,留下一個還沒斷奶的,難道忍心讓它在深山裏等死?所以我朋友就帶回來了。”

“剝皮?”我皺眉道。

“獵人不都這樣麽?”吳聃不以為然地直起身,說道:“好了,站到我畫的這個圖案的左邊。”

我看著地下的圖案,問道:“這什麽?”

吳聃喝道:“哪兒那麽多廢話,快點!”

我隻好站過去,見吳聃走到我的對麵站定,雙目微閉,口中陣陣有詞。

方桌上的香爐裏,有三炷香正燃著。嫋嫋的香氣飄散而來,突然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我看著吳聃走步,做手勢,念咒語,竟然也不覺得突兀,反而看得有點愣神。

這個時候,突然聽他說道:“把手伸出來給我。”

我聞言將左手伸了出去。伸出去之後,我就他媽後悔了。因為我見吳聃一把抓住我的手,而自己手裏多出一把小刀。

媽的,這貨什麽時候拿的刀?

沒等我細想,便見吳聃手起刀落,就在我中指上劃了一道。我“嗷”地一嗓子叫了起來,罵道:“我靠!你幹嗎割我手指?!”

吳聃不理會我的抗議,氣定神閑地擠出一滴鮮血滴到那陶碗中。吳聃說道:“得了,就割了一道小口取你點血,你大呼小叫得跟個娘們一樣至於麽?”

我心中暗罵:十指連心,你他媽給老子試試。

正在這時,我突覺一股冷風撲麵而來,直吹得我打了個寒噤。仲夏天氣卻有這等冷風,實在詭異。

隨即,我隻覺一陣耳鳴之聲傳來,之後便有人的笑聲響起:“胖子,你怎麽肯放我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四下環顧,發現這屋裏除了我和吳聃,就隻有那隻靈狐是喘氣兒的。那這聲音從何而來?

再看吳聃,卻見他正對著空氣說道:“老家夥,困了你二十年,你不怨我吧?”

一陣笑聲朗朗傳來。我仔細聽那笑聲,隻覺那聲音十分動聽,似乎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笑聲帶著慵懶之氣,有股十分吸引人的磁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