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行很不喜歡工作,但工作不是她最討厭的。

她最討厭的,就是赴官場這些人的宴會,簡直要了她的命!

最離譜的是,今晚這場宴會,還是李徊請她去的……

林梓行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寫滿了抗拒,瘋狂叫囂著“我不想去!”,就連用午膳的時候也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

杜雄一向是風卷殘雲,拿走了林梓行吃不下的饅頭,道:“怎的了梓行兄弟,不餓嗎?”

“我問你們,怎樣能夠推掉一場我不想去的宴會,還能讓舉辦宴會那人不記恨我。”林梓行歎息了一聲,道,“那人地位比我高得多,脾氣也不大好,是我惹不起的人。”

林梓行怕她直接拒絕,會招致李徊更加瘋狂的報複。

李徊這個人小心眼得很,人自卑又記仇,她不敢明麵上得罪,隻敢裝傻充愣……

她還記得書中李徊繼位後對官場的那次大清洗,簡直是慘不忍睹、毫無人性,一些忠臣純臣都死在了那場清洗中,尤其是那些聲稱“李徊非嫡子不可擔當大統”的人,一個個都受盡酷刑被折磨死了。

杜雄一副樂天派對於樣子,道:“裝個病唄,這有什麽難的。”

林梓行閉了閉目,看起來十分痛苦。

她今日都來上衙了,再裝病不合適了……

周霄雲拍了拍林梓行的肩膀,道:“不如我陪你去如何?到時候你隻站在那裏笑就行,話都由我來說。”

“實在不行我去!”杜雄咽下一口飯,道,“就在門口等著你,甭管他們是誰,想必看我這個體格,也不敢對你怎麽樣!”

林梓行感動得眼淚汪汪,她何德何能有這麽兩個好兄弟陪在身邊呢,隻是她不能將這兩個無辜的兄弟牽扯進來,若李徊再遷怒於他們兩個,那可就太造孽了……

林梓行反過來拍了拍他們兩個的肩膀,道:“謝了兄弟,心意領了,但我應付應付,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周霄雲攬著她的肩膀,歎息了一聲道:“有什麽事情別自己扛著,跟兄弟們說說想想法子,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

這頓飯吃得憂愁,這一下午林梓行也是心不在焉,幫兩個兄弟研習律法,便覺得吳良幾個似是在有意無意地觀察她似的,可是她一扭頭看過去,那三個人目光又放在自己手中的書本上了。

林梓行倒也沒在意,反正這三個人鬼鬼祟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終於挨到了黃昏時分,眾人都已經回家去了,隻有林梓行孤零零等在大理寺門口,隻聽得一陣叮咚馬蹄聲響傳來,林梓行一看,便見一輛華馬車停在她麵前,方笠舟從裏麵探出頭來。

林梓行有些驚訝,實在是因為這輛馬車與早上那輛相比,實在是太過紮眼了。

因為這個馬車上不僅掛滿了環佩叮咚響的玉飾,而且馬車壁上還雕了讓人眼花繚亂的畫,看起來一副騷包的暴發戶氣質。

方笠舟看起來有些陰鬱,隻沉著臉讓她快些上來。

林梓行還想掙紮一下,道:“能不能勞煩方正卿幫下官尋個借口,下官不太想去,想在大理寺裏看方正卿交代的案卷……”

“不可以,禎王殿下請了你,你必須去。”方笠舟十分無情,道,“而且金吾衛紀將軍也會去,難道林寺丞沒有半分好奇心?”

“好奇他為何要宴請你?”

林梓行抿了抿唇,糾結了半晌,終是上了馬車,十分拘謹地坐在馬車裏麵,打量著這馬車廂如外表一般騷包華貴的裝飾,神情十分不自然。

方笠舟似是讀出了林梓行內心所想,道:“是禎王殿下派來的馬車,不是本官的。”

沒想到李徊是這種審美……

林梓行緊張地吞咽了一下,道:“殿下宴請我們,還派馬車來接,會不會是要我們替他辦事啊?”

或者幹脆就是來想法子把他們拉到禎王的陣營裏去當他的小卒子衝鋒陷陣……

“有幾分可能。”方笠舟輕笑了一下,轉而看向林梓行,道,“如今官場之上人心浮動,不知林寺丞可有意享從龍之功?”

林梓行身子一凜,頭搖得像撥浪鼓,道:“下官無意站隊,隻想安穩度日。”

林梓行還記得原書的情節,可不想站禎王了,可又怕自己得罪了他,等他登基之後,自己也是沒好果子吃……

方笠舟抬了抬眉,道:“若是禎王殿下誠意十足,林寺丞也不動心?”

“一旦涉及黨爭,一不留神小命就沒了,哪比得上在大理寺查案快活?”林梓行十分坦然,道,“任他有什麽誠意,下官可惜命的很……”

方笠舟冷笑著看向林梓行,道:“林寺丞向本官索要誠意的時候,倒是膽大包天又心安理得,怎麽現在這麽謹小慎微了?”

林梓行臉色一僵,耳朵有些泛紅,輕咳兩聲道:“這不一樣,方正卿善良正直又體貼下屬,是官場之上不可多得的好上司……”

林梓行現在對於馬屁已經駕輕就熟了,而且說這話時麵不改色,能比較得體地控製住自己的眼球保健操,卻聽見方笠舟又是輕笑一聲,道:“那林寺丞聚拒絕了禎王殿下,不怕來日他若當真登基稱帝,你的性命更是堪憂?”

這話說到林梓行心坎上了,她怎麽不怕呢,當然怕啊!

可她一個大理寺丞,長安這地界牛毛般大小的一個小官,哪能左右誰登基稱帝?

林梓行睜大雙眸,定定地望著方笠舟,眨了眨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道:“下官為方正卿鞍前馬後,當牛做馬,方正卿不會不管下官吧。”

“若是方正卿不管下官,下官隻能辭官回鄉種地了……”

“不對,下官還不會種地,家裏也根本沒有地能種……”

林梓行長歎一聲,痛苦地閉了閉目,看起來很為自己的未來擔憂的模樣,誰知再睜開眼睛,卻見方笠舟卻忽然之間湊了上來,眉眼低垂,定定地望著她,道:“若他當真逼你入他的陣營,你真的舍得下權力辭官回鄉?”

林梓行目之所及都是方笠舟那張俊朗的大臉,還不習慣與他離得這麽近說話,急得有些冒汗了,磕巴著道:“做官不僅是為了權力,下官身無長物,隻會查案斷案,混口飯吃罷了。”

“若繼續飄在官場當真可能丟了性命,那下官情願辭官,就算不會種地,當個教書先生應該也能糊口。”

方笠舟聽罷這話,卻根本沒有退後的意思,聲音卻顯得嚴厲了許多,道:“那林寺丞是不想涉黨爭,還是單純不想入禎王殿下一黨?”

林梓行躲避著方笠舟的眼神,往後退了退,垂下頭道:“下官就是個芝麻小官,惜命又貪財,又懶又饞毛病一籮筐,黨爭不是下官這樣的人能參與的。”

就讓她安安穩穩當一條鹹魚吧!

方笠舟眉眼微動,緩緩退後幾步坐回了原位置,沉聲道:“是本王冒犯了。”

林梓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裏暗罵了方笠舟好幾句,跟著這麽個老板,每月三貫錢都有點虧了,當真是錢難掙屎難吃。

此時馬車緩緩停下,林梓行已經聽到外麵絲竹管弦之聲了,想必是已經到了地方。

方笠舟起身準備下車,經過林梓行身前時,壓低了聲音道:“你既不想入禎王一黨,便堅持住莫要鬆口,裝傻就是了。”

方笠舟緩緩轉頭看向她,道:“你是本官的人,在外本官會護你周全,無論是禎王還是紀將軍,你都不必怕。”

方笠舟一雙深沉的琥珀眸子看起來威勢逼人,又隱藏著一股溫和的力量,隻見他唇角輕輕勾了勾,緩緩走出馬車,似是又囑咐了一句:

“今夜敞開了吃就是,反正不花你我的銀錢。”

……

短短的路程,林梓行經曆了冰火兩重天,有些吃不消,下車的時候,腿腳還有些虛浮。

方笠舟這話的意思是,他不會向禎王一黨投降,而且會罩著同樣不投降的自己?

有了大腿能抱,林梓行頓時心情舒暢,走路的時候感覺腰杆都硬了許多,隻是走向青樓時,還是忍不住皺了皺鼻子,繃緊了身子。

這脂粉味道實在是太嗆鼻了……

林梓行能感受到身旁方笠舟的不爽又嫌棄,氣壓低得讓她也喘不過氣來,隻在一旁做好小跟班,用瘦弱的身軀,幫自己的大腿抵抗紅粉佳人的襲擊。

這家青樓的老鴇是個看起來極溫柔如水的女子,約莫三十歲的年紀,臉上脂粉不濃,眉清目秀的,說話也是溫聲細語的,桃紅的帕子捏在指尖,狀若無意地拂過了方笠舟的身前,羞澀地抿唇一笑道:“二位爺,請跟奴家來吧。”

話音一落,便見她轉過身去,腰肢輕擺,如弱柳扶風,娉娉嫋嫋,形容甚好……

林梓行不禁在心裏直呼高明,這撩人於無形的手法,可真是高級。

方笠舟緊繃著臉,僵硬地往後退了退,林梓行對這個漂亮姐姐十分好奇,一時貪看盯得久了些,便沒注意腳下的路,誰知還沒邁進青樓的門檻,便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若不是方笠舟又伸手扶了她一把,她隻怕是要臉著地了。

身旁一個婆子大喊一聲,對著那個跪著擦地的小廝罵道:“又懶又饞個胚子!連個地都擦不好,要你有何用!”

那小廝看起來身材十分瘦小,被嚇得渾身哆嗦,也不敢抬頭看人,隻結結巴巴地道歉,聽起來嗓音嘶啞得很。

林梓行一邊安慰那個小廝,一邊讓那個婆子莫要責怪他,畢竟是自己看漂亮姐姐走路入神了,才注意門檻……

林梓行長舒了一口氣,撫了撫有些褶皺的衣裳,扭頭卻見方笠舟嫌棄的眼神,隻見他冷笑了一聲,道:“林寺丞一心隻看佳人,連路都不看了?”

這下尷尬了……

方笠舟瞥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地走了進去,林梓行一邊追上去一邊比劃著道:“方正卿您聽下官解釋,下官不是那樣的人!”

方笠舟肯定把她當做那種□□熏心的小色批,在心裏狠狠鄙視了一通,自己在方笠舟麵前的正直形象要崩塌了……

林梓行隨著方笠舟匆匆穿過大廳之中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眼神一點都不敢亂瞟,再美的小姐姐也視若無睹,就當她眼瞎了吧!

林梓行小聲瘋狂解釋,跟和尚念經一般,方笠舟煩了,隨手抓過擺在桌案上的糕點塞進了林梓行的嘴裏,道:“這裏的娘子不行,你若是喜歡,等回去之後本官給你找好的。”

林梓行:?

好家夥!這是她能聽的嗎?

看來這方笠舟平日裏潔身自好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骨子裏還是那種愛尋歡作樂的勳貴!

林梓行拚命嚼著嘴裏的綠豆糕,憤憤地盯著方笠舟的背影,又報複性地看了好幾眼楊柳細腰輕扭的小姐姐。

拾級上了二樓,便全是大大小小的包廂了,燭火落在障子上映出了影影綽綽的光影,比樓下大堂安靜了許多,能聽到絲絲縷縷清冷婉轉的琴聲與歌聲,撩的林梓行心癢癢的。

這個時代,以女子精通琴棋書畫為風尚,淪落風塵後會的要更多才能吸引得住客人,不得不說做女人是真難啊,林梓行突然慶幸原主機智,女扮男裝入官場了,她可搞不來這些事……

林梓行隨著方笠舟和那個漂亮年輕的老鴇走了許久,才七拐八拐來到一扇門前,隻見老鴇蔥白手指輕輕叩門,待開門後,林梓行見到裏麵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好多人啊!

這間包廂極為寬敞,裏麵坐了七八個人,不僅有金吾衛將軍紀明遠,還有大理寺少卿徐東彥,那個煩人的吳良,還有好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官場點頭之交……

坐在上首位置的李徊一身絳紫窄袖錦袍,頭戴金冠,看起來風采逼人,一雙丹鳳眼掠過林梓行,唇角輕輕勾起,道:“方正卿,林寺丞,來得好晚啊。”

“大理寺公務繁忙,讓殿下見笑了。”

屋中隻剩下李徊身旁的一個空位,和紀明遠身旁的兩個位置了。

方笠舟笑容溫和,目光很快掃過屋子,雙手背在身後,向林梓行勾了勾,林梓行便跟學人精一般跟隨著方笠舟進去,待方笠舟坐在了紀明遠身旁,林梓行也在一旁學著他坐下了。

隻是她這屁股剛剛觸到軟墊,卻聽李徊道:“林寺丞,來這邊坐吧,本王特意為你留的位置。”

林梓行轉頭一看,那位置正在李徊的旁邊,貼得極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