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靜了一瞬, 林梓行能感到殿中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自己的呼吸也忍不住放輕了些,待聽到聖人的吩咐後, 深吸了一口氣, 緩緩道:“不知陛下可知曉,約莫半個月前,長安城平康坊中的一家青樓,曾經走水過?”

李徊瞳孔一縮, 目光凜冽,猛然射向林梓行的背影。

林梓行能清晰感受到他不善的目光, 但脊背仍然挺得很直,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聖人默了默, 道:“朕知道,怎麽了?”

“想必陛下知曉, 平康坊那場大火之後,長安城中許多百姓目擊到了一些於皇家顏麵有礙之事,那青樓之中有一位名為楊柳的老鴇,當日與一位皇親國戚當街摟抱, 被人發覺……”

林梓行略一思忖,便又一撩袍角跪下,道:“臣……”

可林梓行還沒說完,方笠舟便在一旁打斷了她,行禮道:“臣領陛下之命,於長安城各處行監察之事,那日走水之後, 便差人跟蹤那老鴇的行蹤, 可是卻跟丟了, 那老鴇再未出現在長安城之中。”

李徊眸光緊緊盯著二人,雙拳在身側攥緊,緊咬著牙關竭力讓自己顯得雲淡風輕,莫要露出破綻。

聖人沉默了片刻,眸光十分犀利,道:“那此事與林少卿擅離大獄有何幹係?”

方笠舟依舊沒讓林梓行有開口的機會,直接道:“前幾日,經過飛鷹衛的追蹤,終於在城外發現了這老鴇楊柳的屍首,臣身邊沒有靠得住的仵作,而林少卿精通驗屍之術,臣便請她出獄一趟驗屍,待驗屍過後,一刻沒有耽擱,便將她送回了獄中。”

“林少卿曾提出是戴罪之身,不可擅自出獄,是臣濫用職權將她帶走,一切都是臣的過錯,還請陛下降罪責罰。”

方笠舟重重叩首,林梓行見狀,急忙也跟著行禮,心中微定,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

在聖人麵前,方笠舟還是護著她的……

原本這段說辭是她想出來的,也是打算由她在陛下麵前陳情的,沒想到方笠舟站出來替她說了,而且算是將責任都攬在他自己身上了。

李徊一聽見到了楊柳的屍首,這才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卸了勁,與身旁的紀明遠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這才安心。

既然人已經死了,那就好辦了,左右他們手中有她認罪的證據,可以脫得了幹係,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定然沒有證據能證明,楊柳的死與他們有關……

聖人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了,道:“一個老鴇,死了便死了,何必如此重視?”

方笠舟緩緩直起身子,道:“陛下有所不知,當日被人發覺與這老鴇楊柳有肌膚之親的皇親國戚,就在本殿之中。”

殿中眾人除了林梓行和方笠舟之外,皆是臉色一變。

“真是含血噴人!”紀明遠突然怒了,指著方笠舟,道,“禎王殿下的清白,還有本將軍的清白,哪能由著你汙蔑!”

聖人眯起了雙目,目光看向李徊。

李徊喉結滾動了一下,但仍然很好地掩飾住了心中的震驚與慌亂,隻竭力放緩了語調,看起來混不在意,道:“不知平遠王所指何人,不妨明示,事實真相父皇自有明斷,實在不必在父皇麵前打啞謎。”

方笠舟輕輕歎息了一聲,道:“禎王殿下,不是旁人,正是你啊……”

聖人一手撫上龍椅扶手,緊緊捏住了龍頭,道:“徊兒,你竟與一個妓子?”

李徊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日,一撩袍角跪下叩首,道:“兒臣實在是有冤屈,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這樣的事,平遠王站出來指證兒臣,兒臣也不敢分辨,但憑父皇責罰……”

聖人蹙了蹙眉頭,道:“那你究竟有無狎妓?連這樣的事也說不清楚嗎?”

李徊緊蹙著眉頭,緊抿著嘴唇,又叩首垂著頭不語,紀明遠見狀便上前道:“陛下,此事另有隱情。”

“紀將軍當時也在場,還需本王提醒你一下,禎王殿下銥誮與那妓子老鴇楊柳,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裹著同一床被褥赤身luo體地跑出了青樓嗎?”

聖人聞言一拍龍椅,猛然起身,對李徊怒目而視,道:“什麽?”

李徊堅持著隱忍不發,紀明遠在一旁道:“陛下息怒,請容臣回稟,此事是有人設計禎王殿下,殿下是無辜的……”

聖人的目光又落向紀明遠,手指用力捏著龍椅,緩緩坐下後,道:“你細細說來。”

“殿下潔身自好,甚少出入煙花場所,那日是臣組局,請殿下賞光,在此之前,殿下與那妓子老鴇楊柳根本並不相識。”紀明遠十分恭敬,道:“陛下,臣身為殿下的舅父,發現出了這樣的事後,便第一時間審問了那妓子,據她招認,她存了想要從良的心思,更對禎王殿下情根深種,癡心妄想要入禎王府的門。”

“她知道,以她這低賤的身份,斷然無法入宮門王府半步,便想出這樣下賤的法子,給殿下用了那下作藥物,若說有錯,那臣便要領頭等的罪責,禎王殿下是再無辜不過的。”

聖人沉默了片刻,細細端詳著李徊的神情,過了良久,才道:“你審問過後,那妓子如何了?”

“那妓子自知罪無可恕,便寫下了認罪書,臣便放鬆了對她的看管,誰知她一個弱質女流,竟勾引了臣的人,徑自逃跑了,再也沒出現在長安城中。”紀明遠輕輕歎息了一聲,行禮道,“臣所言句句屬實,請陛下明察。”

聖人手指捏了捏眉心,似是在思忖著,又緩緩抬眸,看向李徊,道:“是這樣嗎?”

李徊緊緊抿著唇,恭恭敬敬叩首,道:“請父皇降罪責罰。”

林梓行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李徊這就是承認了紀明遠的說法,但自己說出來又顯得是在為自己開脫,便請紀明遠在聖人麵前陳情,自己再裝出一副無辜模樣,來博取聖人的信任。

聖人仍然緊蹙著眉頭,看起來便是對自己這個兒子十分不滿意,手指摩挲著龍頭,似是在思忖該如何處置。

方笠舟輕輕勾了勾唇,道:“禎王殿下的意思是,殿下於青樓之中狎妓之事是被迫,那妓子之死也與殿下無半點幹係了?”

李徊抿唇不言,紀明遠在一旁道:“殿下的清白天地可鑒,平遠王手中並無實證,何必要在此陰陽怪氣?”

方笠舟並沒有看他,隻定定地望著龍椅之上的聖人,道:“紀將軍言辭鑿鑿為禎王殿下作保,手中也並無實證啊。”

“怎麽沒有實證?”紀明遠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一封認罪書,道,“這便是那妓子的認罪書,請陛下過目。”

方笠舟笑了,道:“看來這認罪書當真是極重要之物,紀將軍竟隨身攜帶……”

內侍將認罪書呈上,聖人伸手去拿,聽到方笠舟所言,手指頓了一下,才接了過來,飛快瀏覽了一遍,眉心擰成了結。

紀明遠呼吸逐漸平穩下來,道:“陛下,這認罪書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平遠王的質疑想必也是無稽之談了。”

“哦?”方笠舟饒有興味地看向紀明遠,道,“紀將軍有妓子的認罪書作證據,怎知本王手中就沒有認罪書?”

這下李徊和紀明遠都驚了,聖人也從那封認罪書之上抬眼,鷹一般的眸光望向方笠舟。

方笠舟將手伸向林梓行,林梓行從衣袖之中取出來一封信遞了過去,內侍十分有眼力見地上前,從方笠舟手中取來認罪書,又呈給了聖人。

“根據本王手中這封妓子的認罪書,禎王殿下與她兩情相悅,時常入青樓之中與她溫存,並請她幫忙在青樓之中監視前去青樓消遣的眾位官員。”

方笠舟這話一出,李徊臉上驚恐之色更甚,一臉怒意地扭頭盯著方笠舟,緊咬著牙關,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從何駁斥。

“不僅如此,青樓走水那夜,禎王殿下宴請幾位臣子,臣與林少卿也在被邀之列,可憐林少卿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請,便被下了那種不幹淨的藥……”

林梓行輕輕歎息了一聲,緊抿著唇,臉上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無從說起的模樣,方笠舟則繼續道:“而且據那妓子招認,是禎王殿下命她給林少卿下藥,並安排妓子與林少卿有肌膚之親,妄圖通過這種方式控製林少卿為其所用,不過布下放心,幸好臣及時發現,救了林少卿一命。”

“你……你這是血口噴人!”李徊咬了咬牙,扭頭看向他,道,“平遠王如何證明,你那份認罪書是真的?”

方笠舟不疾不徐,緩緩轉頭與他對視著,道:“那禎王殿下如何證明,紀將軍的那份認罪書就是真的呢?”

“你!”

李徊登時吃癟,緊抿著唇不言語,紀明遠在一旁道:“陛下,臣願以性命擔保,臣手中的這份認罪書絕對是真實的……”

“臣也願以性命擔保,臣手中的這份認罪書絕對是真實的……”方笠舟勾起唇角,轉而看向紀明遠,道,“紀將軍,是要與我打賭嗎?”

方笠舟不再看他,隻平靜道:“你想賭什麽?”

紀明遠輕嗤一聲,道:“紀某沒興趣平遠王賭,隻是在陳述事實罷了,總之你我之間,是有一人在扯謊……”

殿中靜了一瞬,林梓行十分適時地輕聲道:

“依臣所見,若想知道扯謊之人是誰,請那位妓子進宮回話,一問便知。”

聖人看罷兩份認罪書,胸腔劇烈起伏著,看著龍椅之下的幾個人,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順氣,聽林梓行說要讓妓子進宮回話,眯起了雙目,道:“你說什麽?”

李徊和紀明遠徹底傻眼,呆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