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4章 討馮太後檄文5K

密函到了芳菲手裏。

展開。

她看得很仔細。一個字也不錯過。

不知情的人盯著她。

知情的人也盯著她。

但是,馮太後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而她對麵的拓跋倉木卻有點忍不住了。一路上,他設想過無數次,馮太後會如何的暴跳如雷。隻要暴跳了,就有好戲等著她了。

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

這是最可怕的一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是要人命的。

慢慢地,芳菲放下奏折,朗聲道:“倉木,還有哪些大臣的奏折,一並上來。”

倉木臉上閃過一絲惡毒的笑容:“太後,臣不敢僭越,他們會親自向皇太後稟告。”

身子一側,後麵,全是黑壓壓的大臣。

這些,都是來“接駕”的大臣。

全是鮮卑的大臣。

皇帝和太後回宮,弘文帝駕崩,意味著小皇帝徹徹底底執政,按理說,這是正常的,大家來獻殷勤無可厚非。

但是,裏麵埋伏的深重的殺機,卻也是不言而喻的。

小皇帝明顯感覺到了,他想起陸泰。畢竟是孩子,心情十分緊張。這時,他們早已下了馬背,坐在輦輿上。

居高臨下,一陣寒意。

是老臣拓拔野粱挺身而出:“太後,這些奏折你可都讀了”

芳菲不動聲色,站起身,走過去。

小皇帝捏了一把冷汗。

小孩子的心裏緊張得出奇,太後,怎麽能過去呢

但是,芳菲的確走過了,很隨意,閑庭信步。

“拓跋老先生,如何勞你大駕出山了”

拓拔野粱已經很老了,滿頭白發,人卻十分精神,臉上帶著鮮卑人的那種強硬的烙印,上前一步,蒼老的聲音充滿了殺氣:“老臣雖在家做了閑雲野鶴,可是,出了這等大事,不敢不出來看看,以免我北國江山,淪入不肖之徒手裏。”

好家夥。

這是指桑罵槐了。

太後和皇帝都在麵前,指著和尚罵死禿頭。

鮮卑大臣們都知道這個老臣敢於說話,所以把他抬舉出來。一見他果然馬上給了馮太後一個下馬威,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很高興。

不料,馮太後還是不動聲色。

“老先生,這封奏折是你寫的”

“正是老臣。”

“昔為先帝皇後,曾以更衣入侍。卻失之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曖昧漢臣,以至今上,身世不清,撲朔迷離”

她朗朗出口,神態自若:“老先生,我還真不料你有如此文采。”

她隻看了一遍,幾乎把這奏折背下來,就如讀熟了一般。

眾人麵麵相覷。

隻看馮太後談笑風生,如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大家都怔怔地看著,不知所雲。

很快,京兆王就明白,事情的誤會在哪裏了盡管馮太後這樣侃侃而談,但是,她講的是漢語,而且,這段話是四六駢文,雖然通俗易懂,但是,那是針對讀書人而言。

可是,在這支大軍裏,別說鮮卑的宗子軍,就連漢人士兵也罕有識字的。

除了幾個高級將領,其他人根本聽不懂。

雲裏霧裏,不知什麽意思。

他暗暗冷笑一聲,馮太後,你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把話說到明處了。問題是,現在還不是大帥出麵的時候。

自然有拓拔野粱站出來,氣得白胡子一翹一翹的。

“太後是否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哈哈哈”

馮太後哈哈大笑。

忽然逼前一步。

而拓拔野粱,也不甘示弱,氣勢上不能輸了。

“現在,朝野上下,皆在傳聞,小皇帝身世不明,請太後給大家一個說明”

現在大家都聽懂了,原來,是小皇帝的身世出了問題。頓時,就如炸開了鍋一般。小皇帝有問題

這有什麽問題

難道不是弘文帝的兒子

就連宏兒也張大了嘴巴,傻傻地看著眾人。

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的可憐的孩子,睜大無辜的眼睛,就如陷入陷阱的羔羊。

但是,偏偏沒人說話了。

馮太後不開口,拓拔野粱也不開口。

他緊緊地盯著馮太後,馮太後也盯著他。

縱然他縱橫半生,什麽大風大浪也見了,但是,此時卻有點兒不寒而栗。

此事實在是事關重大,能一舉把馮太後徹底絆倒到好說,如果稍有不慎,開弓沒有回頭路,在場的所有人,便都是死路一條。

就連李衝等人,內心也暗暗地顫抖。

那絕不是馮太後一個人的事情。現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兩個集團利益的較量,鮮卑貴族,漢化勢力一場生死的抉擇。

今天,多少人會人頭落地

他盡管設想了許多次,但是,卻不料,這群莽夫,就這麽真刀真槍,毫無遮掩,直接殺過來。孤注一擲,要在天下揭開這個可怕的秘密。

這讓小皇帝情何以堪

他的目光轉向宏兒自己的學生。

這幾年,他悉心教導他,有非常深厚的情意,並且給予了極大的期望,期待在他的帶領下,真正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那是他們傾盡全力培養出的理想實現者,能保證馮太後老後,一切成果不至於被顛覆。

現在,遭遇了最大的危機。

別說成果,性命都不能保住。

而且,別人聽不懂,他是完全聽懂了的,關鍵在於那一句:穢亂漢臣。

忽然意識到這些人的險惡用心

如果揭穿馮太後和弘文帝的私情,那宏兒依舊是弘文帝的長子。生母身份如何不重要,反正曆來的慣例是立嫡長子。弘文帝沒有皇後生的兒子,宏兒是長子,就算身世不那麽光彩,那他的皇位也是名正言順,無可厚非。

這根本扳不倒馮太後,大不了,讓她名譽掃地而已。

可是,如果這句穢亂漢臣,變成了宏兒是某漢臣的私生子

他渾身冰涼,完全不敢想下去。

隻想起自己的哥哥李奕。

當年,如何的被腰斬。

這些人,孤注一擲,看來,連弘文帝的名譽也不顧及了,居然生生把他的兒子變成了漢臣的兒子。

對麵,京兆王也一直很鎮定那是表麵的,內心,簡直如一桶沸水在激烈地翻湧。手心,被溶出來的汗水淋濕,不停地往下滴著水珠。

馮太後,看她怎麽向天下人交代。

此情此景,除非弘文帝複活,誰也解決不了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何又搞出這麽多事情來。小皇帝身世有問題那有問題在哪裏

京兆王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眾人根本沒有明白拓拔野梁那封奏折的意思。小皇帝的身世,不在於是馮太後的私生子,而是在於李奕的私生子這是他們商量好,要引向的話題反正李奕死了,死無對證。

這話出去,無風不起浪,鮮卑人也好,漢人也罷,都是喜歡八卦的。

他轉向馮太後,看到拓拔野梁也急了。正要說什麽,卻見馮太後抬手,刷刷地,已經把那封奏折撕得粉碎。

拓拔野梁不是粉刷匠,他把這張撕成漿糊一般的紙粘不起來,隻氣得頭上的頭發一根根都差點豎立起來。

而且,他的記性也不好,不可能完整地背下這篇奏折芳菲更加肯定,那是槍手所為。然後,誰給他做了槍手

她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了啊。

拓拔野梁文縐縐的上書,被當場撕毀,你不可能扯著嗓子在這裏亂喊,小皇帝是馮太後的私生子,那樣效果也不好,再說,李奕也死了

他跳起來,可是,很快,便聽得大聲的叱喝,那是馮太後身邊的侍衛乙辛、魏晨,一左一右:“拓拔野梁,你要犯上作亂”

謀反是很大的罪名。

老頭子忽然看到魏晨,如見了鬼一般羅迦羅迦的侍衛。

他來揭發馮太後穢亂漢臣生兒子,卻見先帝羅迦的侍衛跳出來保護,簡直氣得發瘋了,手指著馮太後:“你你你”

一口氣上不來,幾乎要氣死了。

就在這時,倉木忽然退後一步。

李衝等將他看得分明,立即見到後麵的宗子軍變成。

上奏折不成,變成了兵諫。

而馮太後身邊的親兵,也迅速變陣,兩軍對壘,眼看就是一場殊死的搏鬥。

所有人參與其中或者不知內情的人,都緊張得出奇。

短短時間內,從弘文帝之死到現在,已經經曆了兩場兵變,陸泰,現在又是京兆王。馮太後的統治,正在經曆一個史無前例的危機。

她何嚐不知道

羅迦當年死了,弘文帝已經成年,大家還還不及提防她;現在,小皇帝年幼,再是英明神武,也隻是個小孩子,所以,為了阻止北國大權的徹底旁落,京兆王等人不惜魚死網破了。

芳菲已經處於了自己人生中最危險的一個階段贏了,整個世界都到手了。

可是,如果輸了,不僅身家性命不保,而且,宏兒的性命也保不住,甚至自己的名聲,宏兒的名聲母子二人,都將背負一個千秋萬世的惡名,她是不守婦道的,宏兒是抬不起頭的私生子。

她顧不得憤怒,冷汗已經淋濕了背心。

但是,她沒法表露出來。

甚至沒有回頭看一下,因為,她聽得宏兒急促的喘息之聲,小孩子短時間內經曆了太多的驚嚇。

此時,他和太後坐在一起,不時看看京兆王,又看看太後。

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敢先行一步,所有人也不敢後退一步。

彼此都在試探彼此的底限。

就在這時,宏兒說了一句話:“老王爺,如果我父皇在,你還敢這樣囂張”

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芳菲一時也沒出聲。

京兆王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小孩子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卻見宏兒忽然站起來,伸出手指著他,聲色俱厲:“京兆王,你以為朕不知道上一次陸泰兵變,也是你指使的。現在,你又率兵威脅朕和太後”

京兆王麵上一片通紅。不由得後退一步。

那是一雙酷似弘文帝的眼睛,五官,臉龐,簡直是一個弘文帝年輕時的翻版,想要抵賴,都發現不是那麽容易。

偏偏,他是皇帝。

再小的皇帝也是皇帝。

京兆王本要扯開嗓子吼一句:這是漢臣的逆子,你們別被忽悠了。

問題是,在座諸位,許多是弘文帝時期的大臣,跟隨弘文帝禦駕親征,都認識弘文帝,他不敢確定,自己這樣吼一嗓子,會不會有效果。

宏兒憤然怒吼一聲:“京兆王要反了自從我父皇去世後,京兆王就一直居心叵測”

就是這句話,立即炸開了鍋。

大家聽得清清楚楚,欺負人家孤兒寡母,還搞那麽多借口。

京兆王本是陰謀,現在被一個孩子一口揭破,忽然變成了陽謀。

最要命的是,小皇帝這是定性,而不是推測。

護衛的軍隊立即衝上一步,宗子軍反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魏晨猛地上前一步:“京兆王,你輔佐三朝,向來忠心耿耿,現在,竟然心懷異心,先帝生前是怎麽托付你的”

京兆王老臉通紅,大家撕破了臉,也就不要臉了,拓跋倉木可沒有父親那麽多顧忌,他見勢不妙,跳起來,那真是大吼一嗓子:“大家夥可別被馮太後這個欺騙了。她穢亂朝政,現在的小皇帝,根本不是先帝的兒子”

倉木年輕,中氣足,這一嗓子,喊得很遠。

所有人都靜下來。

就連小皇帝,也靜下來。

他的臉上,迅速地浮起一層憤怒的紅暈,充滿了驚懼和顫栗。

京兆王鬆了一口氣。拓拔野梁也鬆一口氣。

大家夥你看我,我看你。簡直如石破天驚。原來有如此彌天大罪,難怪拓拔野梁這樣的閑雲野鶴都出動了。

倉木得意洋洋:“馮太後寵幸漢臣,天下皆知。她早年寵幸李奕,穢亂宮廷,先帝為了保全父皇的名聲,隻好把李奕殺了,但是,先帝仁慈,沒有殺她,既往不咎,卻不料,她反而變本加厲,毒死先帝,又挾持小皇帝,為非作歹。長此以往,這天下,早已不是我們鮮卑人的天下了”

弘文帝殺李奕,天下皆知。

殺李奕的原因,也天下皆知。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

京兆王鬆一口氣。拓拔野梁鬆一口氣。發言人倉木也鬆一口氣不,是上了一口氣他瞄一眼垂頭喪氣的馮太後和她的一幹驚悚不堪的漢臣,還有已經開始哆嗦的小皇帝,心裏冷笑一聲:你丫的臭屁孩,毛都沒長全,就想逞英雄

一個婦人女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一揮手,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朗聲道:“按照北國的規矩,立嫡不立長,無嫡子就立長子宮內米貴妃最尊貴,她的兒子聰明活潑,乃先帝親生,我們該立米貴妃的兒子潤親王”

好家夥,果然是連繼承人選都搞好了。

而且,米貴妃,已經正在趕來的路上了。

倉木這樣說,是有充分的準備的因為,他率領的宗子軍有10萬人,而馮太後的所有親衛隊加起來,就算再加上灰衣甲士,也不過區區2萬人。

以10萬對決2萬,壓也壓死你。

換而言之,大局在握,現在,隻需要把馮太後和小皇帝捉了,處死,迎立睿親王為皇帝就足夠了。

兩邊的陣勢,再一次變得無比的微妙,那是一種生與死的對決,馬上就要血濺五步,血流成河。

倉木很得意。但京兆王卻覺得不對勁。

因為馮太後實在是太安靜了,她一直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小皇帝在害怕得全身發抖的時候,她反而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拉他坐在自己身邊。

宏兒慢慢地安靜下來,隻仰臉看著太後。小小的心裏,覺得無比的恐懼除了這個人,天下間,再也沒有任何值得依靠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馮太後發話。

但是,馮太後反而就不說話,穩如泰山地坐在原地。

她也在等待,等待一場盛大的賭局。

這一生,情感,生命,政治理想的集中賭博,一場豪賭。

倉木更加猖獗,他以為馮太後怕了,徹底被揭穿了麵具的人自然是害怕的。從此,這個鮮卑貴族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女人,就要消失了罪名成立,立即處死。

隻是,若是他知道,他身後的這十萬宗子軍,從此,就會徹底失寵,徹底從皇家的核心地位軍隊中消失,隻怕他再也笑不起來了。

反而是京兆王,一直在觀察,試探,人生的最後一場大戲自己的,也是馮太後的他竟然緊張得出奇。

就在這時,後麵響起得得得的馬蹄聲。

大家立即轉移了目光。

那是睿親王的大旗,很大的旗幟上寫著一個“睿”字當年弘文帝封米貴妃的兒子為睿親王,後來因為礙於馮太後,就把睿親王改為了潤親王。

現在,這個字又改回來了。

大家看到這個旗幟,立即明白,倉木是做到萬無一失了所有鮮卑望族,集體轉向了米貴妃,擁立睿親王,幹掉小皇帝。

倉木一揮手,“大家都知道真相了,並肩子上啊”

造反有理,及早打天下,大家都做一個開國功臣。

宏兒眼睜睜地看著這種架勢,隻見無數的刀槍出來,亮晃晃的,殺氣騰騰,此時,他不是害怕,奇怪地,想起自己曾經問過父皇的一句話:“父皇,是不是你現在隻喜歡睿親王,再也不會喜歡宏兒了隻要你不殺太後我不做太子了,我讓睿親王做太子”

今日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