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走不動路, 就是想讓他抱著,跟梁淨詞待在一起,莫名就想要吹灰不費地博得恩寵, 她也有這樣的好運,是他慣的。

薑迎燈躺在**欣賞簪子, 薄薄的毯子蓋著**, 梁淨詞出來時,眼睫與發上還有淡淡濕氣。

“我要是天天戴去上課, 老師會不會說我?”她捏著簪子, 360度旋著看那顆珠寶,仔仔細細觀賞。

“上課?”梁淨詞走近,在她的身側坐下, 認真道,“不建議。”

薑迎燈轉念一想:“也對,太招搖了被別人看到, 惦記它。偷走怎麽辦。”

“東西丟了倒沒什麽。”梁淨詞撈過她的腰,一手把人托起來, 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是怕你讓人盯上。”

薑迎燈把毯子裹在身,他微垂眸, 看著這雙天真柔和的眼,說:“多留幾個心眼。”

財不外露,道理她自然懂。

“嗯,”薑迎燈乖乖點頭, 湊過來親一親他的臉頰, 小聲說,“它比我的腦袋還貴。”

梁淨詞被她這句話逗得笑了起來。

“我大概八月份休年假, 帶你出去玩一玩?”

薑迎燈問:“去哪裏?”

“非洲去不去?”

她愣了下,猛搖頭,不可思議地看他:“我害怕的。”

梁淨詞笑說:“怎麽什麽都害怕。”

“你知道我膽子小呢。”

“跟我在一起也怕?”

她不想說話,就在他頸上蹭。

聽起來她不大情願去非洲,休假旅行的話就暫且擱置了。薑迎燈轉而問:“你上回說的,以前養的那隻貓呢?後來去哪了?”

梁淨詞說:“送人了。”

而後,他簡單解釋了句,“小的時候粘人,大了就不搭理我了。”

薑迎燈對這個回答十分訝異:“就因為不粘人就送走了啊。”

梁淨詞不答,隻是淺淺一笑,隨後拍一掌她的臀,眼波裏沾些壞意。雖然聲音淡淡,卻有那麽點警告的意思,說:“你可不能這樣。”

薑迎燈故意跟他唱反調:“長大了誰還粘你啊,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也要工作,我找不到你,你也別想找到我。”

她說著,稍稍昂起脖子:“我也冷落你,給你點顏色瞧瞧。”

梁淨詞意外地揚眉:“厲害。”

他覆在她後背的指骨微微一收,薄薄的毛毯攢在掌心,再稍一用力,輕而易舉就將她剝得一幹二淨。薑迎燈驚呼著往被子裏鑽,被人捏緊踝骨,他說:“你不如現在就給我點顏色瞧瞧?”

末了,她埋著臉,在被窩裏,像縮進殼裏的烏龜。好半天才悶悶說了句:“梁淨詞,你這個人也挺下流的。”

他又去簡單清洗了一下,回來後上衣沒穿。薑迎燈探出一隻眼,看他光裸的身體,線條分明的胸腹,在他躬身而來的一刻,她又謹慎地將被子扯回。

梁淨詞在她耳側輕輕一吻。

“色令智昏。”某人理不直氣也壯,“下流不是人之常情?”

“……”

薑迎燈將枕側的簪子放回盒子裏,合上一瞬,梁淨詞關掉了燈,她忽而聽他說:“那貓是我爸送的。”

聲音是那麽雲淡風輕,但她仿佛看到他記憶的波濤在翻滾。

梁淨詞又說:“有些東西,雖然惋惜,但能不留就不留了。”

薑迎燈詫異地抬起眼,又被他用掌遮下來。沒容繼續問下去。

“睡吧。”他說。

-

隔日,梁淨詞帶薑迎燈去了一趟雲亭山,今天是真有法會,文殊菩薩過生日,半山就有僧人在清掃落葉,到了殿前,遙遙聽見誦經聲。薑迎燈買香,在壇前參拜。

梁淨詞長身鶴立在一棵千古銀杏之下,隔一道薄薄的晨霧看著她。

他很多時候覺得薑迎燈尚純真清雅,還是個孩子,偶爾看她,又覺得這樣的一個女人,或許已經不適合用小孩來形容了。

“今天阿姨也在嗎?”她過來,問道。

他不答反問:“不想見她?”

薑迎燈沒說話。

她的手被牽起,梁淨詞拉著她往階上走。

有方丈提著小缸,在淨壇,薑迎燈好奇觀望了好一會兒,昂首問身側的男人:“大悲水是什麽?”

梁淨詞稍稍思忖,回答道:“可能是雨吧。”

薑迎燈笑了:“你就扯。”

不明白她笑什麽,梁淨詞認為自己的揣測有幾分道理,“沒聽見那經文麽——妙雨降吉祥,寶智透心光。”

遠遠聽去。果真那低垂肅穆的經文聲傳來。

她抬頭,他低眼,薑迎燈看著灰色天空中撲棱而過的兩隻烏鴉,她說:“可是雨又不幹淨,都是灰塵。”

梁淨詞淡淡道:“天外之物,怎麽會不淨?”

“即便本質是淨的,但最終也會流進泥沼,成為濁世的一環。”

“照你這麽說,還有什麽東西是能免俗的?”他稍微沉默一陣,又說,“天若有情天亦老。”

薑迎燈看著他,說:“我沒有提情。”

梁淨詞手插褲兜裏往前走去,一笑說:“是我想多了。”

上一次來光顧著吃飯,沒有好好參觀這座廟宇。薑迎燈對神佛還是有敬重之心的,走哪拜哪,一隻功德箱都沒落下。

走到半途,跟在後邊的人消失了,她站在大雄寶殿的門檻內看向外麵,梁淨詞正站在簷下通電話。

是梁守行的來電。

梁淨詞鬆弛地倚著立柱,背過幾個在看廊上風鈴的遊客,他摸了摸口袋,取出打火機,點燃唇縫間的煙。

“你媽生日那天喝醉了,找你人找不到。”梁守行開門見山說。

梁淨詞吸一口煙,任其從唇角溢出,在蒙蒙青煙裏,他覷一眼還在拜佛像的迎燈,說:“有事先走了。”

“你是有事?”梁守行顯然不信,又顯然,他是知道了什麽,“聽人說你最近總去師大,是準備進修個文學碩士?”

梁淨詞反問:“不好麽。”

“……”梁守行被噎了下。

梁淨詞繼續說:“師大很不錯,學術氛圍好,女孩子也漂亮。”

“梁淨詞,”他厲聲喊他的名字,而後說,“別跟你媽作對。”

梁淨詞輕哂:“我從來影響不到她什麽,她可不會為我進修文學碩士尋死覓活。”

煙被夾在指間,他不想抽了,在石磚撳滅火點。

“那女孩兒的爸爸是不是叫薑兆林?”

聞言,梁淨詞的眉心微微收緊。

“我查過他了。”

半晌,他應道,“是。”

沉吟一會兒,梁守行說:“好自為之。”

電話沒掛斷,是在等他接話。梁淨詞自然不愛聽這些言論,但他從不吵架,跟爹媽也是,如果不是聽他爸提到迎燈,甚至連眉都懶得皺。

最大的反叛是一言不發地掛掉電話。

這不是梁守行教給他的禮節。

果真,兩秒後,父親又打來。梁淨詞仍然沒接。

早晨十一點鍾,烏雲散盡,光線落在神聖的土地。迎燈還在細致參觀,梁淨詞先回到車上,坐了會兒,想起一些事。

最早的時候,是小學四年級,他在二層書房做算數,聽著隔壁房間劇烈的動靜。他本以為家裏牆壁隔音效果是夠好的,但沒想到做那種事的時候,那些調笑聲會被放大百倍,顯得如此刺耳jsg。

梁淨詞看著手表,盤算著楊翎回家的時間,說不清是希望她早些回,抑或是不要回。

他隻是聽著曖昧的□□,無助地看著時間流淌。

可能在此之前,就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了,隻不過裝也不想裝的時候,就放縱到極致,怎麽方便怎麽來。

女人留在他家餐桌吃飯。梁守行一邊扯著自己不整潔的領子,一邊指著她對梁淨詞說:“這是小婷阿姨。”

女人嬌嗔地垂一下他肩膀:“叫什麽阿姨,人家才十九。”

梁守行輕佻地笑:“行,那叫姐姐。”

但梁淨詞沒出聲。

十九歲的女人,在餐桌之上,一顰一笑,色授魂與。

那天,他媽媽果然沒回來。

梁淨詞始終靜默,隻是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在桌上吐了。

少不更事的他有狹隘的偏見,一度認為成年的女性就是這樣的。像這位“小婷阿姨”,花枝招展,慣會逢迎,知道怎麽討男人歡心。

而一睜開眼,一個白裙烏發的女孩子湊到身前來,露一張素麵朝天的眼,看著他闔緊的雙眸,直至梁淨詞睜眼,薑迎燈摘下他一側耳機:“聽什麽呀。”

嗚嚕嗚嚕的英文傳來。

她頭痛欲裂:“我的天,你真的一點也不覺得枯燥嗎?”

梁淨詞抬起眼皮,淡淡看她:“還行。”

薑迎燈:“聽會兒歌好不好?”

梁淨詞頷首,正要打開藍牙。

她說:“就用耳機。”

他滯住指尖,不解地看她。

薑迎燈抿著唇線,靦腆一笑:“你不覺得分享耳機很溫馨嗎?”

不是很理解這種少男少女式的浪漫,簡單又純情,濃烈的愛意藏在心底,要慢慢表達,通過分享耳機的儀式感,輕輕淺淺地露出一點,抱著這類想法的人,大概連一句喜歡都要說得百轉千回,小心翼翼。

梁淨詞自然配合。

他問:“聽什麽?”

她想了會兒:“周傑倫的吧。”

周傑倫那麽多甜歌,他挑了首悲情得很徹底的。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薑迎燈靠在他肩上,握住他的手指,聽到一半,十分感慨地說:“這個詞真不好。”

梁淨詞斂眸看她:“哪兒不好?”

哪兒不好呢?眼前浮現過一片煙花落盡的夜空,薑迎燈說:“瞬息的繁華。”

她又無端想起《長恨歌》的尾聲,“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前一句是什麽?——天長地久有時盡。

她忽而又想起一個長期的困惑,問梁淨詞:“你說青埂峰下那塊頑石會後悔下山嗎?”

一塊石頭,想曆凡塵,於是被帶去那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變成賈寶玉,體驗過七情六欲,最終大夢一場空。

梁淨詞想了很久這個問題。

久到她以為不會再等到答複。

在歌聲停下的那一瞬間,她才聽見他姍姍來遲的答案:“有過瞬息也不錯。”

薑迎燈遲緩地看他。

卻一瞬被按住後腦,灼熱的吻重重落下來。

壓著她的嘴唇幾番輾轉,像是在初夏時節慢行在路上,經曆一場突如其來的雷暴。她無所適從地扶住他的肩。這要把人推開問句怎麽了,這個吻已經倉促地結束。

突然的熱烈與突然的抽身,好像僅僅是為了給她演繹什麽叫一瞬也不錯。並沒有持續太久,梁淨詞摘了耳機,說,“走了。”

-

五月底,臨近期末考,時間緊張,薑迎燈幾乎成天成天地泡在圖書館,那日天色漸晚,她覺得餓才捧著書出來,在門口被一個陌生臉的男人注視片刻,挺奇怪的打量,好像兩人認識似的,於是她也回看過去,男生果然上前來說話:“你是薑迎燈?”

男生也是學生模樣,濃眉大眼,個子不太高,皮膚很白,看起來有種養尊處優的貴氣。符合他有錢的人設。

薑迎燈說出他的名字:“宋知鴻。”

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許曦文的前男友。

她說:“你找許曦文嗎?我沒有和我在一起。”

“不不,我在等你。”宋知鴻擺著手,姿態有點局促,他說,“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們吃個飯。”

“我們?”她不解。

“就你,林好,還有方婕妤。我平時聽她說你們幾個說得最多,我猜你們關係近一些。”

他這麽一說,薑迎燈大概猜到他的來意,正猶豫,宋知鴻又道:“反正今天你們也沒有課,我在火鍋店訂了餐,不影響你學習,盡快結束,可以嗎?”

薑迎燈見他這樣誠懇,點頭說:“嗯。”

林好和方婕妤都挺愛美食的,沒放過這次被請客的機會。兩人低頭點單時,薑迎燈默默喝著檸檬茶。

宋知鴻請吃飯,無非是想讓她們幫忙勸和。

大老遠趕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見到許曦文,他風塵仆仆,摘了帽子和書包,搓一搓手,仍然有些局促,努力在醞釀開場白的樣子。

同齡的男孩子,還是一身青澀稚氣。

薑迎燈瞥一眼他絞在一起又不安放下的手,幾乎不用等他開口,就猜中他的念頭。

宋知鴻這樣處理這件事,生硬又尷尬。

如果薑迎燈是許曦文,是要找地縫鑽進去的程度。

還好她不是她,於是沒想太多,權當免費吃火鍋。林好很社牛,一直和宋知鴻在攀談,這兩個人有來有回的聊,讓餐桌的氛圍始終融洽。

薑迎燈在燙黃喉時,聽見了他說“愛”,她的筷尖一滑,那片黃喉就這樣失蹤了。

“我是真的很愛她,也是真的很想娶她。她有幾年放假都是在我家裏過的,我家裏人也很喜歡她。哎。”說著,不免扼腕,“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把這段感情經營成這樣,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來見她,她也不肯見我,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希望你們可以幫我說一說情。真的感謝。”

宋知鴻雙手合掌,“感激不盡。”

很真誠的一個人。

他真誠到薑迎燈回收了好幾次台詞。

比如:如果故事的結局注定悲劇,就不要強行扭轉結局,任它自然而然地發展。

比如:熱烈過後又消退,再等時間將傷口撫平,這就是自然規律。

比如:你可能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但到最後她什麽都沒說。

所有有效的道理都比不過一顆莽撞卻熱忱的心,冷靜的箴言多麽傷人。

火鍋還不錯,薑迎燈吃了九成飽,離開時準備和兩個室友一同打車返校,在等車時,忽而有個人喊了一聲:“咦,你是梁淨詞的女朋友吧?”

薑迎燈、林好、方婕妤,三人同時轉眸看去。

薑迎燈麵色微滯,看著眼前的女人,心道難不成今天是什麽國際搭訕日?

女人牽了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薑迎燈看她一會兒,又看向小孩,確信沒見過這號人,於是直白問:“你是?”

“我是他……”說到這,女人頓了頓,斟酌措辭,隨後好整以暇地笑,“爸爸的朋友。”

薑迎燈心中略有預感,這人的聲線,她在哪裏聽過。而等女人喊了聲身側的小孩“安安”,薑迎燈終於反應過來,這是元旦那天去梁淨詞家裏找他又被他拒之門外的女人。

她的嬌媚聲線太好辨別,而這個叫“安安”的孩子,送過梁淨詞一袋太陽花的種子。最終那袋種子,在二人離開後被他丟進了垃圾桶。

薑迎燈眼見打的車開到跟前,她跟林好低聲說一句:“你們先走。”

目送二人上車,轉而看回來,男孩手裏牽了個粉色氣球,怯怯地縮在媽媽的身後,天真靦腆。

莊婷說:“叫姐姐。”

安安看著她問:“這是哪個姐姐?”

她說:“是哥哥的女朋友。”

薑迎燈聲音微涼,說:“他沒有弟弟。”

莊婷表情一瞬有些僵硬,又緩緩笑開:“怎麽沒有?”

薑迎燈不大友善,她也不再藏住話裏的機鋒:“雖說不是婚生子,但法律規定了都是平等的,我們安安也有繼承權,不會被歧視。”

說著,她摸一摸安安的臉,皮笑肉不笑:“小孩是無辜的,是不是?”

說別的都行,提什麽繼承權,其心可誅。

她又催一聲:“叫姐姐。”

薑迎燈看著小男孩澄澈明淨的大眼睛,心中想著,無辜,也是一個被濫用的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