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時, 方笠舟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待著腳步偏慢的林梓行,不經意間瞧見幾個朝中重臣都悄悄湊近了祈王, 向他恭敬見禮。

這就已經開始向未來新帝示好了?

這一幕落在眾臣眼中, 也都心思萌動,生出了幾分想要提前站隊的心思。

林梓行自然不會錯過這一幕,上前幾步湊到了方笠舟身旁,道:“你可瞧見了?”

方笠舟向她微微頷首, 林梓行立刻會意,恭敬行禮, 二人在外人麵前裝作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加快了腳步, 遠離了人群,直到走出了皇城。

馬車之上, 林梓行才放鬆下來,道:“沒想到這麽快,同僚們就開始站隊了。”

“這也不奇怪,他們以前不站隊很大程度上, 是因為兩王相爭,情況尚不明朗,如今情勢已經十分明確了,這時若還不站隊,待新朝建立,隻怕官場之上很難有他們的位置了。”

方笠舟看起來倒是十分輕鬆,林梓行卻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 道:“你會隨陛下一道前去祭祖嗎?”

方笠舟扭頭看向林梓行, 道:“你覺得我去, 還是不去?”

林梓行撇撇嘴,避開了他的目光,道:“你問我做什麽,我說了又不算的……”

方笠舟心情甚好的樣子,緊緊地注視著林梓行,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想讓我去太廟,還是留在長安城陪著你一起?”

“我不知道,你隨便吧。”

林梓行伸手托起腮,將頭扭到一旁不看他。

方笠舟看著林梓行有些發紅的耳尖,輕笑了一聲,也不再多說,林梓行糾結了半晌,輕聲道:“想讓你陪我一起,但你得去太廟。”

方笠舟聽到林梓行這聲如蚊蠅的一句,十分驚喜,微微湊近了些,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林梓行扭頭瞥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道:“沒聽清就算了,等你從太廟回來再說吧。”

方笠舟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心情大好,從身旁取出一個食盒,道:“可用過早膳了,要不要再吃些糕點墊墊肚子?”

林梓行是用過早膳的,但聞到糕點的香味也被勾出了饞蟲,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將罪惡的小手伸向了食盒之中的紅豆糕……

相比於方笠舟與林梓行這邊的平和氛圍,禎王府的一片喜慶之色中卻籠罩著一層陰雲。

禎王大婚在即,整個府邸已經開始著手布置,紅綢的點綴將整個王府裝扮得煥然一新,隻是禎王府中的每一個人,臉上卻沒什麽喜慶之色,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完成這場婚宴的任務。

紀明遠歎息著走進了禎王府,禎王府的奴婢們麵對著他,也隻草草行禮便掠過,紀明遠也無需人指路,直接進了後院的書房。

李徊一身黑色錦緞衣裳,頭冠早已換成了朱紅色,下巴上泛著青黑色的胡茬,眼底的黛色更是遮掩不住,隻是眸中閃爍著些許光芒,看到紀明遠前來,道:“舅父,如何了?”

李徊聲音十分沙啞,酒味更是濃重,紀明遠愣了一瞬,眉心蹙起,道:“殿下又吃了多少酒?”

李徊臉上一閃而過那種被戳破的心虛,但很快便掩飾住了,聲線多了一絲委屈之意,道:“我很難入睡,實在是沒法子了,才吃了些酒,舅父,我日後不會了……”

“我沒有責怪殿下的意思,隻是擔心殿下的身子罷了……”紀明遠歎息了一聲,道,“方才剛剛下朝,禮部趙尚書啟奏,說殿下成婚前,應由陛下前去太廟祭祀,告慰先祖。”

李徊聞言雙目放光,立刻興奮起來,卻壓低了聲音,道:“日子定下來了嗎?隨行之人都有誰?”

“一切尚未定下來,但我聽聞,聖人似是準備前往太廟呆三日,有意讓祈王留在長安坐鎮……”

紀明遠的聲音愈來愈小,李徊登時明白過來,跌坐在桌案後,冷笑了一聲,道:“父皇這是徹底下定決心,要將皇位給那個草包了?”

紀明遠並未接話,隻道:“殿下放心,我們還有時間能謀劃。”

李徊臉色陰沉,抬眸看向紀明遠時卻一臉懇求之意,道:“舅父,父皇若是親去太廟,定會著金吾衛伴駕護衛,到時候,可就仰仗舅父了……”

紀明遠卻蹙了蹙眉,道:“若是以前,必然是我伴駕,可是如今,平遠王深受陛下信任……”

“平遠王!又是平遠王!”李徊猛然起身,忍不住伸腿踹倒了一個花瓶,咬著牙道,“不行,絕不能讓他有機會伴駕,這是本王唯一的機會,不能被他毀了!”

紀明遠被李徊的反應嚇了一跳,上前幾步扶住了他的肩膀,安撫著道:“殿下莫急,這些都尚無定論的事呢,依我看,平遠王如今在大理寺為官,陛下也少召見他,說不定看他公務繁忙,不會命他伴駕呢……”

“不行,得給他使個絆子……”李徊狠狠地咬著牙道,“絕不能讓他在長安附近壞本王的好事!”

紀明遠沉吟片刻,安撫似的扶著李徊坐下,輕聲道:“殿下放心,我有一計。”

……

“京畿重地,竟然出現了這樣的盜匪!”

“短短十餘日,竟流竄多縣作案,還做出光天化日之下強盜這樣的事!”聖人十分憤怒,一拍桌案而起,道,“朕養著這些百姓父母官,都是白領俸祿的嗎,竟都抓不到他!”

“陛下息怒……”

這日早朝上,陛下氣得摔了奏章,紀明遠眉心動了動,並未出聲,隻隨著一眾臣子下跪請罪,聖人卻一陣急火攻心,跌坐在龍椅上,氣得不住地拍著胸口。

林梓行跪在中間,垂頭斂眸,並未說什麽,隻悄悄抬眸望了一眼第一排的方笠舟的背影,隻見方笠舟起身上前,複又行禮道:“陛下,臣願率飛鷹衛親自前去,定將盜賊抓捕歸案,為陛下分憂。”

聖人見方笠舟站了出來,臉色似是好看了些,擺著手道:“你在長安城公務繁忙,實在不必親去……”

“陛下,京畿乃是威脅長安城的重鎮,那盜賊既能在短短十餘日流竄七縣作案,可見不僅武藝高強,定然也是智計過人,這樣的盜賊,若是讓臣交給旁人去辦,就算是臣親自帶出來的手下,臣也是不放心的。”

方笠舟的聲音總是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在大殿之中十分響亮堅定,道:“林少卿年少有為,於刑獄之案上遠勝於臣,將大理寺諸事交於她,臣是放心的,臣必然快馬加鞭,加速破案,不耽擱一分一秒,再回長安為陛下效力。”

林梓行聽方笠舟提到自己,也起身站出來行禮叩首。

在這樣的事上,方笠舟總是有著絕對的權威,群臣也連聲附和,聖人見狀,便又一擺手,道:“罷了,除了你,朕也不知該交給何人了,就這麽辦吧。”

“三日後朕親去太廟祭祖,就紀將軍率金吾衛伴駕吧。”

紀明遠聞言,唇角輕勾,立刻起身上前行禮接旨,聖人的目光又望向諸位臣子,歎息了一聲,道:“朕前去太廟,三日便回,長安城中一應事務,便暫交由祈王,望諸位盡心輔佐。”

“臣遵旨。”

聲音整齊劃一地響起,林梓行心如鼓擂,臉色卻平靜得很,與方笠舟的眼神在空中交匯。

終於,這一日快到了……

……

“你確定,方正卿讓我們倆給他一起去辦案?”

杜雄和周霄雲兩個人一臉疑惑地看向林梓行,眉心擰成了一個結。

“這還有假?”林梓行抱起雙臂看著他二人,道,“你們若不信,自己去問他便是。”

杜雄和周霄雲二人麵麵相覷,周霄雲一臉懷疑地看向林梓行,嘟囔著道:“以前不都是你與他一起去查案嗎,為何現在讓我們二人跟著?”

“因為以前我是林寺丞,現在我是大理寺中唯一的少卿。”林梓行煞有介事道,“他身為正卿若是帶著我這個少卿離開長安查案,那大理寺的事務誰來負責?”

杜雄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周霄雲還是覺得不對勁,可也說不出來,杜雄則是開始擔心該怎麽和方笠舟那樣嚴肅的人近距離接觸了。

“他是不是特別不好說話啊,我若是太笨了,會不會被他罵啊!”杜雄愁眉苦臉道,“要不我還是裝個病,甭去了……”

“他人很溫和,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林梓行現在說瞎話已經不打草稿了,繼續道,“從不罵下屬,還會鼓勵下屬。”

杜雄卻是不信,仍然掙紮著不想去,還是周霄雲拍了他一巴掌,道:“正卿的意思,你還敢違抗,我看你是不想做官了吧!”

“讓你去就去,哪那麽多廢話!”

然而此時敲門聲響起,方笠舟突然出現在了門外,杜雄徹底消停了。

還是周霄雲會看眼色,起身行禮道:“方正卿,下官這便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與方正卿一同出發。”接著,便扯了扯杜雄的衣袖,拉著他出了房門。

方笠舟隻向他二人微微頷首,目光便定定地望向林梓行,道:“怎麽樣?”

林梓行笑了笑,招呼著方笠舟坐下,一邊給他斟茶,一邊道:“霄雲應該是猜到了些什麽,杜雄應該還蒙著,但也不會壞事的。”

方笠舟緩緩坐下,輕聲道:“我是問你怎麽樣。”

“我?”林梓行一愣,抬眸看向他,道,“什麽我怎麽樣?”

林梓行倒茶的手有些發抖,骨節還泛白,被方笠舟一把輕輕抓住。

林梓行身子輕顫,抬眸看向他,卻沒有想將手抽回去的衝動……

“別怕,不會有事的……”方笠舟抿唇笑了笑,道,“我很快就會回來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