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憂慮
左孟在晚飯後就一頭鑽進了房間裏。他要畫畫。梁太太的提議並沒有在他的心裏引起任何波動。他現在隻想畫畫。
在他專心畫畫的時候,那個青年道士又一次以虛影的方式浮現在空中,靜靜地看著他畫。直到他無意間抬起頭,才發現了那個鬼魅一般的虛影。
“你來了。”
道士微笑著看著他:“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左孟道:“無所謂好不好,常態而已。”
“見到那個朋友,失望嗎?”
“不。”左孟搖搖頭,眼中出現了一絲落寞,“我很高興。”
“她原本是你什麽人?”
“初中同學,沒上高中,就去打工了。她比我的真實年紀還小一歲。”
“你也愛她麽?”
左孟搖搖頭:“原本不愛的。可是我在知道了她的現狀之後,我放心不下她。”
“那你們原本的關係也很密切吧。”
左孟點點頭,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她是在香途出現之前,我最重要的朋友。但是在她最美好的時候,她始終沒有能走進我的心裏。其實就算她喜歡我,也沒什麽用。那時候的莊子夢,什麽也沒有。”
“那現在,你很滿足?”
“是的。”
“為什麽?”
“……不知道怎麽說。”左孟又低下頭,“對了,今晚我要畫一晚上。”
“吾生有涯,而知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己。”道士看著他眉目間難以掩藏的疲憊,不由得開口提醒道。
“我知道,會注意的。”左孟遲疑了一下,目光卻依舊沒有離開眼前的畫紙。
道士看著他,卻忽然又問:“我問你,你說你所作的,都是為了求名,是真的麽?”
左孟僵了一下,這才回過頭,麵紅耳赤地道:“你那時也在?”
“你還沒脫衣服我就走了,後麵的好戲真沒看到。”道士擺出一張認真臉,“人生失意,八苦十陰什麽的總結的是大方麵的。但是你身上的‘失意’玉版,指的卻是狹義的‘失意’,具體來講,就是不得誌。按理說,不得誌應該是身懷才學,卻不能居於廟堂。可是它如今給你的契機,卻完全與此無關啊。它隻是給了你一個幻境,讓你有做想做的事的機會。”
“啊,這個,我想,差不多吧。”左孟心裏暗道,你這個老妖怪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
不過細細深究,對於某些人來講,這個狹義的“失意”,倒真沒什麽。鬼穀子精於謀策為政,教出來的徒弟無一不是名動四方諸侯的人物,但是他自己卻一直隱居於山野。這在某些人看來不正是不得誌麽?但是人家並未想過去“求”,而是退隱於斯,因此他根本不會認為自己失意。
而且換個角度想,鬼穀子當時雖然隱居不出,但是門下弟子皆為國士,諸侯何人不知,說不定他追求的就是這個,所以也不算失意。就像一個出名的畫家對於音樂並沒有多大興趣,他也不會因為自己不會拉小提琴而鬱鬱寡歡。
這樣一想,這些事就容易想通了。
道士看著左孟聚精會神畫畫的樣子,倒也隻是笑笑,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桌麵上放著的一張名片。
莊倩是第一次來到上海,對於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很陌生。這最初的幾天,她根本沒有去四處逛逛,最多也就在附近買菜回家做飯。左孟來看過她兩三次,差不多隔兩天就來一次。而且左孟出手很大方,這幾天給她花的錢比她以前一年掙的還要多。但是她卻越來越有這一個感覺——這個左孟,就是莊子夢!
這個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卻一直縈繞心頭。
記得左孟曾經對她說,他和莊子夢的關係非同一般,甚至有過親密接觸。但是在他和莊倩接觸的時候,卻完全生澀得像個雛。莊倩事後問他,他卻以隻做了一次,所以還是沒經驗敷衍過去了。
不過這種解釋,莊倩完全不相信。
隻是這幾天,抑鬱和疑惑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莊倩甚至感覺,自己四周的一切都不真實了。
傍晚,左孟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今晚不來了。莊倩不由得感到一陣失落。她忽然不想自己做飯吃了。走出那個小小的居所,她決定到附近的飯館裏去吃飯。毫無意識地走進一家雅致的餐廳,看到那個熟悉的服務生,她才忽然發現,左孟帶她來過這裏幾次。
然後她今天又自己來了。胡亂點了幾個菜,她便將菜單還給了服務員。鄰桌坐了個青年,正在打電話,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是莊倩卻偏偏聽到了他的話。
“我跟你說,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看一次也好,老這樣壓抑著,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幻境,這已經很嚴重了啊!心理醫生也是有職業操守的,他不會對任何人說自己病患的事情的。收費也不貴你就放心地去吧……嗯。嗯。這樣,你先吃飯吧。”
莊倩心中一動,她想到了她在附近撿到的那張李氏心理診所的名片。那時她不知道為什麽腦子一抽,就把它收起來了,放進了自己的錢包裏,一直沒動。
這一次,就放下吧。韋香途對自己說著。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已經轟然崩潰。
她已經決定忘記莊子夢了。這幾天,她克製著自己,不去想,也不去打聽任何關於莊子夢的事。
診所的晚上都是沒有預約的。李誌在吃完飯後,就跑出去玩了。一再囑咐他十點鍾之前回來,他也隻是敷衍地應了幾聲。李歡依舊陪著韋香途出門散步聊天,隻是這一次,他們的手緊緊地牽在了一起。
“我在美國,是有過一個女朋友。一個很開朗的美國女孩。不過後來,我們發現彼此性格不合,就分手了。”李歡輕描淡寫地說著,眼中卻帶著一分失落,“原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韋香途笑了笑,道:“她很漂亮吧?”
“嗯。”李歡也笑笑,“你呢,以前有人追過你吧,除了子夢。”
韋香途倒是搖搖頭:“性格太孤僻,想追我的人都不敢表白啊——不過就算是敢表白的,也躲不過被我拒絕甚至羞辱的命運。那時候,太年輕,也太自以為是了。”
韋香途不想說下去了,她想換個話題,但卻也找不出什麽話題來討論了。於是兩個人開始沉默下來。
而此刻,李歡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拿起手機,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電話那頭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她預約了下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