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聽罷, 抬眸望了林梓行一眼,眸中似有火光閃爍著。

林梓行就這樣與她對視著,過了良久, 楊柳挪開了目光, 道:“他是皇子,是未來的天子,是我能肖想複仇的人嗎?”

“皇子不一定是未來的天子。”林梓行十分堅定,道, “有我們在,一定不會讓他得逞的。”

“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複仇卻是要冒著生命危險。”楊柳又扭頭看向林梓行,聲音雖然嘶啞不清晰, 但眸光卻犀利無比,道, “如果我出賣他,若成功則罷,可若不成功,那我豈非又要命懸一線?”

林梓行毫不躲閃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道:“那你就要這般東躲西藏,在見不得人的陰影裏生活一輩子嗎?”

楊柳眸光似是一閃,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水汪汪的,晶瑩剔透,顏色更是比火還濃烈些……

楊柳緩緩垂下頭,吞咽了一下,低聲道:“那我若站出來揭發他, 你能讓我活著嗎?”

“你若沒有犯下死罪, 自是會活著, 也沒有旁人能夠剝奪你的性命。”林梓行坐在了楊柳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有人會為難一個良民,你明白嗎?”

楊柳猛然抬眸林梓行,不由自主落下兩行熱淚,又伸手拂去了臉上的淚珠,強忍著哭聲,一字一句道:“我會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賜,他既負我在先,那我就不能放過他了……”

“你需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楊柳咬了咬牙,道,“事成之後我若能活著最好,若活不成了,也要變成厲鬼糾纏他一輩子!”

林梓行淺淺歎息了一聲,道:“你不必做什麽危險之事,隻需要在適當之時,將你所知曉的他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罷了。”

“那好啊,我一直沒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現在天賜良機,我可要好生把握住了……”

楊柳住的這間院子燭火燃到了半夜才熄滅,林梓行與方笠舟從院中出來,腳步匆匆上了馬車。

馬車上的林梓行看起來十分精神,方笠舟卻是顯得困倦了許多,林梓行察覺到了,便道:“方正卿這幾日辛苦了,不如過會先送你回王府歇息吧,我自行回刑部大牢就是。”

“你要回刑部大牢?”方笠舟眉心擰成了結,十分不讚同道,“你才剛醒,身子很虛,實在不宜回去……”

“我再不回去,隻怕禎王會借此做文章了吧。”林梓行笑了笑,道,“放心,我對自己的身子有數。”

方笠舟望了林梓行一眼,抿唇不答,一看就沒有被說服。

“我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讓聖人知道哪怕我身子不好,坐牢也兢兢業業的,咱們就能占據製高點了。”林梓行捏了捏下巴,道,“說不定禎王現在已經知道我醒過來的消息了,正憋著不知道該使什麽壞呢,我這一回牢裏,他什麽本事也使不出來了。”

“我還指望你明日進宮向聖人求情,光明正大地將我放出來呢!”

林梓行悄悄往方笠舟身邊靠了靠,似是擼貓一般給方笠舟順毛,方笠舟這才看起來心情好些,望了林梓行一眼,卻歎了聲氣,道:“你隻想著案子,隻想著要將李徊扳倒,可曾想過自己?”

林梓行瞪大了眸子,停下了動作,道:“想我自己什麽?”

“你的身子為什麽會這麽差?若你再進牢裏身子垮了該怎麽辦?你這般費盡心思扳倒李徊之後,想要的是什麽?”方笠舟麵向林梓行,十分鄭重道,“扳倒李徊很重要,但這些事情比扳倒李徊要重要得多……”

林梓行躲避著方笠舟的眼神,放下手臂,遠離了方笠舟一些,道:“這些事情不急的,等李徊倒台了之後再說也來得及的。”

方笠舟一看便知林梓行不願說,也不勉強她,隻道:“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牢裏布置得很舒服,你安心便是,想來按照計劃,你也不會在牢裏呆太久……”

“嗯……”

林梓行本能地感覺到馬車之中開始升溫,氣氛開始變得有些曖昧……

方笠舟對她的照顧,顯然超越了一般上司對下屬的關愛程度,更何況他早已知道自己是女子了,林梓行沒法不想歪。

林梓行明顯感覺臉頰有些發燙,好像自從自己上次做夢夢到方笠舟之後,她對方笠舟的感情就有些不一樣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趁著馬車中氣氛變得更不對勁之前,林梓行輕咳幾聲緩解了尷尬,道:“殿下,如今我們的準備,大約能讓李徊再無登基可能,但他身邊還有紀明遠這個深受聖人信任之人,就憑幾封信件,隻怕無法將他徹底扳倒,那樣一來,若他一心扶持李徊,那李徊豈不是還有翻身可能?”

“你說的有理……”方笠舟微微蹙眉,道:“得想法子讓聖人不在信任紀明遠才好。”

林梓行眼珠一轉,靈機一動,卻又搖了搖頭。

方笠舟轉頭看向她,道:“怎麽,想到法子了?”

“是想到了法子,但隻怕是太過冒險了。”林梓行抿唇,又歎息了一聲,道,“而且……聖人不一定會相信我們……”

“你隻管說,若當真是好法子,聖人那邊交給我。”方笠舟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堅定,道,“他會信任我的……”

林梓行應了一聲,伸手輕輕握了一下方笠舟的大臂,輕聲道:“謝謝你。”

若沒有他,她隻怕也無法逃脫李徊,更無法想象有一日會密謀將李徊鏟除……

方笠舟垂眸望了一眼被她捏過的手臂,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便緩緩鬆開,道:“是我該謝謝你……”

……

第二日一早,皇城大門將開,早已等候在皇城門口的禎王府馬車上,便緩緩走下兩人。

李徊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絳紫衣袍,與身旁的紀明遠對視了一眼,亮出腰間魚符便得放行,緩緩步入皇城。

聖人正在紀貴妃處用朝食,聽內侍來報,說禎王一大早便與紀明遠將軍一道進宮請安,抿唇笑了笑,讚道:“徊兒是個極孝順的。”

紀貴妃自是喜不自勝,道:“陛下信任徊兒,愛重徊兒,徊兒怎會不孝順陛下呢?”

聖人被服侍著用帕子揩了揩唇邊,便緩緩起身,道:“既如此,朕便去瞧瞧。”

紀貴妃上前給聖人理了理衣裳前襟,便行禮道:“恭送陛下。”

聖人這邊出了寢殿便直奔太極殿而去,待來到太極殿後,見李徊與紀明遠下跪行禮,聖人擺了擺手,坐在了龍椅之上,道:“起身吧。”

聖人仔細端詳了一下這舅甥二人,笑著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賜座吧。”

李徊卻不敢坐,直接又跪倒在地,道:“兒臣有負父皇重托,特來請罪,請父皇降罪責罰。”

聖人身形微頓,緩緩坐直了身子,道:“徊兒,你有何罪可請啊?”

“父皇囑托兒臣負責調查徐少卿被殺一案,可三日過去了,兒臣半點進展也無,是兒臣無能,請父皇責罰!”

李徊重重叩首,紀明遠也隨之跪下,道:“陛下,殿下固然有罪,但此事也不能全是殿下之過,還請陛下明察。”

“好了!”聖人眉心微蹙,高聲嗬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你不說清楚,要朕如何決斷啊?”

李徊緩緩抬頭,端起手臂行禮道:“父皇,兒臣奉命徹查徐少卿被殺一案,本該審問嫌犯大理寺少卿林梓行,可兒臣卻並未在大理寺牢中見到她……”

“哦?”聖人微微挑眉,道,“這是為何啊?”

“兒臣也覺得奇怪,這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從牢中消失呢,誰知問了獄卒才知,原來是平遠王於林少卿下獄當日就將其接出了大牢,現在也不知所蹤……”

李徊話畢,又叩首行禮,道:“兒臣看守不力,以致人犯逃脫,是兒臣之過。”

聖人輕輕應了一聲,又緩緩倚靠在了龍椅之上,道:“那可派人去問過平遠王了?”

“兒臣無能,見不到平遠王……”

聖人輕哼了一聲,目光掃過兩人,高聲道:“來人啊,宣平遠王進宮見朕。”

……

方笠舟緩緩步入太極殿之上,一撩袍角便跪下行禮,不卑不亢地抬起頭,道:“臣恭請陛下聖安。”

聖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可是愈發大膽了,朕哪裏能安?”

方笠舟臉上絲毫不見慌亂之色,隻道:“陛下息怒,臣認罰,隻是臣不知何罪之有,還請陛下明示。”

“聽說你將那個殺害朝廷命官的嫌犯給放跑了?”聖人的目光在方笠舟和李徊之間遊離著,道,“就是那個下屬林少卿,可有此事?”

方笠舟垂著眸子,道:“臣冤枉,不知陛下從何聽來此事,臣從未做過,還請陛下明察。”

聖人目光移向李徊,眸子中滿是狐疑,李徊急忙上前行禮,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皇。”

方笠舟直接奪過李徊的話頭,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刑部大牢查探,那林少卿嫌疑尚未洗脫,仍在牢中呆著呢。”

“就算現在林少卿在牢中,也不能證明平遠王從未將她帶出牢房過。”李徊也是寸步不讓,道,“兒臣親眼所見,絕不會出錯。”

方笠舟根本不理睬李徊,隻看向聖人,道:“臣有人證,可以證明林少卿的清白。”

李徊急忙麵向聖人,行禮道:“兒臣也有人證,可證明林少卿曾出逃刑部大牢。”

聖人懶得聽他們分辨,一揮衣袖,道:“那就讓你們的人證上殿,朕來問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