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搞浪漫, 有人惦記錢財。
她問花多少錢,逼問了半天,話裏話外害怕謹慎得很, 叫他不要越紅線,她不想再發生任何讓她擔心的事。
梁淨詞笑笑說, 沒, 是找人說了情,磨一磨嘴皮子。
他說, 他就是一人民公仆, 清廉得很,哪兒來的巨資?
薑迎燈本來將信將疑,聽他說清廉, 又不像假的,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隻是感歎他的關係網發達。
寥寥幾句說完, 她也沒多餘的意圖,剛才情急沒考慮就撥出去的電話, 現在難以利落地收尾。
於是各自沉默一會兒。
“工作順心。”最終, 梁淨詞給了個台階。
薑迎燈淺淺jsg地嗯一聲:“再見。”
通話結束,她再看外麵。
梁淨詞以前送過她一束花, 可惜敗得太快,她假意怨聲載道,跟他撒嬌說不開心,於是時隔多年, 他換一種方式補償。
現在倒是不必擔心枯萎了, 但此刻薑迎燈心裏有種說不上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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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辦公室裏,薑迎燈查閱資料, 看了好幾遍梁朔和拂曉的故事結局,投湖殉情那一段委實慘烈。
薑迎燈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腦上的文字,思緒飄然。
又往上劃一劃,看他眠花臥柳的風流歲月。
章園說:“沒想到那麽浪的一個男人會為了愛殉情自殺,也不知道其中經曆了什麽思想鬥爭。”
薑迎燈回神,說:“人都貪生,愛到違背本性。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吧,不認識大概好些。起碼能活得久一點,兩個人都是。”
章園說:“隻是我們這樣看,認為他們不認識為好,也許企盼來生的時候,這倆人反而覺得很解脫呢,能做出這種選擇,你說是看得太透,還是看得不透呢?”
作為母單的她鑽研一番,末了抱著後腦勺說:“實在搞不懂這些愛恨情仇,我有時候覺得有一些古人一根筋也挺軸的。”
薑迎燈想了一想,說得也是,人家愛得深刻,她又憑什麽客觀地評一句沒遇過才好,又不是戲中人。
眼神在屏幕上緩緩地渙散開。
聊到中途,周暮辭暗測測挪步過來,手裏端著一杯焦瑪,輕緩地放在薑迎燈桌上,眼神試探地打量著她。
緊跟著一道試探的還有時以寧,她站在周暮辭身後,扶著他的肩,偷偷看迎燈。
兩人雖然站在她跟前,交換視線時倒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
薑迎燈本來沒多給眼神,但一抬眼就看見時以寧火速避開視線,行為略詭異。
她不禁問:“怎麽了?”
“最近好些沒?”是周暮辭先開口問了句。
時以寧見機行事,把一個硬盤擱她桌上:“那個,您看看我剛做的表,有沒有什麽問題。”
薑迎燈接了,沒急著看,說:“一會兒看。”
時以寧點頭如搗蒜。
章園指著時以寧,笑說:“這姑娘就是年紀小,還沒經過社會毒打,有時候做事情虎頭虎腦的,你擔待些。”
薑迎燈終於明白他們幾個的意思,緩緩一笑:“是不是我最近脾氣太大了?誰對我有意見。”
時以寧忙擺手說:“沒有沒有,是我做的不夠好,老是惹您生氣。”
周暮辭心直口快:“她說你這幾天狀態不對,總有一種受了情傷的感覺。”
“沒有,”薑迎燈搖頭,失笑說,“我能受什麽情傷?——我不批評你,一會兒周彥就得來批評我。誰躲得過?”
說著,桌上的焦糖瑪奇朵被她端起來喝了口,居然是換了燕麥奶的。薑迎燈詫異地挑一下眉,心領神會地看了一眼周暮辭。上回在家裏的無心之言,卻真被有心人聽進去了。
薑迎燈大概無意間表示過一次,她喜歡燕麥奶。
進一步說明,人要是願意上心,什麽邊邊角角的零碎記憶都能翻出來。
周暮辭又表示:“那今晚下班我送你回去?”
薑迎燈漫不經心地笑一下,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地鐵挺方便的。”
她這麽講,他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周暮辭大概打心眼裏覺得,女人的心思真是世紀難題。
站在對方角度,薑迎燈都覺得自己難對付。
在旁人眼裏,她應該是屬於悶悶的,話不多,沒脾氣,也很少表達意見那種人。這一些年盡管試圖開朗了些,但那也不過是一種維持關係的表象,笑眯眯跟別人打交道,骨子裏卻總是少了熱情。
所以一旦輸出了不滿,就好像有什麽變故發生一般,令人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所以他們排隊來安撫她,和她表示歉意,問是不是出什麽大事。
薑迎燈能說什麽呢?
她像是站在一個萬丈懸崖的邊上,跌下去過,好不容易爬回來,又生怕一不留神,這回許是真要粉身碎骨了。
想起那一年,梁淨詞帶她去雲亭山見楊翎,楊翎說她文靜,梁淨詞不以為然地淺淺一笑,說:“別看她悶悶的沒話。”
他看一眼沉默的迎燈,“這姑娘有小脾氣。”
梁淨詞見微知著,一陣見血。即便在他們的窗戶紙還沒捅破的時候,他就把她琢磨得透透。
甚至都談不上琢磨,他根本不需要琢磨她什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壓根沒有什麽新鮮的少女心事。
薑迎燈那麽溫順,她的小脾氣,隻有他能看穿。
到頭來,也就隻有他能哄,哄到點子上,哄到心坎裏。
薑迎燈看了看咖啡,領會到,“細節都是其次了。”
她跟周暮辭說:“可能還是缺點什麽,你要問我具體的,我說不上來。”
最重要的,還是人不對。
她能看出,有人真的做到小心翼翼在學習風度,卻又學不到那真正戳中她的要點。
載一段路,躲一程風雨,憑這短暫的溫暖,怎麽輕而易舉就生出愛意呢?她跟不親近的人,本就很難剖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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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薑迎燈隨拍攝團隊去了一趟溯溪。
車程快半天,梁遠儒作為嘉賓,隨同拍攝,老人家一身金貴的筋骨吃不消這路途顛簸,於是專機飛來,還帶了個保鏢。
把梁遠儒接到他們的商務車上時,薑迎燈還在睡得迷糊,聽見談笑的聲音傳來,她倏然睜眼,對上梁遠儒鏡片下精氣神十足的雙眸。他穿件素淨的灰馬褂,下身是垂墜很好的一條休閑褲,正跨腿上車,時以寧替他用手擋著窗框。
梁遠儒也快八十歲了,頭發竟還有一半黑的,拄根紫檀拐,腿腳很利索,登上副駕,不用人攙。
果然財富養人。
他上車後,微微回身,笑著跟車裏人頷首打招呼。
梁淨詞的爺爺,比薑迎燈想象中隨和許多。
“這是我們的策劃老師,您一會兒跟她對一下台本和錄製流程。時間應該不太長,您要是累了就說一聲。”
梁遠儒瞧一眼後座的薑迎燈,點頭說:“好嘞。”
她禮貌微笑:“您叫我小薑就行。”
他問哪個薑。
“女字旁的薑。”
梁遠儒中氣十足地說了聲:“這個姓不錯,很好。”
薑迎燈對上他溫厚的神色,略感親切,隨後釋然地笑一下。
老爺子很健談,且是有文化的人,跟他們說起梁家在溯溪的曆史,說當年皇帝南巡,都把梁園做帝王的行宮,家中還有皇帝親賜楹聯,又說道家裏女眷又是如何風光選上當朝王妃。時以寧是真覺得厲害,於是搭腔很多,薑迎燈就坐在後排的暗處,安安靜靜地聽著。
一會兒,梁遠儒忽的回首喊她一聲:“小薑。”
薑迎燈應了聲。
他側眸看過來:“你是哪兒人來著?”
“江都本地人。”
梁遠儒說:“我對江都人印象很好,年輕時在這兒工作過二十幾年,受過恩惠,這地方風景也怡人——對了,我孫子前些年也在這兒讀過書。”
薑迎燈眸光一滯,聲線淡弱地應:“……嗯。”
見她寡言少語,搭不上話,梁遠儒也沒再問,轉而看旁邊的時以寧:“你們剛剛去哪兒拍了。”
時以寧說:“去了雲穀寺遺址,我手機拍了幾張照,給您看看。”
說著,她把照片調出來給老人家翻閱。
“梁朔年輕的時候在這兒修行過一段時間,還給拂曉供了個燈,就是這個。”
梁遠儒有些老花,戴著眼鏡,也得把手機往遠了推,才堪堪見到上麵的內容:“喲,這還真是個燈。”
“是,不過滅了幾百年了,現在就是個灰撲撲的塔,上麵隱約能看見一些字跡——您能看清嗎?”
梁遠儒對著照片,扶著眼鏡看了會兒。
而後,他想起什麽,連連點頭說著“我知道我知道。”
“千佛燈,這個我知道,我孫子在我們那兒山上也供了一盞。”
聽到他提孫子,時以寧來勁得很,忙問:“做什麽用的?”
“說是給一個姑娘求平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說著,梁遠儒不屑地哼笑了聲:“反正我是不信這些。”
時以寧問:“您哪個孫子?”
“梁淨詞,你們見過吧?上回。”
時以寧嘿嘿笑:“是是是,帶我們去祠堂的,帥得很,一表人才!”
梁遠儒臉上綻開的笑容不無得意:“我孫子是真聰明能幹,國之棟梁。”
剛入夏的小縣城,漫天飄著被揉碎的雲,車子慢吞jsg吞地駛在樹蔭下。前麵倆人安靜下來那一會兒,薑迎燈的耳畔隻剩一片嘈雜的蟬聲。
她想起,梁淨詞為數不多領她去山上那幾回。
他遵循唯物主義,就是邁進了寺廟的門,也是在一旁看她點香,固執地不肯折一下腰。
很有原則。
但他看在眼裏,不會對寺裏的香客與規矩指指點點,隻是信了那句:未到苦處,不信神佛。
人都有空牽念的時光,留不住的情義,填不平的缺口,隻好用那虛無的禱文與鍾聲、去自欺欺人地補上遺憾。
最終,除了平安,還能求些什麽呢?
薑迎燈看著老爺子的後腦勺,輕聲地開口問道:“什麽時候供的燈。”
梁遠儒回憶一番,說:“應該是有一回元宵供上的,好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