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沈嘉揉了揉眼睛,看著門口背光的素月,長歎一口氣,說:

“今日的洗漱用水準備好了嗎?”

現在不洗臉的話,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呢?

“呃?”

素月也被沈嘉這副波瀾不驚的性子哽住,可是內心的焦急和恐懼讓她來不及思考其他,還以為是沈嘉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大小姐大理寺的人應該已經闖入府裏了,你還是趕緊準備逃吧!

我這身衣服給您穿,後院有一個剛好可以容納一人進出的洞口,隻要您回到長樂侯府這一切就與您無關了。”

說完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

沈嘉聽後絲毫不為所動,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說:

“不管如何我這張臉總不能不洗就見人吧?

而且大難當前我怎可拋棄全家獨自一人離開?我是沈家女兒的這件事是不會變的,你不用勸了。”

看著沈嘉臉上認真的表情,素月頓時為自己剛剛有那種想法羞愧到無地自容。

自己怎麽能對大小姐的人品產生懷疑呢?

一顆心像是在油鍋裏滾來滾去,含著熱淚說:

“大小姐的洗漱用水我早就準備好了,就在門外,大小姐你等等奴婢,奴婢馬上拿來。”

然後著急忙慌去把放在屋外的水提來。

主仆兩個像是不知道外麵發生的事一樣,慢條斯理的梳洗打扮,可惜流放途中大概率沒有洗漱機會,不過這張臉不化妝也很漂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外如是。

不等沈嘉繼續沉醉在自己的美貌裏,一陣叮裏哐當的響聲從遠處傳來,看來是快要搜到自己的院子裏。

“裏麵的人都給我出來!”

來勢洶洶的怒喊衝破天際,素月一聽腳下頓時一軟,直接倒在沈嘉身上。

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抖動的聲線在沈嘉耳邊響起:“大…大小姐,奴婢…奴婢有些害怕。”

沈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你放心我們隻是被判流放而已,現在性命無虞,他們就是嗓門大了一點,狐假虎威罷了。”

聽到沈嘉的安慰,素月更加難過,怎麽感覺自己現在和小姐身份互換了呢?

自己一個丫鬟還需要小姐來安慰。

然後沈嘉扶著顫顫巍巍的素月一起出了房門,臨淵閣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站在庭院前,耷拉著腦袋,視線不停在衙役和沈嘉身上來回移動。

沈嘉走出門的那一刻,氣勢逼人的大理寺衙役隻覺得這麽美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心裏不由得有點可惜。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憐香惜玉,一個長髯粗眉的衙役喊道:

“還當自己是什麽千金大小姐!剛剛我們頭兒的話沒聽見啊!

現在立刻所有人都給我集中到鬆鶴堂,等明兒天一亮就滾出盛京。”

甚至有些人還直接動起手來,推著丫鬟婆子們就往鬆鶴堂走去。

素月被嚇得在沈嘉的懷裏止不住的抖動。

萬一別人把自己推到在地受傷可就不好了,這具身體即使自己有鍛煉,但才短短三天效果都還沒出現。

沈嘉拉著素月不緊不慢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她的這種行為引起了周圍衙役的注意,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怎麽看到我們這群粗人,還遭遇這種大變故,怎麽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可是人家對她的速度還是不滿,不聽催促她加快腳步,這種事情經曆的多了,才會明白這些人都和自己沒關係。

這一次沈府是注定逃不開這一劫的。

“都給我進去!”

“嘣”一聲關上院門。

來到鬆鶴堂,丫鬟婆子們都在外麵的連廊、庭院站著,沈嘉拉著素月進了以前隻有歡聲笑語的客廳。

沈嘉才知道自己居然是最後一個到了,沈母看到她立刻迎上來,質問道:

“你怎麽沒有聽我讓素月轉述給你的話,你還來這裏幹什麽?”

說著說著眼裏的光芒全部消失,全部化為淚水流下,還罕見的打了沈嘉肩膀幾次。

沈嘉趕緊握住沈母的手,委屈地說:

“母親這是把我當成什麽人?難道我就不是沈家的女兒嗎?如果你們都去了,留女兒一個人在世上可還怎麽活?”

堂前眾人也被她這副正義凜然的樣子所驚到,生死麵前真的還有這種骨肉親情嗎?

可現在沈嘉也被抓進來了,這就證明世間尚有真情在。

哪怕是一直懷疑沈嘉目的的沈老夫人在這一刻也完全的接受了沈嘉,不管她回到這裏是為了什麽,她都是自己的親孫女。

“好好好!我們沈家的風骨猶在,嘉娘真是位不可小覷的小娘子!

哪怕過去三代,我們沈家也依舊可以在北境再創一片天地。”

祖父直接對著沈嘉說出一席誇讚的話,顯然心情由今早的鬱悶轉為欣喜。

因為旨意隻說沈家三代不得入仕,隻有他們不放棄對後代的養育,沈家何愁不能卷土重來?

而且隻要是眼明心亮的人都看得出來,聖上這次的旨意比起其他被流放的人簡直好上太多,隻是重回庶民之身,隻要堅持到了北境,卷土重來未可知!

其實祖父這一次也是無妄之災,不過剛上任工部侍郎月餘,江南地區的水患由來已久。

這一次本就不是他負責,而是被三皇子和太子爭著遠赴江南實地考察,導致災情久久未能解決。

可是誰的兒子誰心疼,太子一不小心踏入陷阱,被其他皇子陷害,這個責任他不能擔,因此隻能轉移注意力。

把修築河堤工事的工部官員全部各打五十大板,因為沒勢力加上官職在工部也比較重要,沈老爺被當做替死鬼,直接被判流放。

可這些聖上都不清楚嗎?

一個剛上任不過一個月的工部侍郎能頂什麽用?裏麵就他的責任最小,可是為了牽製朝堂,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果斷被放棄。

甚至還覺得自己給沈府留下了一條生路。

可是聽到祖父誇獎的話後,沈二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失去血色。

她當初一個個好好的三品大員嫡女為什麽偏偏嫁給沈府一個不入流的嫡次子,不就是為了逃避流放嶺南的命運嗎?

難道今天又要再一次重演?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不不不,這不是自己的命運,自己一個世家大小姐為什麽要兩次經曆這種事?

“砰!”

膝蓋重重跪在絨毯上的聲音,打破了大家美好的想象,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吃這個苦。

頂著大家快要把自己刺穿的目光,沈二夫人一字一句地說:

“媳婦想要和離家去,我還這麽年輕我不想死在流放路上,求求父親同意我的請求!”

然後就對著地上不停地磕頭。

大家都被這歇斯底裏的聲音嚇到,尤其是一直認為母親最愛自己的沈玥,根本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整個人跪著趴在母親身邊,拉著她的手哭喊著說:“母親我們一起去北境不好嗎?路上我和爹爹都會保護你的,我們一家人可以永遠在一起!”

哪知道二嬸一聽這話立馬推開沈玥,“誰要和你父親一直在一起?一個要不是你祖父敦促,一點上進心都沒有的人,現在哪裏娶得上我?

行事粗魯一點世家風姿都沒有,我本來就不是屬於你們沈家的!”

此話一出,祖父立馬變了臉色,壓抑著怒氣喊道:

“蠢東西還不趕緊把你夫人扶起來?

你想要和離我不反對,畢竟此去凶多吉少,心有畏懼不足為奇。

和離後就和我們沈家沒有一點關係,拿著和離書給門外的衙役看,你就可以走了。

其他人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我們沈家並不是一定要大家陪我們去博那點希望。”

這話的意思就是同意嘍,二嬸的狀態一下子提起來,渴望地看著二叔。

至於最後一句當時是說給沈母聽,因為在場可以脫落沈家這個包袱的就隻有她了。

沈母抹去剛剛為沈嘉流的淚水,平穩地說:“媳婦嫁進沈家就是沈家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會離開的。”

顯然和沈二夫人的貪生怕死形成鮮明對比。

二叔也不想繼續挽留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人,拿出鬆鶴堂的紙筆,磨墨,提筆。

不一會兒一封新鮮出爐的和離書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沈二夫人不等墨水幹透,一把奪過桌上的和離書,不現在應該是王小姐,仔細放在眼前端詳,一字一句地看清楚。

手裏的和離書隨著她抖動的手晃動,不停發出“簌簌”響聲。

確定好內容後對著屋內眾人行了最後一個大禮,就匆匆忙忙跑出門外。

耳邊依稀能聽見她和衙役交流的聲音。

屋內卻是氣氛低沉,尤其是感覺到自己被母親拋棄的沈玥,整個人躺在地上泣不成聲。

不一會兒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看來和離書的效果是可以的。

還是沈母看不下去,鬆開沈嘉的手,一把抱住地上的沈玥,說:“玥娘不要太傷心,以後大伯母會把你當做自己的親身女兒一樣對待,你也可以把我當做你的母親。”

不知沈玥聽後什麽心情,反正一向信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二叔,在這句話後紅了眼眶。

沈父也拍拍他的肩膀進行無聲的安慰。

作者有話說:

*表示標注,今天這句詩是大詩人李白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