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梓行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現在阿七麵前時, 已經是一刻鍾之後了。

阿七卻並沒有半點不耐,反而十分興奮地拉著林梓行的胳膊,道:“等你好久了……”

林梓行覺得這樣實在不太合適, 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發現了不好, 便悄悄從阿七懷中撤出了手臂,輕聲道:“男女授受不親,還是莫要這樣了。”

阿七也不生氣,隻道:“好, 我都聽你的。”

林梓行實在是覺得怪怪的,和阿七一邊走著一邊道:“我實在是想不通, 你為何要與我如此親近?”

“我很小時就進了飛鷹衛,周圍沒有親人。”阿七眨眨眼, 道,”“飛鷹衛之中又女子極少, 而且基本都潛伏在各地,我很難找到朋友的。”

像阿七這樣的飛鷹衛確實是可憐,基本都是孤兒,生活孤獨又無趣……

林梓行歎息了一聲, 安慰了阿七幾句,轉念一想卻在阿七的話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微微蹙眉,道:“可我也不是女子,你為何想要與我做朋友?”

“對啊,不行嗎?”

阿七這麽理直氣壯,林梓行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隻道:“行行行, 可以……”

交朋友嘛, 她怎麽會拒絕呢……

林梓行沒想到,自己低估了阿七的實力,這一上午,她陪著阿七幾乎逛遍了東市所有的胭脂店、首飾店和綢緞店,雙腿都有些打戰。

而且更要命的是,她感覺,阿七似乎很想讓旁人誤會她們二人的關係,總在人前與她表現出超越男女的親昵……

當胭脂店掌櫃笑眯眯地送她們出來,還祝她們二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時,林梓行徹底繃不住了,忍不住悄聲道:“阿七,我們這樣會讓人誤會的。”

阿七扭頭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誤會又怎麽了?你不喜歡女子嗎?”

“這不是喜不喜歡女子的問題……”林梓行將聲音壓得更低些,道,“你是女子,若與我牽扯太深,會對你清譽有礙。”

“你不懂,我這可是為了你好。”阿七急忙搖頭,道,“你若不跟我接觸多些,隻怕就於你的清譽有損了。”

林梓行:?

這什麽邏輯?

阿七湊到林梓行耳邊,悄聲道:“你不知道,你和主子之間,實在太像斷袖了……”

“什麽?”

林梓行還在大街上呢,就這麽叫了出來,惹得路人紛紛側目,好奇地打量著她們兩個。

阿七神神秘秘的,一邊注意著周圍的人,一邊悄聲道:“你不知道,昨日吳良他們三個在編排你呢,說你和主子一定是斷袖,然後你勾引了主子,才升官做了大理寺少卿。”

阿七一臉憤慨不平的樣子,捏緊了拳頭,道:“這三個碎嘴子,等我早晚找機會收拾他們!”

林梓行聽了,覺得吃驚,又覺得好笑,道:“他們三個向來就是那個樣子,你不必在意他們,我以後注意與方正卿保持些距離就好。”

林梓行打定主意,等休沐回去之後,說什麽都要從方笠舟的書房裏搬出來,正好有這些風言風語當借口,也算是幫了她大忙了……

二人很快便走到了摘星樓,店小二十分熱情地將她們迎了進來,二人尋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阿七十分豪氣地大手一揮,道:“你隨便點就是了,我吃什麽都可以的。”

林梓行也不跟她客氣,陪她了一上午,可得好生犒勞一番她酸痛的雙腿,便一口氣點了四五道菜。

待店小二走後,林梓行環視著四周,發現了櫃台前一個正跪在地上擦地的小二,有個掌櫃模樣的男子指著他嗬斥道:“一上午了,這地板還沒擦幹淨,我養你有何用!”

“幹不好可以不幹!我摘星樓可不養閑人!”

擦地的小二一個勁地磕頭,林梓行覺得心裏不舒服,想管閑事的心有些收不住了……

“你還記得我們在青樓那日嗎?”

林梓行扭頭看向阿七,不明所以,道:“記得啊,怎麽了?”

“我昨日來這裏的時候,看擦地的那個店小二有些眼熟,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店小二就是青樓那日之後來摘星樓做工的。”阿七壓低了聲音,眸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道,“而且這個店小二要的工錢極低,隻求在這摘星樓有口飯吃,有張床睡。”

林梓行聽她的描述,微微眯起了雙目。

“過會等他轉過頭來,你瞧瞧他的臉,可有印象……”

林梓行扭頭看了過去,見那擦地的小二緩緩起身,用略顯瘦弱的手臂吃力地拎起水桶,往後廚走去。

而林梓行看到了那張臉之後,登時驚起了一身冷汗……

這不是她曾在夢中見過的蘇家小婢女明月嗎?

蘇沐之一家唯一的幸存者……

當時她與方笠舟前去青樓赴李徊的宴會時,在門口曾經撞見過,等第二日時再去找,就已經找不到人了……

林梓行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該怎麽辦。

這個小姑娘這麽長時間以來選擇並沒有逃出長安城,卻也沒有尋求官府的幫忙,說不定心裏存著為主人家報仇的念想,卻不知該相信誰……

明月應該是見過她的,就在青樓那天夜裏,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去見李徊和紀明遠的,若是現在自己貿然接近她,隻怕她不會相信自己,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

林梓行權衡利弊,還是覺得此時不宜輕舉妄動,湊近阿七耳邊悄聲道:“阿七,麻煩你派人暗中保護著她,若是能取得她的信任,那就更好了。”

阿七將聲音壓得極低,道:“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交給我就是了。”

林梓行算是鬆了一口氣,隻是這頓午膳用得卻是有些乏味,忍不住又囑咐道:“此事記得告知方正卿,請他想想,可有什麽好法子?”

“不過請他記得,可莫要打草驚蛇!”

“知道啦!”

阿七狡黠地笑笑,林梓行卻時不時看一眼扔在那裏努力擦地的明月,明月與她一般,時不時抬頭環視四周,隻是與她不同,明月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十分警惕……

林梓行歎息了一聲,琢磨著有沒有什麽法子先讓她脫離這個艱苦的環境才好……

……

夜裏,禎王府之中,紀明遠又帶著查探到的消息出現在了李徊的書房之中。

李徊經過兩日的在府反思,卻並沒有更加平靜,反而是身心俱疲,略顯暴躁,臉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看起來頗為憔悴。

李徊仍強撐著給紀明遠倒了茶,道:“舅父夤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揚州有飛鴿傳書,有關沈歧的事,有消息了。”

紀明遠沒有多說,隻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件遞給了李徊,李徊迫不及待拆開,飛快地瀏覽了一遍,抬眸看向紀明遠,眉心緊蹙著,道:“所以當年沈歧尚未進長安科考之前,在揚州城成過親?”

“沒錯,那家人姓林,林家女兒名為林越竹,是一家林家醫館大夫林天昭的獨女。”紀明遠壓低了聲音,“林越竹當年送夫君科考,過了幾個月便生下了女兒,那夫君再未在揚州城出現過。”

“後來聽聞林越竹北上尋夫遇到了船難身亡,林天昭便帶著孫女從揚州城消失了。”

李徊微微眯起雙目,掐指一算,道:“這麽說來,沈歧與他那揚州城的妻子生下的女兒,與如今的林梓行年紀一樣了?”

“而且,林梓行的祖父姓名雖然與林天昭不同,但據說是個赤腳郎中。”

李徊手中捏著信件,冷笑了一聲,道:“林梓行啊,林梓行,難道這就是沈歧所說的把柄嗎……”

紀明遠看起來十分篤定,道:“紀某覺得很有可能,不過還是不能貿然行動,須得想法子試探一下。”

“本王明白,此事就由本王來辦吧。”李徊眉心漸漸舒展,慢條斯理地將信件折好,道,“勞煩舅父幫本王再查一查林梓行的祖父,若他的身份是假的,總不可能一絲痕跡也沒有吧……”

紀明遠幹脆應下,又道:“明日殿下可要進宮?”

“要的,在家反省了三日,須得進宮表現一下才是,母妃那邊也需要本王盡孝,以表心意。”李徊輕抿了口茶,唇角噙著一絲笑意,緩緩道,“隻是,還有個地方要去一趟才好。”

……

第二日一早,在家躺了兩整天的林梓行在**表演了一個鹹魚翻身,終於十分艱難地起床,踏上了上班之路。

好在本朝的聖人不算勤快,上朝的頻率極低,才能讓她有苟延殘喘的時間,而且長假之後的今日也不必上朝,林梓行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隻是剛走到大理寺門口,林梓行的心情徹底跌倒了穀底……

隻見一身寶藍錦袍的李徊正立在大理寺門口,眉眼間、唇角間俱是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雙目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見到她之後,便上前幾步,微微頷首道:“恭賀林少卿高升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