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通錢莊是個極奇怪的地方, 門臉很小,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看起來也有些破敗, 大門約莫隻有兩個人的空隙, 此時隻打開了一半,根本不像是開門迎客的樣子。

而且,旁的店家都嫌棄棺材鋪晦氣,不願與它為鄰, 可華安縣的匯通錢莊卻與一家名為孫氏棺材鋪的店鋪緊緊相鄰。

林梓行不免覺得一陣陰寒爬上了後背,緊緊跟在方笠舟後麵苟著進去了, 便見裏麵狹窄的空間裏,隻有一個小櫃台, 這木頭看起來也有裂紋了,根本不像是錢莊會有的富麗堂皇, 讓人一進門就有一種信任感。

走進這樣的錢莊,隻怕跑還來不及,就擔心它下一秒就要破產卷款潛逃吧……

方笠舟明顯也有些驚訝,但他很好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 手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櫃台,道;“有人嗎?”

櫃台後麵突然彈出來一個人,可把林梓行給嚇了一跳。

隻見一個年輕小夥子身子一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著麵前陌生的兩個人,遲疑了一會便懶洋洋地起身,道:“什麽事啊?”

方笠舟微微眯起雙目, 一臉質疑地看著他, 雙手往身後一背, 故意將腰間價值不菲的玉佩弄出了些聲響,不緊不慢道:“找你們錢莊主事的人來說話吧。”

小夥子這才微微正色,打量著方笠舟一身行頭,淺淺咂了咂舌,立刻換了副嘴臉,討好地笑道:“敢問貴客,您光臨敝店是有何貴幹?”

“有一筆款子想存起來。”方笠舟手指輕點著櫃台,挑了挑眉道,“有問題?”

“沒有沒有,貴客您這邊請,小人替您去請我們掌櫃來。”

林梓行與方笠舟對視一眼,便隨著小夥子進了後院,這才發現後院別有一番天地。

院子正中央挖了一座池子,中央的假山旁環繞著朵朵蓮花,鋪滿了整個水麵,再無旁的裝飾物了。

林梓行覺得,這家鋪子審美倒是不俗,沒有那種金銀玉器堆砌之感,隻是門臉實在太破了點……

小夥子引著他們來到了正堂,隻見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笑著迎了上來,行禮道:“敝姓徐,見過二位貴客,不知如何稱呼啊?”

“徐掌櫃。”方笠舟唇角抽了抽,似是不太習慣,隻微微欠身道,“方某家中行二,是做布匹絲綢生意的,有一筆款子須得存著,正巧身在華安縣,隻怕是短期內無法離開,聽聞這匯通錢莊是華安縣最有保障的錢莊,便選擇了這裏。”

徐掌櫃邀二人落座,親自斟茶,道:“存款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承蒙方二爺信任選擇了鄙店,鄙店必定盡心盡力。”

徐掌櫃看起來很和善,臉上笑容溫潤,看起來胸中一點城府也無,卻莫名讓林梓行想到了李徊。

方笠舟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輕輕勾起唇角,道:“這筆款子數目不小,方某不願出任何岔子,尚未決定選擇哪家錢莊……”

方笠舟的衣袖似是不經意間掃過了腰間的玉玨,徐掌櫃雙眸微眯,臉上的笑容更親切誇張了些,道:“鄙人明白,小心為上嘛,您若是不嫌棄,隨鄙人來參觀一下錢庫可好?”

方笠舟放下茶杯,眉頭一挑:“不會太打擾嗎?”

“這有什麽打擾的,總歸得讓客人放心不是。”

徐掌櫃笑得諂媚,迎著方笠舟起身,林梓行就跟在後麵,隨之進了後院。

後院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看起來有些破敗,隻是院子各個角落都部署了持刀侍衛,約莫十幾個人,更離奇的是,這院子裏的各個房間都被封住了。

沒有門窗能進得去……

林梓行覺得奇怪,看方笠舟環視了四周,也免不了微微蹙眉。

此時,徐掌櫃笑著捋了捋胡子,道:“錢庫就在這院子裏。”

林梓行環視了一周,瞥了一眼方笠舟的表情,立刻會意,道:“你是在誆我們二爺吧,這哪來的錢庫。”

“正所謂君子不利於危牆之下,若是將錢庫堂而皇之公之於眾,又有何安全性可言?”徐掌櫃聞言哈哈大笑,擺擺手,道,“若是有一個無人能發現其入口的錢庫,這錢庫豈不是時間最安全的地方?”

方笠舟聞言輕笑了一聲,林梓行適時捧哏,輕輕拍手鼓掌,道:“徐掌櫃果然厲害,智計過人啊。”

徐掌櫃垂下頭靦腆一笑,擺了擺手,那神情看起來卻比誰還要得意。

“不過,方某還有些顧慮……”方笠舟遲疑著道,“這錢庫的安全性毋庸置疑,隻是不知貴店流水和收益如何,能否保障方某到期能將款子收回呢?”

“這您放心就是。”徐掌櫃拍拍胸脯,道,“我們匯通錢莊在京畿道可是數一數二的大錢莊,若鄙店吃不下方二爺的款子,那徐某敢保證,旁的錢莊更加沒有這個能力。”

方笠舟得體地笑了笑,道:“徐掌櫃真誠待人,按說方某不該懷疑,不過行走江湖還是小心為上啊……”

徐掌櫃一愣,似是被難住了,林梓行眼珠一轉,適時道:“方才我們去的那家錢莊,可是把賬本被我們主子看了呢。”

“賬……賬本?”

徐掌櫃似是沒想到他們會提出看賬本的要求,遲疑著道:“賬本沒什麽必要了吧……”

方笠舟抿唇一笑,微微頷首道:“徐掌櫃覺得為難,那便算了,方某不勉強。”

林梓行適時地踮起腳尖湊近方笠舟的耳邊,輕聲道:“主子,我覺得方才那家給咱們看了賬本的不錯,可以考慮。”

林梓行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的這句,但她的氣音能清清楚楚傳到徐掌櫃的耳朵裏。

方笠舟眉頭微蹙,不由自主地一聳肩,往反方向側了一下身子,隻點了點頭,向徐掌櫃拱手道:“既如此,叨擾徐掌櫃了,方某這便告辭,回去考慮一下。”

方笠舟和林梓行轉身便走,徐掌櫃急忙跟上二人的步伐,說盡了挽留之語,對於看賬本之事卻絲毫不鬆口。

待三人走到了門口,方笠舟再次出言婉拒,徐掌櫃雖覺得可惜,但也沒再挽留,隻向二人拱手行禮,便頭也不回地回去了。

林梓行和方笠舟對視一眼,目光轉向旁邊棺材鋪,隻見棺材鋪的大門開了一個縫隙,露出了一頭銀發,卻在林梓行目光落向他時,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林梓行收回目光,隨著方笠舟往巷外走去,方笠舟步伐很快,看起來麵色凝重,道:“說說你的看法。”

“下官覺得有蹊蹺。”林梓行十分篤定,道,“他雖然麵上看起來很迫切拿到我們這份生意,但行動上卻不是。”

“賬本可以算做一家店的命脈,他拒絕給我們看,倒也情有可原。”林梓行小跑幾步,竭力跟上他的步伐,繼續道,“他若真想做成這樁生意,可以選擇用旁的方式證明自己的財力,可他沒有,隻在言語上象征性地挽留我們幾句,便再也不堅持了……”

“這世上哪有不想做成生意的掌櫃?”

方笠舟猛然間停下步子,轉頭看向林梓行,林梓行一時間沒收住步子,直接撞了上去,鼻子磕在了方笠舟的胸膛上。

林梓行叫了一聲,手捂著酸痛的鼻子,看向方笠舟的眼神忍不住帶了些責怪之意,道:“方正卿要停下,能不能事先說一聲。”

方笠舟眉頭擰得更緊,往後退了一小步,道:“所以你的結論呢?”

“隻是猜測罷了,我覺得他們根本不靠錢莊賺錢,或者與他們在真正經營的生意相比錢莊沒那麽重要,所以才不在意。”林梓行手指揉著鼻子,忍不住“嘶”了一聲。

這方笠舟的身子是鐵做的嗎?

林梓行正腹誹著,卻感覺見方笠舟忽然上前幾步,兩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脖頸和後腦勺,直接給托了起來,讓她臉麵朝天。

林梓行嚇了一跳,剛要掙紮,便聽方笠舟沉聲道:“別動。”

“你流鼻血了。”

林梓行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自己人中部位一陣涼意,方笠舟緊蹙著眉頭,看起來十分不耐,拿了一張手帕卷了卷,往林梓行的鼻子裏堵去。

林梓行急忙將手帕接過來,卻免不得觸碰到了方笠舟的手指,誰知這方笠舟如觸電一般顫了顫,飛快地往後撤了幾步。

這什麽毛病?

林梓行忍不住來了個眼球保健操,將手帕塞得更緊了些,才重新看向方笠舟,道:“已經沒事了。”

“林寺丞……”方笠舟抱起雙臂,看起來要跟林梓行劃清界限,眼神透著些不耐,卻忍不住瞥向林梓行,目光不由自主關注她的鼻子,眉心蹙得更緊些,口中卻道,“眼睛是用來看路的,不是擺設。”

還不是你走得太快,我沒刹住車!

“那也煩請方正卿日後與下官同行時放慢些腳步。”林梓行看起來態度恭敬,可微抽的唇角和抑製不住的白眼出賣了她,“下官身材矮小,腿可比不得方正卿長。”

方笠舟被噎了一句,臉色看起來更難看了,看林梓行還在跟她的鼻子鬥爭,糾結了半晌,忍不住道:“仰起頭來,還未完全止血。”

林梓行不聽,不想被方笠舟關心,隻想跟他談工作,便自顧自道:“方正卿下一步準備怎麽辦?”

方笠舟雙拳在身側握緊,似是忍了忍,但終是沒忍住,上前幾步又握住了林梓行的脖子,讓她仰頭看天。

這樣一來,林梓行脖頸和後腦勺一陣酥麻之意傳來,目之所及,都是方笠舟的那張臉,尤其是他琥珀色的眸子,看起來奪走了大部分的神采。

“今夜悄悄去匯通錢莊探探路。”

方笠舟言簡意賅,目光十分認真,仔細查看著林梓行的鼻子。

林梓行被他這樣盯著,感覺渾身不自在,擰了擰身子,道:“既然不需要下官了,那下官就在驛站裏歇息了。”

方笠舟聞言眉頭擰成了結,道:“你自然是跟本王一起去。”

林梓行一愣,開什麽玩笑?

林梓行幹笑了一聲,道:“您武藝高強,進那錢莊如入無人之地,可下官一點武藝都不通,去了有什麽用。”

“本王去出生入死,你在驛站能心安理得地歇息?”

報複,這肯定是報複。

林梓行不甘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臉無辜,繼續道:“可下官光榮負傷了。”

“你是流鼻血了,不是腿瘸了,有什麽關係?”

林梓行一臉憤懣,卻終究抵不過強權,入夜之後,她與方笠舟便出現在了匯通錢莊的那條巷口。

與白日不同,這次林梓行臉上貼了小胡子,身旁還有一臉木然的清水,推著一輛小推車,那小推車上躺著的是阿七。

清風一動也不敢動,一襲白布遮住了身子,隻剩下一雙眸子在黑夜之中咕嚕嚕轉動,一身夜行衣的方笠舟一臉懷疑地看向林梓行,道:“這法子能行?”

她一點武功都不懂,肯定不能跟你翻牆進去,還不許她想個別的法子?

林梓行拍拍胸脯,道:“隻要阿七不露餡,肯定沒問題。”

阿七雖然躺在那裏,但仍能如小雞啄米一般瘋狂點頭,方笠舟很不放心地打量了三個人一通,歎息了一聲,道:“隨機應變吧,若是有情況就喊,本王能聽得到。”

阿七立刻喂自己吃了個藥丸,便躺好不再動了,林梓行點了點頭,推了推方笠舟,道:“知道了你快走吧。”

方笠舟給自己圍上麵罩,隻留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無奈地搖了搖頭,翻身躍上了房頂……

而林梓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阿七的臉給蓋上了,和清水推著小車,走進了巷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