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行聞言愣住了。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鐵麵無私的工作狂上司方笠舟嗎?

他讓自己休息就罷了, 眸光中似是還泛起了一層朦朧的霧光,看起來竟有些溫柔……

林梓行感覺雞皮疙瘩起來了,忍不住身子一抖。

方笠舟見狀微微蹙眉, 道:“冷嗎?”接著, 便從身旁取過一件披風,將手臂繞到她的身後,給她蓋在了肩膀上。

林梓行:……

方笠舟最近不對勁,很不對勁, 對她有些溫柔過頭了,而且好像有些超越了普通上司對下屬的關心程度了……

林梓行有些不自在, 微微遠離了些方笠舟,將披風從肩上取下來, 一邊規規矩矩地疊著披風,囁喏著道:“我不冷的……”

方笠舟掩飾住了眸中的失望之色, 隻輕聲道:“你日後,就打算這樣繼續裝下去了?”

林梓行滿臉警惕之色,道:“裝什麽?”

方笠舟挑了挑眉,道:“我的意思是, 你打算繼續女扮男裝下去了?”

“有何不可呢,我還是很喜歡現在的生活的。”林梓行看起來放鬆了些,卻突然想到,今日李徊並沒有在聖人麵前點破她是女兒身這件事。

他明明是知道的,而且還用這件事威脅自己……

方笠舟很精準地捕捉到了林梓行臉上突然出現的驚慌,難掩關切之色,道:“想到什麽了?”

“李徊有些不太對勁……”林梓行忍不住咬了咬唇, 認真思忖著道, “他知道我是女子, 今日我在聖人麵前揭發他時,他卻並沒有暴露此事,這是為何呢?”

林梓行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方笠舟,見方笠舟似是也在沉思著,便問道:“方正卿,若你是他,你會如何利用此事?”

方笠舟聞言,眸光變得犀利了許多,道:“此事在聖人麵前點破此事並不是最明智的選擇……”

方笠舟定定地望著林梓行,道:“若選在這個契機告知陛下,會讓陛下覺得,他是為了脫罪才找了你這個擋箭牌,最好是先按下不提,謀定而後動。”

“可是,聖人如今兩道旨意,第一道備婚旨意算是將李徊徹底踢出了朝堂權力中心,第二道入封地的旨意更是將絕了李徊繼承大統之路。”林梓行手指點著桌案,仔細思忖著道,“這也就意味著,在李徊趕往封地之前的這段日子,李徊再難參與政事了,就算他想謀定而後動,隻怕也很難找到好機會了。”

方笠舟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色,道; “所以呢?”

“所以,他沒有機會,也不必再將此事捅到當今聖人麵前了,隻要他設法登上了那個位子,就既能正大光明地報複我,還能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夙願。”

方笠舟勾起了唇角,道:“以你的智慧,若是不繼續在官場,還真是可惜。”

“你還笑得出來呢!”林梓行忍不住氣悶,道,“不趕緊想法子,好阻止他謀朝篡位嗎!”

方笠舟雙臂往腦後一枕,倚靠在了身後的馬車壁上,十分悠閑道:“我又不是大羅神仙,哪有法子?”

“陛下召祈王進宮的旨意已下,想來李徊很快就能得到消息,隻怕又會刺激他一番,更堅定了他謀反的信念。”林梓行急得汗都出來了,忍不住扯上了方笠舟的衣袖,道,“他若當真成功了,那咱們倆哪有活路?”

方笠舟不知是被林梓行晃他衣袖的動作取悅了,還是對她“咱們倆”這個稱呼十分滿意,唇角輕輕勾起,很順從地將胳膊遞過去給她扯,眼神亮晶晶的,道:“到時候我就帶你逃跑,你若怕冷咱們就去南洋,你若怕熱咱們就去北境,總之去他無法染指之地,過神仙日子,這不就是活路嗎?”

林梓行扯方笠舟胳膊的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這是一個國之棟梁說出的話嗎?

敢情她在認真謀劃,他在這演偶像劇?

林梓行將他的胳膊一扔,臉色有些不滿,手托起腮,道:“我還有祖父呢,我能不管他……”

方笠舟剛想說可以帶著祖父一起走,便聽林梓行繼續道:“還有杜兄和周兄,他們與我交好,李徊不會放過他們的。”

方笠舟額角跳了跳,壓下聽到她關心其他男子的不滿,深呼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方才不過是玩笑話罷了,不怕的,我有法子。”

林梓行驚訝地抬起眸子,聽方笠舟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林梓行眨了眨眸子,道:“原來你早有打算?”

方笠舟被誇了,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但很好地掩飾住了,道:“也不算是吧,聖人的身子每況愈下,我總要提防著他當真傳位給李徊。”

提防著?

林梓行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第一次聽有人把謀反說得這般雲淡風輕……

方笠舟看林梓行這副神情,也忍不住心軟了許多,放輕了些聲音,道:“放心,你是我的人,隻要我還活著一日,便會護你一日。”

林梓行躲閃著方笠舟的目光,也輕聲道:“我知道啦,飛鷹衛也是你的人,你不也得護著他們嘛!”

可你和他們一樣,也不一樣……

方笠舟終是沒說出這句話來,隻沉默了,林梓行也感覺馬車之中氣氛有些不對勁,便主動轉移話題道:“可那九五之尊之位,若不是禎王,便是祈王,如果祈王繼位,我們的日子難道就會好過嗎?”

“他不僅是個平庸之輩,看起來也難辨忠奸的……”

“他沒有繼位的機會。”

方笠舟說這話時十分幹脆,根本沒有留有餘地。

林梓行卻有些疑惑,微微蹙起了眉頭,道:“可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資格繼位啊?聖人又沒有別的兒子……”

方笠舟抱起雙臂,定定地望著她,道:“誰說沒有人?”

“啊?”

林梓行驚得差點從位置上跳起來,有種撞破了皇家秘聞的刺激感與禁忌感,忍不住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聖人難道……曾經在外有私生子?”

方笠舟伸手彈了一下林梓行的額頭,道:“說什麽呢,沒有的事……”

方笠舟手勁拿捏得極好,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林梓行卻也下意識捂住了額頭,一臉委屈道:“你那麽說,我自然會想歪……”

方笠舟笑了,伸手揉了揉林梓行的額頭,緩緩道:“我知道,但聖人的的確確,還有旁的兒子。”

林梓行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緊盯著方笠舟瞧著,方笠舟卻打定主意不再開口,撩開馬車簾吩咐了幾句,便放下簾子,看向林梓行,道:“帶你去見一個人。”

……

今日本是豔陽高照的天氣,禎王府上空卻籠罩著一層陰雲。

書房門外,一眾小廝和婢女戰戰兢兢地立在門外不敢進去,隻聽得書房之中一陣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紀明遠快步趕上前去,緊蹙著眉頭道:“怎麽樣了?”

為首的小廝道:“殿下一回來就將自己關進書房,在裏麵摔東西,奴婢們實在不敢擅自進去……”

紀明遠歎息一聲,道:“都去做自己的事吧,再備些茶水和飯食送來。”

一眾小廝和婢女如釋重負,很快便消失在了院中,紀明遠上前幾步敲響了書房的大門,門內傳來了咆哮:

“說了不許進來,一個個都活膩了嗎?”

紀明遠身形微頓,語氣都嚴厲了許多,道:“殿下,是我。”

屋內靜了一瞬,過了良久,書房門才打開,紀明遠看到李徊的樣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明明隻過去了幾個時辰,李徊卻像老了十歲一般,形容枯槁,眸光中再也沒有了神采。

“殿下……”

畢竟也算是自己從小看大的孩子,紀明遠不可能不心疼,緊蹙著眉頭扶著他進了書房,將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將他扶著坐下,安撫著道:“殿下,還遠未到山窮水盡之時,此時放棄還為時尚早啊……”

“為時尚早?”李徊苦笑了一聲,道,“父皇要趕我去封地了,還不算是山窮水盡嗎?”

紀明遠輕輕拍著李徊的肩膀,並未言語。

李徊眼神淩亂又無神,唇角溢出了苦澀的笑容,道:“我謀算了怎麽多年,竟就這樣敗了,舅父,你讓我怎麽甘心……”

李徊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體麵,忍不住嗚咽出聲,紀明遠將李徊的頭摁在自己的肩膀上,道:“這世上從來都是成王敗寇,殿下你可明白?”

“舅父……”李徊抬起頭,看向紀明遠的眼神依然發愣,卻有了些神采,道,“你的意思是……”

紀明遠隻望著李徊,並不言語,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李徊看起來有些慌亂,道:“可……可這需要兵馬,還需要謀劃,我……”

“這些,殿下都有……”

李徊看起來馬上就要被說服了,可還是道:“不不不,這事太過凶險,我不能讓舅父跟我一起冒險……”

“我與殿下早就是一體共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日後殿下尚能在封地安度餘生,可一旦新帝繼位,我便也性命難保。”紀明遠看起來語重心長,道,“此事若不冒險,便是死局,再無活路了。”

李徊遲疑著,緊緊地閉了閉目,似是沒辦法,才終於被說服了,僵硬地點了點頭。

紀明遠終於鬆了口氣,聽到了門外的動靜,拍了拍李徊的肩膀,道:“殿下等我,拿些吃食過來,先用膳再慢慢謀劃。”

紀明遠起身去了書房門口,背對著李徊,李徊卻在此時緩緩抬眸,勾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無論是誰,都不能擋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