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沈歧這副見鬼了的神情, 林梓行有些愣住了。

她以前從未見過沈歧啊,怎麽他見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林梓行無辜地眨了眨眸子,壓下心中的疑惑, 正要自我介紹一番, 卻被方笠舟攔住了。

隻見方笠舟上前一步擋住了林梓行的半個身子,道:“沈駙馬,這位是本王的屬下大理寺丞林梓行,不知您有何指教?”

方笠舟神情嚴肅, 眸光犀利,沈歧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緩緩將目光從林梓行身上移開,尷尬地笑笑, 道:“沈某見這位小友的容貌有些熟悉,故而有此一問, 還請王爺與小友不要見怪……”

“才知王爺已任大理寺卿一職,恭賀王爺,不知王爺夤夜來此,是要查什麽案子?”

方笠舟微微閃身, 扭頭道:“林寺丞,你來說。”

林梓行會意,上前微微頷首,道:“大理寺經查探,發現匯通錢莊與棺材鋪勾結盜取女屍與棺材配以冥婚謀取利益,方才已經將兩處盡數查封,並搜查到了重要罪證。”

史令冬大張著嘴, 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沈歧倒顯得鎮定不少, 佯怒道:“華安縣也算是天子腳下,竟會生出這般喪盡天良之事。”

“令冬賢弟,為兄不得不說你一句,平日裏是如何治理這華安縣的,怎能讓自己治下發生這樣的事,真是愧對聖人信任。”

史令冬臉上冷汗橫流,但很快領會到沈歧的意思,慌亂地行禮道:“是下官玩忽職守,治下不嚴,下官知罪。”

“賊人狡詐,史縣令先不必自責。”林梓行看他這副模樣就想吐,但還是假意安慰道,“好在錢莊和棺材鋪的掌櫃和夥計全部伏法,林某這便回去加緊審理,方能將案情奏報聖上,還史縣令一個清白。”

史令冬一聽同夥都伏法了,更加慌亂了,忙道:“此案既在華安縣發生,下官身為華安縣令,自然有查清案情的職責,不敢勞動大理寺大駕,還是將一應嫌疑人與人證物證交給下官,由下官來親審……”

“林某本也是這樣想的,隻是……”林梓行似是有些為難,望了方笠舟一眼,看方笠舟微微點頭,便繼續道,“那匯通錢莊掌櫃不小心說漏嘴,說他還私藏了什麽賬本,似是與一些大人物有關,隻怕由大理寺來審好一些。”

“方正卿……這可是為史縣令著想啊!”

史縣令張了張唇,求助般地看向沈歧,沈歧眼珠一轉,道:“既然此案牽扯眾多,不如也讓沈某參與審理,沈某也算是皇親國戚,官場之中不論是誰,沈某都是不怕得罪的。”

“駙馬有這份心,方某感激不盡。”方笠舟微微一笑,又歎息了一聲,道,“隻是聖人將大理寺托付給方某,方某怎敢偷懶,將這樣的大案交托給旁人,更何況駙馬是陪長公主出遊至此,方某不小心打擾已是很過意不去了,怎敢再勞煩駙馬出手相助呢?”

沈歧正要說話,方笠舟卻板起臉道:“來人,請史縣令去縣衙說話。”

兩個飛鷹衛不由分說便上前將史令冬架了起來,史令冬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弄走了,方笠舟看似十分守禮地向沈歧作揖,道:“夤夜打擾,十分抱歉,公務在身無暇親自向長公主問安,還請駙馬轉達。”

沈歧根本插不上話,就被迫看到了他們的背影,徒留他的門口發愣。

待他們走遠了,沈歧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轉頭向自己的隨從沈良道:“派人跟著,仔細打聽這消息。”

沈良領命,正準備離開,卻又被沈歧叫住了。

沈歧抿了抿唇,雙拳在身側攥緊,道:“你親自去查查,那個大理寺丞林梓行是什麽人……”

……

史令冬已經先被送到馬車上了,方笠舟和林梓行慢悠悠走到驛站門口,有個飛鷹衛湊了上來遞給了方笠舟一封信,道:“主子,今日傍晚截下來的信,是從長安遞送給沈駙馬的。”

方笠舟沉吟一番,接過了那封信,信封上寫著“沈歧親啟”……

方笠舟毫不猶豫地拆開了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輕笑了一聲,便遞給了林梓行。

這封信是紀明遠寫給沈歧的,大概意思就是方笠舟和她很可能在華安縣,讓他幫忙盯著些,千萬別讓在華安縣的生意見了光……

可惜啊,這封信來晚了,現在這個見不得光的生意,已經見光了……

林梓行將信塞回了信封,道:“這封信還給沈駙馬嗎?”

“給他也沒什麽意義了,留著當證據就好。”

方笠舟將信收了起來,吩咐道:“驛站的人不要撤,繼續盯著駙馬和長公主。”

林梓行湊上前去,搓著手問道:“最近實在是有些累,要不要今晚休息一下?”

方笠舟挑了挑眉,道:“你累了?”

“是有點累……”林梓行打了個哈欠,道,“人反正是已經抓住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審?”

方笠舟沒有答話,隻翻身上馬,示意她快寫上馬。

林梓行一看便知,自己今晚別想睡個好覺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被方笠舟拽上了馬背。

……

華安縣衙許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牢中位置基本都被占滿了,史令冬下了馬車後就一直在自己書房中踱步,被飛鷹衛看得死死的,什麽小動作都做不了,急得滿頭是汗。

白師爺在一旁端著茶勸道:“老爺,現在急也沒有,您先喝口茶消消氣。”

史令冬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歎息了一聲,一拳捶在桌案上,道:“本官怎麽能不急啊,那方笠舟是什麽人,他親自來查這個案子,本官還能討得了好?”

“那個徐海,竟然還私自藏了什麽賬本,暗地裏要給本官捅刀子!真是氣死本官了!”

史令冬氣得直咳,白師爺一邊給他順氣,一邊道:“現在沈駙馬也在縣裏,他肯定會出手保您的,就算他不保您,他身後的大人物也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您放心就是了。”

史令冬好不容易止了咳,聽罷白師爺的話,登時緊張起來,緩緩搖著頭道:“不對,徐海與沈歧昨夜之前從未見過麵,徐海甚至不知道沈歧的存在,徐海若真是有賬本,不可能會有沈歧的名字……”

“那些錢本官雖是大部分上交給了京裏,但徐海不知情啊,他隻知道,跟他分錢的是本官,那賬本上隻會寫本官的名字!”

史令冬悔恨得想那頭撞牆,歎息了一聲,道:“如此一來,證據隻與本官有關,本官隻怕沈歧和他效忠的那位殿下,會棄車保帥……”

“這……應該不會吧……”

“不行,得想個法子……”史令冬緩緩起身,在屋中踱步走來走去,看向白師爺,指著他道,“你平日裏那麽聰明,一到關鍵時刻就啞巴了,倒是給你老爺我想個法子啊!”

“您別急,我這正在想呢……”白師爺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一副著急的神情,歎息了一聲,道,“要我說,您不如直接招了。”

史令冬忍不住跳起來罵道:“你是想害死本官嗎!”

“您先聽我把話說完了成嗎?”白師爺拽著他,示意他壓低聲音,輕聲道,“我的意思是,您身上有沒有與大人物們來往的證據,您把證據放在顯眼的地方,誘導這位平遠王的人來搜,然後向京中求救,這樣就把他們給拉下水了。”

史令冬逐漸冷靜了些,仔細思忖片刻,道:“拉下水之後呢?”

“拉下水之後,您無論認與不認,您與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他們若想自救,就必須設法將您也給救了,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史令冬一聽,眉頭逐漸舒展,長歎了一聲,道:“這可多虧了白師爺,本官怎就想不到!”

白師爺唇角勾起,狡黠一笑,行禮道:“您過獎了,您不如現在好好回憶一下,有什麽能夠與京中大人物們扯上關係的證據,越多越好。”

“對對對,本官這就仔細想想……”史令冬坐回到桌案前,開始翻找起來。

白師爺微微欠身,道:“我去給大人弄些醒酒湯來,想必能更有助於大人思考。”

史令冬擺擺手,白師爺便退下了,一出房門,便扭頭看向角落的陰影裏站著的兩個人,向他們笑著露出了大白牙。

角落裏的林梓行和方笠舟對視了一眼,小聲道:“看來很順利了。”

方笠舟勾了勾唇角,道:“走吧,去審審那幾位……”

林梓行和方笠舟將這兩個掌櫃好生審問了一番,也沒審出什麽新鮮的,那棺材鋪老掌櫃就按照徐海的指令做事,徐海倒是把史令冬給招了個幹淨。

當初做這個生意,就是史令冬先來找的他,二人合作分成,而那位駙馬爺沈歧,據史令冬所言,他就見過這麽一次,隻知道是長安來的人。

林梓行停下筆問道:“那他這次來匯通錢莊找你,是為了什麽?”

徐海歎息了一聲,道:“跟你們一樣,都是聲稱自己有筆款要存,想存在匯通錢莊的。”

這不對啊,要是徐海根本不知道沈歧的身份,為什麽徐海看到盜墓賊發現沈歧了,就把盜墓賊給殺了?

林梓行繼續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把為你賣命的那個盜墓賊殺了?”

“他啊……”徐海眨眨眼,又歎了口氣道,“那是因為他幾天前偷聽我與史縣令商討事情被發現了,史縣令讓我務必把他給清理了,我沒辦法才……”

徐海看起來十分悔恨的樣子,林梓行也有些無奈,尷尬地看了方笠舟一眼,卻見方笠舟並無責怪她的意思,這才鬆了口氣……

“時辰不早了,現在去歇息一會吧。”審問完後,方笠舟十分認真地看向林梓行,道,“明日還有的辛苦呢。”

林梓行確實困倦得不行,也沒跟方笠舟客氣,一起回了驛站,連衣裳都沒脫,一沾床榻就睡著了,然而夢裏也沒消停,一直夢到自己在林子裏奔跑的情景,還遇見了辦冥婚的,還有人識破了她的女子身份,要抓她上轎子,要抬去給已死之人做媳婦……

林梓行猛然間驚醒,發現自己正趴在床榻上,滿頭都是汗,神誌也不算清醒,門外急促的敲門聲還在急速撞擊著她的耳膜……

林梓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飛快地爬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發,上前開了門。

隻見兩個黑衣男子十分焦急地行禮道:“林寺丞,王爺說在城外發現了重要物證,請您務必快些去看看。”

林梓行也立刻緊張起來,忙問道:“什麽重要物證?”

“是具屍體,請您去查驗一番。”

林梓行一聽是屍體,便拎起自己的小箱子道:“那咱們現在快去。”

兩個男子引著林梓行匆匆下樓,出了驛站的大門,林梓行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隨著馬車的行進,林梓行才逐漸清醒過來,仔細思忖著。

在城外發現了屍體,能是誰的屍體?

林梓行覺得馬車行進得有些慢了,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正當她這麽想著,卻感覺馬車突然加速,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林梓行撩開窗簾望了一眼,原來是出城了……

林梓行上前去問道:“還有多久才到?”

“快了,請林寺丞稍候片刻……”

那趕車的男子連頭都沒有回,林梓行卻越想越不對勁。

以前方笠舟派人來接她,一定都是找她認識的清風清水或者阿七,而不會她沒見過的人……

而這兩個人,她就沒見過……

林梓行回憶起方才他們兩個人稱呼方笠舟為王爺,可方笠舟身邊的人,從來都是稱他為“主子”的。

林梓行突然警覺起來,開始思索怎麽試探一下這兩個人,誰知這時馬車卻停下了,馬車簾被扯下,那兩個男子上前一把扯住了她,把她給拽下馬車。

麵對這兩個男子的力量,林梓行根本反抗不過,劇烈掙紮著道:“你們是什麽人,誰派你們來的!”

兩個男子抿唇不答,一個男子直接把她扛了起來,另一個男子催促著道:“快,扔湖裏去,扔遠點。”

林梓行還未反應過來,一股強烈的力量牽引著她的身子,她登時天旋地轉,後背下墜,雙目所見的景致從茂密的草地、蒼朗的明空,變成了一片碧波**漾的空白……

湖水灌入了她的雙目、雙耳、鼻子和嘴巴。

她的呼吸,登時被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