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活人與死者的謬論

活人和死人誰更金貴?這個問題乍聽之下有點可笑——活人還有希望,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冷冰冰的屍體吧?雖然都說是死者為大,但是這句話更多的,卻是表達了一種“不要再為難死人”的意思。

韋香途開口道:“當然是活人金貴。死人再怎麽樣,也不就是一具屍體;就算是成了鬼,這裏也不該是他們呆的地方,他們更應該守規矩不搗亂,不然再死一次也活該。”

“小姑娘,你年紀輕輕,殺氣這麽重,這個不好,不好。”老人搖搖頭,有些感慨地道,“你說的是理,但是啊,說真的,大道理人人都知道,誰也不好反駁,但是……世道上的事情,其實都是不講理的啊。”

韋香途聞言,居然就拱拱手行了個禮,道:“請老人家賜教。”

老人站了起來,別有深意地看看她,又看看李歡。

“小姑娘,這麽老氣橫秋的,真像出家人了不是?你也是圈裏的?你師父誰啊。”

“家師姓周,諱有。”

老人愣了一下,“鬼穀子?”

“是的。”

老人不說話了,又重新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韋香途和李歡,許久才道:“我還以為這娃子是……這娃子是你什麽人啊?”

“是我未婚夫。”

“哦。”老人若有所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早些年我就聽說周有收了個了不得的女徒弟,而且還聽說了不少事……原來就是你,難怪殺氣騰騰的。”

韋香途倒是頗有意思地一笑:“原來我早已惡名昭彰了麽?”

“惡名倒不至於,美名倒是稱得上的。不說這個了,你難道想不通麽?”老人故作高深地道,“給你講個故事吧。隋煬帝大業六年,出了一件事情。隋煬帝為了炫耀隋朝富強,把各國使節和商人召集起來……”

韋香途瞬間反應過來。

這個典故出自《資治通鑒》的《第一百八十一卷隋紀五》——“諸蕃請入豐都市交易,帝許之。先命整飾店肆,簷宇如一,盛設帷帳,珍貨充積,人物華盛。賣菜者亦藉以龍須席。胡客或過酒食店,悉令邀延就坐,醉飽而散,不取其直。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驚歎。其黠者頗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形,何如此物與之,纏樹何為?’市人慚不能答。”

隻是,這個老人怎麽就忽然說起這個典故?

不過,每次韋香途看到這個故事,同時也會想起經典漫畫《三毛流浪記》裏麵的一幅圖——冬天了,小流浪漢三毛衣不遮體,走在路上瑟瑟發抖,看著那些環衛工人給路邊的行道樹纏上厚厚的稻草,眼中流露著迷茫和哀傷。標題是“人非草木”。

“我明白了。”韋香途一下子反應過來。

“……”老人此刻剛剛把故事講到一半,卻被韋香途硬生生打斷,不由得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卻是笑道:“你明白什麽了?”

“死人不金貴,金貴的是能不火葬就入土的死人。活人金貴,但是有時候,人命也可以賤到不值一文,甚至比不上一棵樹的程度——隻要你敢動手,找一個人隨便弄死,比拔一棵樹還要容易。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去挖墳?”

老人原本故弄玄虛地給她講這個故事,隻是為了賣弄一下,裝裝世外高人。其實說實話,他的這個故事,原本和他要說的東西也是關聯比較勉強的,但是沒想到韋香途一下子就明白了。

由於朝堂的政令,現在全國都在推行火葬了,也有很多人都接受了火葬;但是也總有些老一輩的比較固執的老人,覺得火葬很可怕——傳說中的挫骨揚灰啊!於是有些人就想方設法地避開這件事。在現在的狀況下,能土葬的,要麽是還沒普及的偏遠地區,要麽是有點手段又異常迷信的人通過重重關係網為自己博來的最後的心願。

這塊墳場裏麵,其實埋著的大多數也是骨灰盒了;那個早些日子埋下、又不幸被唐友蓮挖起來的病死的女人,正是她的親人出於某種考慮,通過各種手段免了火化。

所以,挖墳這事情,其實還是冒著很大風險的,萬一挖到了什麽惹不起的人的墳墓……就算選擇了跑偏遠山村找目標下手,也是很麻煩的。

可是……如果你帶走了城市裏麵的某個流浪漢,會有誰注意到麽?

想來是唐友蓮也忽然領悟到了這一點……可是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不過,老先生,您是怎麽知道他忽然就想通了,不挖墳了呢?”

韋香途的口氣很是嚴肅,乃至於嚴厲——在她看來,挖墳沒什麽;但是如果真像老人暗示的,唐友蓮要對活人下手,那就真是大事了!但是這個老人如何得知的?

“小姑娘啊,做人不要這麽重的戾氣。”老人無奈地搖搖頭,他可看出來了,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懂世故,更別提做事圓滑了,雖然本事厲害,腦子也靈光,卻活脫脫一個愣頭青似的,看來將來要帶累她這個未婚夫了,“我這墳場裏,原本是還經常有第六個人來的。他是個乞丐,腦子受過什麽刺激,所以精神也不大正常,晚上就經常跑來這裏睡覺,有時候還蹭我們的飯。在那個硬脾氣女娃子來的那晚,他也是在的。可是昨天啊,他就不見了。”

韋香途眉頭一皺,不確定地問:“死了?”

老頭子道:“死卦,全無生機,而且是被殺的。”頓了頓,又道:“那乞丐娃子,其實在那夥人挖墳的晚上,也藏在草堆裏看見了,隻是他跑得快,沒被人發現。雖然他腦子不正常了,但是卻偶爾也說一些正正經經的話,我們才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他……”

韋香途有些無語,道:“這都是您猜的?”

老頭子卻是拿出煙杆子,點上抽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我都說了我也會算的。你腦子這次也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