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還有微弱的燭火光閃爍著,映在牆壁上,是兩個男子的影子。

林梓行渾身登時泛起了雞皮疙瘩, 被方笠舟的手臂箍緊在懷中, 嘴巴被捂著,隻剩下一雙眸子在暗處閃爍著,忍不住有些發抖。

今日集流鼻血、掉井、見棺見屍被人發覺於一體,當真是不宜出行。

以後出門得看看黃曆了……

林梓行這麽想著, 一邊屏氣凝神聽著密室裏的動靜,隻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就放在這裏吧。”

“咚”的一聲響起, 聲音異常沉悶,可想必這東西不輕, 林梓行感覺地都震動了一下,想必是什麽重物落地。

很有可能是棺材……

“你們先出去, 我與掌櫃有話要說。”

又是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起,那男子又道:“劉掌櫃,事情已經辦完了,是時候該兌現諾言了……”

“不急不急, 你先坐,咱們再聊聊。”

林梓行能很清楚地辨認出,這聲音是白日所見匯通錢莊的那個掌櫃……

“劉掌櫃,依我之見,沒什麽再聊的必要了,不如現在就將銀錢結了,我好趁著夜黑風高離開這裏。”

林梓行聽到一陣銅錢碰撞的叮當聲響, 便聽到那人又道:“劉掌櫃, 這數目不太對吧, 這個月三口棺材和女屍,應當是……”

“劉某做錢莊生意的怎可能數錯錢,你再仔細數數。”

數錢聲再度響起,林梓行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隻聽得刀劍出鞘,“啊”的一聲喊叫過後,又是“咚”一聲。

林梓行渾身緊繃著,後脊梁骨一陣發涼,喉嚨被擠壓得厲害,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人……真是心腸歹毒、膽大包天……

“主子,這屍體仍去野外嗎?”

“不必,就放在這裏,等他過來看到,自會讓這屍體消失的。”劉掌櫃似是冷笑著啐了一口,道,“一個盜墓賊,就該消失得無影無蹤,才配得上他幹的那些損陰德的事……”

待腳步聲消失後,林梓行急忙回頭看向方笠舟,想跟他去看看屍體,卻見他有些不太正常。

臉色似是泛起了一絲奇異的潮紅……

林梓行盯著他的臉仔細地瞧著,伸手在他有些失神的眼前晃了晃,用氣聲輕喚道:“方正卿?”

方笠舟身子一顫,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往後撤了撤,眉頭緊蹙著,打量了林梓行幾眼,便起身去看那屍體了。

林梓行滿頭問號。

方笠舟這是得了什麽病嗎,怎麽神神叨叨的……

林梓行懶得管他,急忙跟上去,在方笠舟點亮的火折子麵前蹲下查看屍體。

這個盜墓賊看起來十分年輕,身材可算得上是比較高大的,胸口被一劍直插心髒,可謂稱得上是穩準狠。

林梓行又去翻他的衣裳,翻出了好幾張匯通錢莊的銀票,正當她仔細看那幾張沾著血的銀票時,卻見方笠舟拿著一塊腰牌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在他腰帶裏發現的。”

那腰牌是木製的,繁複的花紋中央,可這一個“史”字。

這華安縣有頭有臉的姓史的人家,恐怕隻有知縣史令冬這一家了……

林梓行看向方笠舟,想在他眸中看到與自己同樣的想法,誰知方笠舟卻避開了她的目光,不自然地輕咳幾聲,道:“恐怕是史縣令家的奴婢……”

“那這條線索不能放過,得想法子去史令冬府上查探一番。”

林梓行正把玩著手中的腰牌,卻被方笠舟拿走了,隻見他將腰牌收了起來,道:“此事交給飛鷹衛去辦。”

“那我……”

林梓行話還未說完,便見方笠舟眉頭一蹙,語氣略顯焦急,道:“有人來了,你該上去了。”

“我……”

林梓行又一次被打斷了,不過這次不是被方笠舟的話打斷的,而是他的行動。

隻見方笠舟用繩子拴住了林梓行的腰身,自己一跳便攀上了井沿,快得林梓行都沒看清他的動作,自己就被吊在了井裏。

方笠舟雙臂伸了過來,把她拎上了井,撤去了她腰間的繩子,期間一眼都沒看她,道:“你走你的,不必管我。”

林梓行就這樣坐在井邊,眼睜睜看著方笠舟跳進了井裏。

這動作快得有些離譜,這耳力更是強得離譜。

不愧是間諜工作出身的……

現在坐在井邊的她,才聽到了後院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林梓行急忙離開井邊,坐在牆角樹下的磨盤上,用手支著頭,裝作打盹的樣子……

腳步聲愈來愈近,隻聽得一個老者聲音道:“貴客,已經可以了,不知準備送出城?”

林梓行裝作被吵醒的樣子,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那個老掌櫃,淺淺伸了個懶腰,目光移向一臉木然的清水,沒發現什麽不尋常之處,便道:“明日一早吧,有勞老掌櫃了。”

“去把屍體搬上車,咱們走。”

林梓行話音剛落,便聽老掌櫃道:“且慢……”

老掌櫃看起來十分好脾氣,笑眯眯道:“屍體已然入殮進棺,若是貴客再抬走,是不是有些太過麻煩勞累了?”

“不如先放在老身這裏,等明日一早再運出城,也省的折騰了。”

林梓行想起在井下發現的那些屍體,心中警鈴大作。

可不能把阿七給留在這裏……

林梓行微微蹙眉,道:“這……不太合適吧……”

“就按老掌櫃說的辦吧。”

萬年裝啞巴的清水突然開口,可把林梓行給嚇了一跳,十分吃驚地看向他。

清水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道:“煩請大哥回去向主子報信,明日一早再來吧,我在這裏等著。”

既然清水都這麽說了,留他在這裏,她倒是沒什麽不放心的。

老掌櫃和清水親自送了她出門,林梓行行禮告辭,走出街角,卻覺得渾身乏力,困倦得不行,正是心亂如麻的時候,在巷口角落裏瞧見了一個人影。

方笠舟仍是一身夜行衣,隻是臉上的麵罩已經摘下來了,板著臉道:“什麽情況?”

林梓行這次是有了心理準備才沒有被嚇到,捂著唇打了個哈欠,與他一邊走著一邊說了那裏的情形,方笠舟眉頭也漸漸蹙緊。

“如今看來,這個棺材鋪子和匯通錢莊互相勾結做盜屍生意是沒錯了,隻是暫不知道目的為何……”

林梓行滿腦子都是棺材裏的那具女屍,心裏有個可怕的念頭,隻是尚無證據,暫時不敢說出口罷了……

女子生存艱難,可以想見了……

“你先上馬車吧。”

林梓行這才發現二人已經踱步來到一輛馬車前,趕車的正是清風和兩個飛鷹衛。

林梓行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渾身沒有力氣,也沒有多讓,準備手腳並用爬上馬車,卻有些邁不動腿,突然腰間一隻大手幫了她一把,待她回頭一瞧,卻沒看見是誰的手……

方笠舟手中正拿著那塊史府的腰牌,神情嚴肅地吩咐清風。

林梓行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錯覺而已,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進了馬車之後,方笠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可能是驟然鬆懈下來的緣故,林梓行的眼皮子開始打架了,剛坐下,頭一歪,便漸漸失去了意識。

林梓行感覺到自己在夜色的林子中奔走,強烈的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腳下步速極快,根本看不太清楚雙腿的影子。

林梓行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她的雙腿……

她方才碰了那個盜墓賊的屍體,難道說,她在那盜墓賊的記憶裏?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做出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比如在夜色的掩護下拿著她根本揮舞不動的大鐵鍬挖墳開棺。

一具過世了沒多久的女屍出現在了棺木之中……

那個女子眼角和唇角還含著笑意……

她感到自己歎息了一聲,合上了棺木,費力地將棺木弄上了車,趁著夜色趕車往縣城裏奔去,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匯通錢莊那條巷口。

誰知那巷口早已停了一輛青色車頂的馬車。

她立刻躲在了一旁,看著匯通錢莊的劉掌櫃十分恭敬地送了一個男子出門。

那男子衣著華貴異常,身上的袍子是織金緞子盤著祥雲紋路,頭冠上一塊紅似血一般的寶石在黑夜之中閃閃發光……

更重要的是,他麵容英俊之極,是林梓行畢生少見的那種,尤其是那雙桃花眼,雖眼角有些細微的皺紋,但仍然不減風華,反而更平添了幾分風韻……

“爺放心,一切交給草民。”

那位貴人上了馬車,待馬車離開後,上一秒還笑眯眯的劉掌櫃立刻變了臉色,壓低了聲音,拔出了手中的匕首,怒斥道:“誰人在此,快些出來。”

林梓行現在在盜墓賊的身體裏,也十分警覺,順著他的動作拔出了腰間的劍,待劉掌櫃一步步上前看清她的臉時,臉色微變,接著換了一副笑容,收起了匕首,道:“原來是你啊,這麽晚了來做什麽?”

盜墓賊這才放心了些,收回劍後,道:“尋到了新鮮的女屍,和棺材一並送來了。”

劉掌櫃眸光閃了閃,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李兄當真是能幹,劉某沒有看錯人。”

盜墓賊拉著車往匯通錢莊門口走,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劉掌櫃陰冷的眸子……

可林梓行注意到了,嚇得渾身一顫,眼前場景一轉,便見自己身在那間滿是棺材的密室,被劉掌櫃一劍穿心。

痛苦從她的胸口蔓延到了四肢,讓她無法呼吸,拚盡全力掙紮卻沒有力氣,隻能隨之倒下,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

卻沒能醒過來……

方笠舟吩咐完清風後,清風接過腰牌領命要走,卻被方笠舟拉住了胳膊。

清風嚇了一跳,一臉無辜地回頭看向方笠舟,道:“主子可還有別的要吩咐的?”

方笠舟眉頭微蹙,又觸碰了好幾下清風的胳膊、肩膀和腰身,最後是臉頰,惹得清風臉都紅了,卻一動不敢動,更別提方笠舟還追尋著他的目光,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

方笠舟眉頭蹙得更緊了,擺了擺手道:“無事,你去吧。”

清風如蒙大赦,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馬車前消失了,方笠舟看起來滿麵愁容,歎息著上了馬車,卻見到了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林梓行。

方笠舟一驚,急忙上前扶住了林梓行的身體,拍著她的臉,道:“林寺丞!林寺丞!”

“林梓行!你醒醒!”

林梓行猛然一下驚醒,眼前就是方笠舟那張滿是焦急的臉。

林梓行滿臉汗漬,胸口劇烈起伏著,一遍遍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緊抓著方笠舟的衣袖,喘著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