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師大開學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迎燈在臥室整理衣物。

裴紋來敲門:“身份證,通知書,學校發的銀行卡,再清點一下,最重要的東西別忘了帶。”

薑迎燈拎起一隻透明筆袋,是高考用來裝文具的,時過境遷,裏麵現在放著她的開學用品。

“都在這裏。”她給裴紋展示。

兩個人的視線同時停留在筆袋裏那一抹鮮豔的橘。

薑迎燈抖落兩下,小燈籠消失在卡與卡之間。

晚餐,裴紋在飯桌上,又再三叮囑:“錢不夠用一定要說,別覺得虧了我的,嬸嬸知道你有的時候心思敏感,有什麽話放在心裏不願意說。但是比起你花錢,我跟你爸想得差不多,更怕你在外麵不學好。

“首都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平時能不出門就在學校裏待著,交男朋友也別交社會上的,跟同學談一談可以。”

“還有你爸的事,別在外麵跟別人說。跟同學就做同學,不要交淺言深。”

薑迎燈一一點頭。

“對了,昨天給你在超市買了兩瓶防曬,軍訓的時候用。”

裴紋說完,去房間取來兩瓶新的防曬,走到客廳,將其塞進薑迎燈的書包。

“你說你留在南大多好,我還能開車子送你過去,油門一踩就到了。燕城那麽遠的地方,要不是逢年過節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裴紋不無感慨:“在外麵照顧好自己。”

薑迎燈看著她的背影,點頭:“嗯。”

小寶也跟著看過去,小朋友已經念中學,乖巧甜蜜:“姐姐,我能去找你玩嗎?我還沒去過首都呢。”

薑迎燈微笑:“好啊。”

小寶夠著腦袋看裴紋:“媽!聽見了嗎,我要攢錢去找姐姐玩。”

裴紋笑得縱容:“這學期爭取拿個三好生,暑假帶你去玩一個禮拜。”

小寶開心得跳起來:“真的嗎?”又嚷嚷說,“不可能!你每年都這麽說,去年還說帶我去迪士尼,再也不相信你了,除非你給我立個字據!”

裴紋給她解釋。

母女兩個爭執不下。

薑迎燈收好碗筷,沒有參與他們的鬥嘴,回到房間。

她點開新生群,灰色的小圓圈裏顯示有大幾百條未讀消息。

簡單刷了一下,都是一些女孩在爆照,幾個活躍的學長在跟他們曖昧不清地聊天。

她覺得索然,退出界麵。

同宿舍的女孩,許曦文已經到了,在新建立的宿舍群裏發圖片,八人寢,環境一般。

此刻裴紋又來敲門。

她提著一些東西進來:“迎迎。”

薑迎燈抬頭看她。

“你跟梁淨詞聯係了嗎?”

薑迎燈心口緊了緊,她眼神黯然了些:“加了好友。沒怎麽聊過。”

裴紋把手裏的禮品盒放在她床頭:“本來說買套茶壺,但想著你帶去不方便,萬一行李要托運,一路顛簸給弄壞了得不償失。”

薑迎燈接過上好的兩盒茶葉,明白她的意圖:“他不一定喜歡喝茶吧。”

裴紋搖頭說:“喜不喜歡不重要,這是你的心意。”她慢慢教會她這點基本的人情。

她抿著唇,少頃,點一點頭。

翌日,飛往燕城。

很晴朗的天,薑迎燈落地,來接機的是同係學長,叫做陳釗。

陳釗在群裏活躍,因為薑迎燈幾乎沒有發言過,所以兩人很疏離,陳釗和其他幾位學妹相聊甚歡,但眼神始終有意無意地飄到薑迎燈的身上。

在回校的巴士,他坐在前邊位置,側過身,終於找到機會,回眸來搭訕:“你叫什麽名字?”

“薑迎燈。”

她聲音淡淡,氣質文弱。

“好特別,元宵節出生?”師大文學院的學生,都頗具學識。一語道破真諦。

“對。”她微笑。

“第一次來燕城?”陳釗又問。

“對。”

有人搭話,薑迎燈就看不下書,慢慢將書頁合上。

外麵的陽光落進來,把陳釗小麥色的皮膚照得亮堂一些。他問:“要不要出去轉轉?”

“我先辦開學的事情。”

“嗯。”

手機響了。

薑迎燈打開宿舍群的消息。

許曦文:你們見到陳釗沒?師範班的班長。

林好:見到了,感覺比照片帥點。

許曦文:真的啊?今天看到一個學姐,說他是係草,人緣還超級好,沒見到好可惜。

林好:蠻熱情的。

係草?薑迎燈看著前麵的男孩,並不覺得多麽帥,所以她沒有說話。

“你在這裏有親戚嗎?”陳釗又回頭來和她攀談。

“有一個遠房的。”

“是什麽人?”

薑迎燈答:“我的哥哥。”

陳釗哦了一聲,沒有多問。話匣子也倒空了。

薑迎燈到了師大,和宿舍裏同學簡單認識打過招呼。她住上鋪,很清淨的角落,躺下後又聽見他們嘰嘰喳喳在聊陳釗。

陳釗的消息正好發過來:夢裏相逢酩酊天是什麽意思?

他們沒有聊過天,上來就這樣曖昧一問。薑迎燈並不反感,還是對他略略扣了印象分。

夢裏相逢酩酊天,是她的個性簽名。

她解釋:就是在夢裏喝醉了,和想見的人見麵。

陳釗:你喝醉過嗎?

薑迎燈:沒有。

陳釗:那你有想見的人嗎?

他探底的方式很巧妙。

薑迎燈比同齡人早熟得多,也經曆得多,她很懂人心,遑論對付這些心思藏不住的男孩,這也是她不會為少年動心的理由。她看破不說破,在想怎麽委婉跟他兜圈。

這時,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簡簡單單四個字,讓薑迎燈驚得從**忐忑坐起。

L:開學了嗎?

她給梁淨詞的備注,隱晦而簡潔,隻要這樣一個字母。他的頭像是一個動漫人物,偏灰黑的暗沉底色,早就被她放大鑽研許多遍。

薑迎燈:嗯嗯。

L:什麽jsg時候軍訓?

薑迎燈:下個月。

L:在學校?

薑迎燈:在順義的軍訓基地。

講完後,梁淨詞沉默了約有四五分鍾,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去處理。過後他說:見一麵。

薑迎燈:什麽時候呀?

L:這周末有空嗎?

薑迎燈:有的。

L:星期五晚上,可以?

薑迎燈:好,在哪裏啊?

L:我去接你。

薑迎燈喜出望外:好。

她抱著手機躺下。

忘了回複陳釗,但對方不計較,他發來兩個字:晚安。

薑迎燈潦草地回一句:晚安。

她不舍地回到和梁淨詞的聊天框,把“我去接你”這四個字讀了又讀。

幻想了千百種見麵的方式,她在**翻來覆去,失眠到淩晨兩點。

開學第一周,瑣事繁多,課程也滿,周五的最後一節是詩經課,內容複雜,薑迎燈聽得很恍惚。有點激動,又有點犯困。情緒跳動起伏,她聽不進去。

薑迎燈又點開和L的聊天記錄,放大他的頭像,問林好:“這個動漫人物是誰啊?”

林好湊過來看:“兵長,《進擊的巨人》。”

“蠻帥的。”

“帥炸,超喜歡他!這個番賊拉好看。”

薑迎燈點頭:“那我找時間看看。”

她退出頭像時,“我去接你”那幾個字突兀地閃現林好的眼前。

林好八卦問:“男朋友?”

薑迎燈微微愣住,搖頭說:“哥哥。”

回了一躺宿舍,薑迎燈借了林好的口紅,偏橘色,塗了薄薄一層。因為有人講她皮膚太白,連嘴唇都蒼白得沒有氣色。她想讓自己看起來鮮豔一些。

換了三條裙子,薑迎燈霸占了鏡子半小時。

許曦文覺得蹊蹺:“你要跟網友麵基啊?”

薑迎燈不解:“麵基是什麽意思?”

林好笑說:“跟她哥哥吃飯。”

薑迎燈微微垂首:“嗯。”

許曦文指著她身上的連衣裙說:“這個好看,你穿這種淡淡的白色很好看,有種白月光的氣質。”

薑迎燈聞言,在原地轉了個圈,裙擺漾起一股茉莉的清香,聽從室友的話,於是定下來這一套。

她沒有做過發型,頭發披下來後會有隱隱的發圈痕跡,於是又匆忙地洗了個頭。

梁淨詞說七點到,她六點四十就在西門候著。

薑迎燈對著保安室的玻璃尷尬地擠了幾個笑容,想著等一會兒要怎麽得體地打招呼,但無論怎麽笑都覺得做作僵硬。

L的微信電話在七點整打來,手機震了兩下。

薑迎燈慌忙接通:“喂?”

“下來了嗎?”是她熟悉的、他的聲音。悶悶沉沉的,不帶任何語氣。

薑迎燈答:“我在西門了。”

梁淨詞稍稍一頓:“西門?”

“學校的西門。”她尷尬地紅了臉,“你去女寢了嗎?”

梁淨詞似乎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而後說:“等著。”

他那端傳來轉向燈的滴答聲。

開車來的。

接下來五分鍾,薑迎燈調整呼吸。被無數種情緒堆砌起來的周五黃昏,晚霞不停變色。她在路牙踩上踩下,手裏捏著禮品袋的細繩,無意識地將其來回擰緊,又鬆開。

直到電話又打來。

梁淨詞說話聲音醇厚,帶點調侃的意味:“張望半天,眼睛長哪兒了?”

薑迎燈怔了怔,聚精會神地左右看一看,很快在街對麵看到立在車前的男人,他隔著一條街。停在她正前方。

他說:“還是太久沒見,認不出我了?”

梁淨詞穿一身黑色,身姿很好,他站在車門前,一隻手插在褲兜裏,站得端正舒展,身形修長,身姿俊拔。男人短發利落,頭小臉小,握著手機貼在耳畔,那隻沒有更換的腕表正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光暈。

他唇角輕揚,看著她。眉目清俊,矜貴絕塵。

迎燈匆忙跑過去,剛才做好的“得體微笑”訓練一點沒派上用場,淩亂的劉海被風頂撞得一片狼藉,她低著頭,慌張地捋著頭發。

“你怎麽知道我住哪一棟?”她順好氣息,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下頭。

“隨便打聽一下,不是什麽難事。”梁淨詞斂眸看她一眼,“上車說,這裏不能停太久。”

看她手裏提著東西,他幫襯一把,拎過去。

薑迎燈卻說:“這個是給你的。”

梁淨詞看她一眼,而後用兩根修長的指將禮品袋的口子抻開,看見裏麵的兩罐東西,他挑一下眉,問:“誰讓你給的?”

顯然,接到禮物他沒有那麽高興。薑迎燈嘴唇緊抿,謹慎地答:“家裏人。”

梁淨詞默了默,答一句,“知道了。”

隨後,東西被他隨手擱在後座。

有一批學生會活動的人在門口聚集,有幾個人張望過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吸引到他們的目光,薑迎燈一抬頭就看見隊伍裏兩個頗為麵熟的女孩。

她立刻躲閃到梁淨詞的身後,很快速的一個動作,額頭不小心磕在他的肩膀。

梁淨詞配合地停下腳步,問:“看見誰了?”

她悄悄說:“同班同學。”

他偏過頭,對上她緊張的雙眸,男人深邃的眉眼微彎,嘲弄般笑,說了句:“傻瓜。”

男人後頸淺淡的清香湧入她的鼻息。似煙草,似苦茶,令她的衣襟也沾染一點繾綣的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