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時候,人總是希望生活中有浪漫的事情發生。

倫敦這座美麗的霧都,總會飄起纏綿悱惻的煙雨。而這位寂寞的東方少女常常走到窗前,看著眼前這座城市輕輕籠在一片迷茫的雨霧裏。街頭昏黃的路燈光影裏,總能看見無數紛然飄灑的斜細的雨線,被濕涼的風吹得不停地改變著方向。那些晃動的五顏六色的傘影令人恍惚,而匆匆行走的行人似乎沒有表情,那雨霧裏耀眼的車燈驟然把斑馬線照得雪白,那街邊被雨水打濕的垂柳、玉蘭、桂樹和鬱金香變得深冷清豔。

都市街頭的行人在雨中的紛亂與匆忙,也總讓她感到某種與往日不同的意境。入夜,一個人靜靜地聽雨,窗外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周圍安靜得除了雨聲什麽也聽不到。她總希望眼前能有幾株芭蕉、一片竹林,或是一潭池水,幾隻殘荷,殘荷中偶爾露出一抹嫣紅。雨打芭蕉,風竹搖曳,殘荷滴雨,都是動人的雨中意境。

雖然父親視林徽因為掌上明珠,送她上學,帶她出國曆遊,有事同她商量,但她的心裏依然有一種孤寂、失落和苦悶。在英國居住的兩年裏,林徽因更是寂寞的,尤其是在父親去歐洲各國開會的時候。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從早到晚孤單地打發二十四小時,她才十六七歲,又是一個人在異鄉天涯。

1937年,林徽因曾給好友沈從文寫過這樣一封信,回憶父親以及和父親一起在倫敦的生活:“我獨自坐在一間頂大的書房裏看雨,那是英國不斷的落雨……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的發生,或是有個人叩下門走進來坐在我對麵同我談話,或是與我同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做的夢,而實際上卻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浪漫聰明的人走來同我玩。”

十六歲的林徽因常常在下雨天一個人看著天井裏滴落的雨水,寂寞地無聊地遐想,遐想生活會出現奇跡。她希望可以像童話裏所寫的一樣,期待在這異國他鄉有一個多情男子走進她的生活。和喜歡的人圍著壁爐喝咖啡,在烤麵包的香味裏彼此隨意輕鬆地訴說心情。時光如劍河的水波,在身邊舒緩而深情地流淌。那時,倫敦的雨真像一個童話般的夢境。

恰恰在這時,在倫敦經濟學院學習的徐誌摩出現了。

1920年的11月16日,倫敦的薄霧總是那麽縹縹緲緲、若有若無,恍若一片輕紗,一個夢境。

霧蒙蒙的天氣裏,一個操著浙江海寧口音、清清瘦瘦的青年在朋友的陪伴下,叩響了林家寓所的大門。他就是正在經濟學院讀博士的徐誌摩,和他一起來的張奚若在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讀書,他們都是慕名前來拜訪林長民的。此前在一次國際聯盟協會的演講會上,陳西瀅、章士釗和徐誌摩一起聽了林長民慷慨激昂的演講。徐誌摩聽得如癡如醉,亟盼結識這位**洋溢、學識不凡的長者。

林長民很喜歡和青年人交朋友,所以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戴著玳瑁鏡片眼鏡、麵容清俊的青年。他們談得很開心,兩人很快就成了相見恨晚、無話不談的朋友。徐誌摩驚訝於林長民“清奇的相貌,清奇的談吐”。在他眼中,林長民就是一個談鋒諧趣的“書生逸士”。而林長民也很欣賞徐誌摩的才情。林長民告訴徐誌摩,他在留日期間曾經愛上一個日本女孩,並向她傾訴自己對婚姻的感受。徐誌摩則向他講述留美的經曆,對學業的厭倦。

這種一見如故的忘年友誼,在短短的時間內突飛猛進,甚至發展到二人互通“情書”、玩起“情愛遊戲”的地步。徐誌摩扮一個有夫之婦,名喚仲昭;林長民則扮一個有婦之夫,叫作苣冬。假設兩人在不自由的情況下相愛,隻能互通書信傾訴綿綿情意。兩個接受過留學教育的書生,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來描摹他們渴望自由的情愛世界。更有意思的是,徐誌摩在回國之後還將一封林長民給他的“情書”公開發表。徐誌摩讚這封情書“至少比他手訂的中華民國大憲法有趣味有意義甚至有價值得多”。徐誌摩還寫過一篇濃豔的短篇小說《春痕》,其中的主人公“逸”,就是以林長民為原型的。

可以說,林長民的浪漫才情進一步激發了徐誌摩內心的**,使他更加開放、活躍。他說,當時他們兩人“彼此同感‘萬種風情無地著’的情調”。林長民的這種浪漫才情,毫無疑問地也讓女兒繼承了。

那天,徐誌摩其實也見到了林徽因。可能因為初次見麵的拘謹,沒有留下特殊的印象。據同去的張奚若回憶,那天林徽因居然差點脫口叫了徐誌摩和他一聲“叔叔”。這成了後來人們津津樂道的一樁談資趣事。

第二天徐誌摩去林家父女的住處時,恰巧林長民臨時有事外出,給他開門的是一個亭亭曼妙的少女。這位花季少女明眸皓齒,一雙彎彎的笑眼秋水盈盈。她那秀挺的身材、清雅的氣質、純真的微笑,周身散發出迷人的氣息,在徐誌摩看來,無不令人怦然心動,大有一種“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感覺。

這一年,徐誌摩已有二十四歲。而林徽因正好十六歲,已經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女。林徽因出生於杭州,祖父在徐誌摩家鄉浙江海寧做過父母官,母親又是浙江嘉興人,毗鄰海寧。如今,在倫敦邂逅徐誌摩恰似他鄉遇故人,親切的江浙鄉音使他們很快就消解掉了初識的陌生。

交談中,徐誌摩偶爾會注意到她清新俏麗的麵部輪廓,明亮純淨的眼眸,那臉頰邊宛若可以點亮四麵風的白淨笑窩。她整個人仿佛都浴在一片柔和而詩意的光暈裏。

這讓他心底為之輕輕一顫:多麽絕妙的青春女子!

從此,徐誌摩便成了林家常客。

每天下午4點,飲茶是林長民的功課。這是英國式的生活方式,徐誌摩也很快入鄉隨俗。他常常攜二三好友來到林公館,陪林長民聊天品茶。

每次林長民和徐誌摩聊天的時候,林徽因隻是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閃動著靈慧的光芒。客人喝茶時,她便端上幾碟熱騰騰的小點心。林徽因莫名地發現,那個徐誌摩看她的目光裏有一種亮亮的、不明所以的東西。

聊到興酣,林長民照例鋪開宣紙,揮毫落筆,滿紙森然,酣暢淋漓。徐誌摩、林徽因在一邊鋪紙奉茶,興致勃勃。林長民長於行楷書法,行雲流水,散淡灑脫。他所書寫的“新華門”匾額,至今仍懸於長安街上。

隨著與林長民交往的深入,徐誌摩和林徽因也熟了起來。林長民和徐誌摩互為知己,而林長民與女兒也互為知音。林徽因與徐誌摩自然也是相談甚歡。徐誌摩發現,這個女孩梳著兩條垂到肩膀的細細的辮子,從外表看像個清純稚嫩、不諳世事的女學生,卻是一個可以對話的朋友。

有道是:“知女莫如父。”當徐誌摩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林長民後,林長民不無自豪地宣稱:“論中西文學及品貌,當世女子舍其女莫屬。”還當著這個青年的麵,喊她的乳名“徽徽”。末了,林長民還說:“做一個天才女兒的父親,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倫的輩分,先求做到友誼的了解。”

很多時候,徐誌摩與林徽因在裏屋聊天。對於林徽因來說,她深為有這麽一位才華橫溢、善良體貼的朋友而慶幸。對於這個世界的滿腹看法和心思也有人傾聽了。一切變得似乎更有活力,更有**了。有一天,林長民放下筆時,林徽因、徐誌摩雙雙從裏屋出來,他竟脫口對房中的客人叫道:“你們看,我家徽徽和誌摩是不是天生的一對?”二人頓時羞紅了臉頰。

林長民是個生性灑脫的人,這不過是興之所至的一句玩笑話。但對於情竇初開的女兒卻可能有某種催化作用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一個是純情麗質的少女,一個是浪漫滿懷的詩人。不難想象,遠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林徽因,與來自同鄉的徐誌摩天然有種親切感。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他英俊的外貌、灑脫的談吐和翩翩風度所吸引。

這樣年輕多情的才子,總能滿足一個少女對浪漫詩意的所有向往和幻想。

有時,徐誌摩來時,父親不在,林徽因也會以主人身份招待,也會和這個溫雅有趣的年輕人聊天。在聊天過程中,徐誌摩發現林徽因讀過很多書。他們常常談及一些作家的作品,有很多是外國的原著。他們在壁爐前喝著咖啡,從倫敦冬季惱人的雨霧談起,談到英國的詩歌文學。當他告訴林徽因,他最喜歡的詩人是拜倫、雪萊和濟慈時,徽因立即用英語背誦出他們的作品來。

林徽因自小口齒伶俐,表達能力極強。她的北京話略帶一點兒福建方音,而她的英語則是地道的牛津音,發音吐字非常動聽。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徐誌摩已深深地被林徽因所吸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麽會如此迷戀這個姑娘。也許是因為他能從林徽因的眼睛裏讀到一種精神上的共鳴,也許是感受到了被女孩子崇敬仰慕的快樂。在接觸中,徐誌摩感覺到,林徽因的可愛不僅在她的外貌,更在於她活潑跳躍的思維、明澈清新的見解。她對文學藝術的理解和悟性超出了她的年齡。這讓徐誌摩強烈感覺到,自己喜歡的女子就在眼前。不管將來如何,她都會是他的靈魂伴侶。

他說,今生你若為水中的紅蓮,我便是那晚風中的紅蜻蜓,輕輕停留在蓮心低語。你若為蝴蝶,我化作一雙斑斕彩翼,跟隨你一起翩躚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