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2章 暴風雨前夕(5K)

最重要的是,如果羅迦這廝她幾乎咬牙切齒,如果羅迦這廝真的還活著的話,那群大臣一擁而上,萬一走漏了風聲,這簡直比弘文帝病重更加可怕。

羅迦,還得如地老鼠一般躲著。

也因此,就連魏晨和通靈道長等人,她都不敢去求證了,在皇宮裏呆了那麽久,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險。

張孃孃等見她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很擔心地問:“太後,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芳菲一看前麵的鏡子,自己也嚇了一跳,但見自己麵色慘淡,眼窩也有一圈非常明顯的黑色,深深地陷落下去。

“太後,您再吃一點吧。”

她搖搖頭,連夜的煎熬,哪裏還有什麽胃口

“把這些膳食都撤了吧。”

“可是,太後您這樣下去會熬不住的。再吃一點吧。”

也不知怎地,都是昔日喜歡的早點,現在看著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張孃孃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的麵色,小心翼翼的:“太後,您這些天都很少吃什麽東西,休息也不夠,長久下去,您身子先垮下去了,老身先去給您熬一點參湯”

“不要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吃。”

縱然自己再吃累,隻要弘文帝趕緊好起來,回了平城,一切才真的煙消雲散了。

決心幾乎是一瞬間下定的,這個時候,無論弘文帝提出什麽要求,無論要多麽辛苦的照顧他,自己都要馬上答應。

她還是壓抑著心裏那種急切的衝動,馬上低頭開始再次看各種各樣的藥單,幾乎恨不得把自己生平所學一一展現出來,恨不得弘文帝一天就好了。

連續幾日,芳菲都守在玄武宮。因著她每一次都親手喂藥,弘文帝的病情逐漸地有了起色,到第五日的時候,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個下雨天,窗外的雨濺在木頭的雕花窗子上,一格一格地,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

旁邊的女子坐在斜踏上,眯著眼睛,腦袋一歪一歪的,顯然已經疲倦到了極點。她穿一身便服,本該是正經危坐的皇太後的樣子,此時,卻東倒西歪,麵色也很憔悴。一個重病昏迷之人,醒來第一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正是自己最想看到的那個

這樣的心情幾乎震懵了弘文帝。可是,他張了嘴巴,卻又緩緩閉上了,隻發出無意識的嗯哈一聲。

眼看她身上的虎皮又要掉下去了,他悄然伸出手拉了一下,一碰觸到她的手,才發現那一直倚在椅子上的手臂冰涼刺骨。

因這一碰觸,她的頭狠狠一歪。

弘文帝嚇了一跳,以為她會睜開眼睛,立即醒來,立即縮回了手。

但是,她並未醒來,身子卻側了一下,幾乎是半蜷縮在靠背上,睡得更熟了。好一會兒,弘文帝才睜開眼睛,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更能看清楚她的麵容,但見她臉色蒼白,長睫毛之下是青色的眼瞼,顯然這幾日累得不輕。

心裏一直是知道的,這幾日,她一直守著自己,很少離開玄武宮。

自己生病的時候,有她這樣的陪伴。

他又驚又喜,心裏又難言的苦澀,自己病了,她才會如此,若是好了呢好了,就立即分道揚鑣了

他再一次伸出手去,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抓住了她的手。

迷夢中,芳菲似是感覺到了這一股手心的灼熱,驀然睜開眼睛。

可是,手心空空的,弘文帝依舊躺在**,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迷迷糊糊的看一眼弘文帝,歎息一聲:“陛下,你怎麽還不醒呢”

如果她仔細一點,其實是能夠聽到弘文帝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之聲的。但是,因為剛剛睡醒,頭暈暈的,又因為外麵的雨滴,芳菲什麽都沒有聽見。

腿有些麻木,她慢慢走到窗邊。已經是秋雨了,一推開窗戶,便是一股撲麵而來的冷風。她微微寒顫一下,立即關了窗戶。

山中避暑尚佳,秋冬之後,尤其是下雨,屋子裏十分陰冷,本是該生一個火盆的,但是礙於他們皇族的家規,弘文帝又是一個嚴守祖製之人,她想了想,還是不破壞算了。

窗外小雨滴落,鬆針上的水滴,一條線一般地下來,窗子也是花白的,一條一條的,如天地之間細細長長連綿不斷的陰線一般。她忽然回頭,看見弘文帝的目光,疲倦,軟弱,卻是清晰,甚至銳利的。仿佛在狐疑:你怎會在這裏

她立刻看出弘文帝,這是真正清醒了。

她欣喜若狂就奔過去:“陛下,陛下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伸出手,冰涼的手觸摸到他的額頭上,忽然下意識地縮回去,笑得訕訕的:“抱歉,陛下”

陛下,陛下

不,不是弘不是自己午夜夢回,夢魘奔騰時候,她溫柔而親切的聲音。甚至殿下,也要比陛下好。

弘文帝移開目光,表情十分冷淡。

她也便移開目光,卻還是喜悅的,“陛下,你感覺如何還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吃點東西我馬上吩咐膳食”

聲音是熱情的,但是,態度卻是疏離的。謹守著二人之間的本份。

他覺得痛苦,為什麽不能是以前那樣是以前自己中毒清醒後她欣喜若狂地衝上來摟住自己的脖子,就連聲音都是嬌媚的:“弘,弘,你終於醒了”

明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為什麽忽然記得這麽牢固,這麽清晰就如昨日才發生的一樣。

芳菲也看出了他的眼神的不對勁,本能地,便後退了一步。

這樣的疏離,很快便將沉睡在記憶中那些心酸的往事喚醒我不喜歡你你不要做夢了縱然血濺北武當,也休想我屈服你。

那些殘酷無情的聲音。

他緊緊地捂住耳朵,心口強烈的疼痛,比疾病還令人不堪忍受的痛苦:“出去,出去”

“陛下”

“出去,馬上出去”

芳菲轉過身子,默然地走到門口。

弘文帝呆呆地看著她,這個女人,這個狠心的女人,竟然真的走了。眼看,她的腳就要跨出去了。他頹然靠在床頭上,再也壓抑不了重病多日的情緒,嗚咽出聲。

芳菲轉過身子看著他,但見他的肩頭一直在顫抖。

她悄然走回去,手放在他的肩頭:“陛下你會好起來的,快好了。”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這話哽在嘴裏,卻說不出去。仿佛一個沒有底氣的人,連抗衡的力量都失去了。

“您想吃什麽我馬上叫人送上來”

門口傳來通報的聲音,“任城王求見”

芳菲立即道:“進來。”

魏啟元和任城王大步進入,喜形於色的:“陛下,您醒啦”

“謝天謝地,陛下真的醒了,感謝祖宗保佑啊。”

弘文帝看著這不知好歹的魏啟元和任城王,幾乎要咆哮起來。可是,那二人卻絲毫不覺,依舊忠心耿耿地在自說自話:“陛下”

弘文帝但覺耳朵裏嗡嗡嗡的,如一群蒼蠅飛過,但見身邊的女人,此時已經名正言順地退下去,真正呆在了太後該呆的位置,臉上還帶著笑容一種慈母一般的笑容。

這笑容真是如一根針一般,他幾乎要握緊拳頭,狠狠地衝過去,一拳打掉她那種虛偽的笑容這個女人,怎麽可能笑成這樣呢

“陛下,多虧太後不眠不休地照顧您”

“是啊,多虧了太後的妙手回春,對症下藥,太後真是我們拓跋家族的福星啊,對先帝一往情深,現在又立下救助陛下的大功”

這二人爭先恐後地替馮太後邀功,弘文帝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你們都退下,朕要靜養。”

“好好好,臣等馬上告退。”

芳菲走在最後麵。

走到門口,忽然聽得弘文帝的聲音,充滿了強烈的揶揄:“馮太後”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仿佛指名道姓一般。

她緩緩回過頭,依舊是溫和而好脾氣的:“陛下,你剛剛醒來,應該吃一點東西。”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吩咐下去了。

弘文帝捏了捏拳頭,將頭扭到了一邊。

粥點很快送來,兩名宮女恭恭敬敬地伺候著:“陛下,請用”

“退下”

“陛下,請用粥點”

一名宮女正要伸手去扶他,忽然看見皇帝眼中的那一抹憤怒,她一驚,立即跪了下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下去”

二人求救的目光看向馮太後,不敢再停留,立即溜走了。

芳菲一直都站在門口,清醒過來的弘文帝,幾乎比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更加難以對付。她本是要安慰他幾句的,可是,走得幾步,卻覺得頭重腳輕,自己也渾身乏力,卻還是勉強打著精神,去端了碗:“陛下,你吃點東西吧”

他冷笑一聲:“不勞馮太後費心了。”

“陛下,請不要這樣唉,我也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她的聲音是沙啞而飄忽的,就連頭發,也梳理得不如平素那麽端莊整潔。整個人,憔悴得那麽分明。

弘文帝本是還要發作的,此時,卻怎麽都說不下去了。就如一個貪婪的孩子,隻想著那溫存,這一點不夠,還要更多更多。

“陛下,你用一點粥點吧”

她端起碗要喂他,他冷淡地要伸手接過去自己吃,手卻一抖。

芳菲本是要順勢遞給他的,可是,見他這樣子,終究是久病之人,便將碗靠近,聲音也溫存了起來:“陛下,我喂你好不好”

勺子遞到他嘴邊,他呆呆地張開嘴巴,也不知道抗拒,就如木偶人一般,被人操縱著。半碗粥點下去,嘴裏品嚐不出味道,隻是內心一陣一陣的翻攪。心裏的焦慮,不敢對人言,隻要自己好了,這個女人,肯定就會離開。她不會留下,絕不會為自己留下。

“陛下,這粥不好吃麽你想吃什麽”

弘文帝靠著床頭,呆呆地看著她,心靈,再一次的妥協。那些夢中的溫柔的照拂,渴望了許久的熱切的關懷,真心誠意的擔憂和牽掛不,就算是不喜歡,隻要她一路照看著,自己也要一定要。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就連脾氣也沒有再次發作。

但是芳菲卻強烈的不安。弘文帝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越是如此,隻怕一旦爆發起來,就更是不可收拾。

弘文帝清醒的消息傳出去,文臣武將們自然歡欣鼓舞。芳菲再次診斷的時候,約莫著,再有半個月左右,弘文帝便會真正康複了。第二日,便有大臣們被獲準陸續來探望了,為不打擾皇帝休息,眾臣隻做了簡短的停留就退下,但是,已經足夠看清楚,這個年富力強的皇帝,是真正性命無虞了。

到第三日,便隻有寥寥兩三人獲準探望。經過連續的飲食,弘文帝的精神更好了幾分,便單獨留下了任城王。

任城王照例回報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一些事情,末了,奏道:“陛下,京兆王他們捎急信,說要來探望陛下的病情,是否允準”

弘文帝本是要立即拒絕的,卻一轉念,隻說:“好,就讓他們全部到北武當的行宮裏候著。”

任城王完全沒有想到,弘文帝病好了之後,反而會召見大臣們,有些奇怪,卻還是說:“日前,臣也將此事稟報過太後,但是太後說不用了,隻讓臣等備好馬車”

“任城王,你馬上詔令幾位平城的大臣火速來北武當;至於馬車”弘文帝的口吻那麽嚴厲,“王爺,你是家族的長者了,難道不知道家族的規矩祖宗馬上打天下,就連太祖,一生也不曾坐過馬車,朕豈可因為區區一場小病就破壞祖宗家法”

任城王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臣知罪,臣知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弘文帝麵上仍舊罩了一層寒霜:“此後,一切以朕的命令為準。”

“是,臣遵旨,臣遵旨”

任城王告退的時候,在門外的廊廡外麵看到馮太後。這個魯莽粗豪的王爺,也似發現了什麽端倪一般:原本以為陛下醒來,難道不該是大力感謝馮太後的診治功勞麽可是,不但沒有聽到提起任何的賞賜,反而是陛下根本就很不想看到馮太後的樣子,而且在一些事情上,兩人的意見是截然相反的,仿佛馮太後讚成什麽,他便會反對什麽。

原來,馮太後和弘文帝之間,帝、太後兩黨,是不同的利益體

他不敢揣測,但還是恭恭敬敬的向馮太後請安,而且疑心馮太後聽到了什麽。

但見馮太後神色一如往常。

直到任城王等走遠,芳菲才從廊廡裏走到門口。

其實,剛才弘文帝的聲音很大,她隱約也聽得幾分,雖然不那麽真切,卻知道,弘文帝,這是故意跟自己作對。

她淡淡的,也不在乎,這倒好了,弘文帝這樣的態度,遠遠比他對自己真心誠意地好的時候,更令她放心。

她由是,竟然莫名的放鬆,仿佛這一切的煎熬,很快就會苦盡甘來了。

她便不動聲色地減少在玄武宮停留的時間,首先是不再守夜,然後,改為每天早晚兩次的探視,到後來,便隻是每天下午來看一下了。清醒過來的弘文帝自然明顯察覺到了這一點,可是,他什麽也沒有表示,隻是對待芳菲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