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經是夜裏, 屋中燭火明亮,而且燒了一個小爐子,讓整間屋子亮堂又溫暖, 隻有坐在床邊的方笠舟, 立在一旁的郎中,和緊閉雙目、表情痛苦的林梓行。

郎中小心翼翼地切了脈,揩了揩額頭的汗漬,仔細斟酌了許久, 才遲疑著道,“老身行醫數十年, 確實沒見過這樣的病症。”

“上次老身給這位郎君看診,表征雖與此次一樣, 但看脈象卻差別巨大……”郎中有些緊張,咬了咬牙才道, “上次郎君的脈搏平穩有力,這次卻……略顯微弱……”

“略顯微弱?”方笠舟眉心蹙得更緊了,道,“什麽緣故, 可與性命有礙?”

“想來與性命無礙,隻是……這病症實在奇怪,老身著實不敢妄言……”郎中抿了抿唇,又試探了一下林梓行的鼻息和脈搏,道,“但這鼻息和脈搏比剛昏迷時,已經好了許多了, 殿下且放寬心。”

方笠舟疲憊地用手指擰了擰眉心, 道:“可她已經這麽昏睡三日了, 究竟何時才能醒來?”

“湯藥灌下去這麽多也毫無用處,老身除了調整藥方,再束手無策了。”郎中躬身行禮,道,“如今,老身隻能將藥方調整一番,加些能強健心脈的藥,再讓這位郎君多注意歇息,看後續情況如何,再行診治吧……”

方笠舟沉默了良久,才道:“好,勞煩了。”

郎中恭恭敬敬行禮,收拾了藥箱退下,隻留方笠舟在屋中,仍坐在床榻邊的凳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林梓行,伸手撫向她的冰冷的手,用他的大手緊緊包裹住了,想將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那日他從皇城之中出來直奔刑部大牢,便見林梓行癱倒在牢中人事不省,渾身顫抖,口中還念叨著什麽,算是把他的魂都險些嚇飛了……

就這樣三日過去了,林梓行仍然不見好轉,一次也沒有醒過來……

“方笠舟……”

方笠舟身形微動,難以置信地抬眸看向林梓行的臉。

他方才似是聽到有人在喚他,聲音細弱,他險些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仔細盯著林梓行的臉瞧,才發現原來是林梓行的囈語……

方笠舟伸手撫向她的額頭,捋過她額前的發絲,輕聲安撫道:“我在呢……”

她當真是膽子大了,竟都敢直呼他的名字了,等她醒來,可得好生找她算賬才是!

方笠舟這麽想著,卻忍不住苦笑,等她醒來,隻怕自己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找她算賬呢……

林梓行尤在夢中,眼前仍是朦朧迷離的景象,隻能感受到她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似是自己被掩蓋在了土裏,封在了一個密閉黑暗的空間裏,隻是耳邊仍有方笠舟輕柔的呢喃,才讓她有種活著的實感。

她拚了命的仔細聽,才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若有來生,我定會護你周全,讓你長命百歲,幸福終生……”

林梓行猛然睜開雙目,驚叫了一聲,掙紮著起身,拚命拍著自己的胸口,讓自己恢複順暢呼吸。

“你醒了?”

方笠舟一臉驚喜,起身坐上了床榻,雙手輕輕握住了林梓行略顯瘦削的雙肩,道:“怎麽樣,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

林梓行看到方笠舟,先是一愣,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

她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了,還能碰到實實在在的方笠舟了!

那證明她已經從夢中出來了!

林梓行哇的一聲,忍不住哭出聲來,一頭倒在方笠舟的肩膀,忍不住捶打了他兩下。

“這是怎麽了?”方笠舟一臉驚訝,臉上卻暗自露出些喜色來,輕輕拍著林梓行的後背,道,“誰給你委屈受了?”

“我!我還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真正的你了……”林梓行直起身子來,吸了吸鼻子,定定地望著方笠舟,一臉哀怨之意,道,“我以為自己要一輩子困在夢裏了呢!我怕的要命,你在我麵前,卻什麽都不知道……”

方笠舟伸手給她揩了揩眼淚,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輕聲安撫道:“還夢到我了?我做什麽了讓你這麽生氣?”

林梓行杏眸圓睜,緊抿著唇思忖著,卻發現就算是夢中原主經曆中的那個方笠舟,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雖然書中寫的是原主被飛鷹衛折磨致死,但實際上,卻是方笠舟一路親自護送她回長安,算是給了她最後的體麵,不僅安葬了原主讓她安息,也沒讓她的女兒身暴露於世。

“你很好,是我的問題。”林梓行想到自己方才逾矩的行為,尷尬地抽回了手,垂著眸子道,“我做夢自己去見閻王了,然後你體麵地給我收了屍……”

方笠舟呼吸一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切都過去了,你安心便是。”

林梓行想起來自己夢到徐東彥的死和黑夜中挖東西的場景了,急忙道:“殺死徐少卿的人不是我,是一個與徐少卿差不多高的男子,而且力氣很大速度很快,右手虎口處應該還有傷痕的。”

“還有……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一開始查蘇正卿案時,在大理寺後院挖出來的壇子?”林梓行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道,“那裏……那裏一定還有東西的!”

方笠舟伸手握住了林梓行的雙手,道:“餓不餓,現在傳膳嗎?”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林梓行撫開了他的手,道,“查案啊!我們不查案了嗎?”

“那也先用了膳再說。”方笠舟轉身便吩咐門外的清風傳膳,又看向林梓行,道,“我聽說,你昏迷之前禎王去見你了?”

林梓行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道:“確實如此。”

方笠舟聞言,正色道:“他去尋你,說什麽了?”

方笠舟懷疑,林梓行的昏迷就與他有關,若當真與他有關,那他勢必不會放過這個李徊……

林梓行歎了口氣,道:“就是威脅我嘛,他知道我是女子的事情了,要我替他辦事,若我不從,他便將此事上達天聽,到時候我就是欺君之罪在劫難逃了……”

林梓行話音剛落,屋中登時一靜,二人都沒有出聲。

林梓行身子微顫,這才意識到,她現在是在現實之中,現實裏的方笠舟不知道她是女子啊!

她……她把夢中的方笠舟和現實中的他給弄混了!

救命,她怎麽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方笠舟聽到林梓行這般說,緩緩抬眸看向她,臉色有些尷尬,不知該直接攤牌,還是淺淺演戲一番……

方笠舟下定決心,輕咳一聲,蹙起了眉頭,道:“你說什麽,你是女子?”

林梓行不知該否認,還是強行解釋,尷尬得如同渾身爬滿了螞蟻,過了良久,才抬眸看向方笠舟,道:“我若說是口誤,方正卿信嗎?”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便如同過了靜電一般,十分默契地避開了,林梓行眉心一蹙,覺得方笠舟這反應實在蹊蹺,便扭頭看向方笠舟,仔細端詳著他有些略有些發紅的臉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方笠舟緩緩抬眸,閃避開林梓行狐疑的目光,道:“這樣的事,我從何知曉?”

這下林梓行確定了,方笠舟早就知道了。

“你!你既早就知道了,怎還在這裏演戲?”林梓行又羞又氣,用被褥裹緊了身子,道,“騙我很好玩嗎……”

“我自然不是有意騙你,隻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說出口而已。”方笠舟輕咳兩聲,挑了挑眉看向林梓行,道,“你倒是不講理,究竟是誰騙誰,你心裏不知道嗎?”

“那你從沒問過我是不是女子,我自然也不會告訴你啊!”林梓行緊蹙著眉頭,道,“一不留神就是掉腦袋的事,我怎麽可能宣之於口呢……”

可她方才那麽自然,就在方笠舟麵前說出來了……

方笠舟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饒有興味地歪著頭看向林梓行,道:“那你方才,為何選擇告訴我呢?”

林梓行臉頰有些發紅……

確實因為這場夢境,她算是徹底了解了方笠舟的為人,對他深信不疑,更是心存依賴了,連這樣的事說出口,都覺得毫無障礙了……

林梓行卻突然覺得一陣後怕,急忙抓住了方笠舟的胳膊,道:“方正卿……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求你了好不好,一定莫讓再多一人知道了!”

方笠舟望著林梓行一臉焦急,還透著些懼怕,便輕拍她的後背,道:“我與禎王可不是一類人,不會借此威脅你的。”

“不過,你當真覺得,這個秘密能保守一輩子嗎?”

林梓行抬眸看向方笠舟,微微蹙眉道:“如何不行?”

“所以你打算一輩子不成婚,不生子,就在官場混跡到老?”方笠舟語重心長道,“這些都是小事,但凡你活在世上,就絕無密不透風的牆,我與你相處久了能發現,旁人定然也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些端倪來,你如何能瞞一輩子?”

“說這些為時尚早了吧……”林梓行含混著說完,外麵便響起了敲門聲,林梓行看著清風送進來的飯菜,摸了摸肚子,道,“正好餓了,先用膳吧,等用完膳之後還有案子要查呢!”

方笠舟見狀,並沒有再說什麽,隻陪著林梓行用完了晚膳,然後便出了門,叫來了幾個飛鷹衛,一起來到了大理寺的後院。

原先被挖過的痕跡仍然保留著,隻是那些壇子都被移走了而已,林梓行仔細回憶著夢中的情形,一步步丈量著距離,在一棵樹旁停下了腳步,指了指腳下,道:

“是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