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越擰著眉看著不遠處的許策,濃黑的眼眸裏翻滾著憤怒加心疼的情愫。
許策麵色蒼白地坐在輪椅上,可能是覺得冷,他攏了攏肩上的圍巾,池越發現許策的指尖都凍白了。
鴉青色的睫毛覆在臉上,輕微地抖了一下,許策抬起頭無意識地看了眼前方,赫然發現池越就在不遠處,原本就蒼白的臉陡然間又白了幾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池越,然後眼裏流下淚來。
他輕聲說:“對不起。”
池越忍不住上前一步,然後被麵無表情的唐湉給拽住了。
“過!換場!”
池越猛然間回過神來,見到導演羅安科滿意地摘下耳機,走到許策的輪椅前蹲下來,“許老師,待會進棚拍火災那場戲。您現在想站起來活動一下嗎?”
許策搖頭,“就按羅導之前建議的,這兩天都不下輪椅了,不然我擔心正式拍的時候,我會忍不住想要自己跑出火場。”
羅安科笑道:“許老師太敬業了,那您先休息下。”
“好。”許策看向不遠處,朝臉很臭的狼崽子揮了揮手。
池越立刻走過來,推著許策的輪椅往房車方向走。
許策小聲說:“不去房車了,我的腿是綁在輪椅上的,沒辦法上下車……”
話還沒說完,池越就連人帶輪椅,直接把許策搬上了房車。
唐湉:???你狠!
許策也目瞪口呆地看著池越,我家小狼崽也太生猛了吧。
池越把保溫杯打開放進許策手裏,然後把車載冰箱裏的水果盒和奶油盒子拿出來。
帥氣的一張臉還是很臭,“我看你們公司真的是黔驢技窮了,沒有好題材可以拍了?上一部客串的戲,非得把你弄到國外去,這部戲更好笑,居然變成殘疾人了!不煽情就沒票房了是吧?”
許策聽著他家小狼崽邏輯不通的抱怨,很想笑,但是現在笑場的後果會很慘,隻能軟聲軟氣地同池越講道理:“南崢這個角色塑造得很飽滿的,腿出事的那場戲特別有張力,不是為了煽情而煽情。公司和工作室幫我挑本子的時候特別認真,不會亂來的,小崽別生氣。”
許策喂了顆樹莓到池越嘴裏,可能是覺得酸,池越嫌棄地閉了閉眼。
許策趕緊挖了一大坨奶油繼續喂小動物。
小動物很乖地沒有再抱怨。
許策把腦袋靠在池越肩上,“下午不是有股東會?怎麽有空來探班呀?”
“你自己吃,不準喂我了!趕緊的,不是說隻能休息二十分鍾。”池越一邊監視許策吃水果,一邊回郵件,“這次的股東會隻有兩個已經提前達成共識的議題,半小時不到就走完流程了,證券事務部在我來片場的路上就已經發完公告了。”
“剩下的工作可以線上做。”池越點下發送鍵,看向許策,“想來陪你。”
池越捏了捏許策被綁在輪椅上的腿,心疼道:“哥,辛苦了。”
許策沒再說話,探過身吻住了池越的唇。
池越得到了一個帶著水果香甜的吻。
十分鍾後,唐湉敲了敲房車門,提醒許策攝影棚已經布場完畢。
江川近郊影視基地,A號攝影棚,電影《藏匿》九場一幕,場記打板。
許策飾演的南崢置身於灼灼烈焰中,他艱難地轉動輪椅的輪環,匆忙往大門方向撤離,然而火勢越來越旺,最終他被逼到了牆角。
鏡頭推進,將特寫給到許策的麵部表情。
一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掩在長睫之下,火舌翻騰,襯得眼尾的那抹緋紅更添猶憐。
池越站在人群外看著許策,心髒像是被人猛地拽了一把,疼得他胃都跟著**了一下。
特寫定格,羅導滿意地喊了聲“過”,現場工作人員迅速準備下一幕。
道具組將油桶裏的火光燒得更炙。
許策抬眼找池越,突然見到池越臉色煞白地看著他。
他們中間隔著熊熊燃燒的烈焰,緊張忙碌的工作人員,許策不安地看著池越的臉,小崽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他想立刻去到池越身邊,腿剛動,才想起他的雙腿還被綁在輪椅上。
然後,許策見到池越突然向他急速跑過來。
從起跑到加速,短短幾秒,池越的速度快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右腳在道具木箱上借力一蹬,動作利落地跳過火勢洶湧的油桶,一雙被西裝褲裹住的長腿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線。
突然間,有工作人員尖叫了一聲,許策還沒反應過來,身下的輪椅就被破風而來的池越猛地推向一旁,輪椅快速平穩地滑到遠處停下,許策回過頭,隻來得及見到池越又推開了一旁的唐湉和另一名工作人員,刹那間,半腕粗的一根鋼管從棚內的腳手架上徑直掉下來,砸向他剛剛所在的位置。
“鐺!”耳邊傳來鋼管落地的悶響聲。
許策的嘴唇瞬間失了顏色,池越推開了三個人,但是他自己卻沒來得及離開!
周圍的工作人員反應過來,從四周迅速跑過來,現場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許策焦急地操控輪椅,想要去到池越身邊,周遭一片混亂,許策被嘈雜的人群阻擋著,幾乎寸步難行。
“小狼崽,小崽!”許策的喉嚨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桎梏住,明明在全力嘶吼,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恐懼充斥內心。
不要奪走他。
我可以失去一切,隻求你不要奪走他。
不要…奪走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愛人。
許策赤紅的眼裏沒有一滴淚光,他不顧一切地推開人群,轉動著輪椅的輪環奔向池越。
許策是後來才知道,他以為這段恐懼,漫長得猶如一個世紀,事實上隻有短暫的兩三秒。
池越撥開圍住他的工作人員,跨到許策麵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坐在輪椅上的許策抱住了。
這個當下,許策什麽都顧不上了,顧不上周圍探究的目光,顧不上想要阻止他,但最終什麽也沒有做的唐湉,顧不上善後會有多麽棘手……在這個當下,許策隻想牢牢地把池越抱在懷裏。
池越聽著許策急促慌亂的呼吸和心跳,伏在他耳邊輕聲安撫,“哥,我沒事。”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議論聲才傳進許策耳朵裏。
“這是誰?羅導新找來的特邀演員嗎?”
“比動作演員還要專業!剛剛衝過來的樣子也太炸了吧!”
也有八卦的聲音,“許老師抱著他耶,他們…什麽關係啊?”
“不要命似的,還好虛驚一場,我看長腿帥哥的眼神都可以殺人了!”
“誒,你看到了嗎,帥哥手上戴的戒指和許老師平時不拍戲的時候戴的戒指像是情侶款耶……”
許策閉上眼,把懷裏的池越抱得更緊。
羅安科把工作人員趕走了,態度誠懇地向許策道歉,“工人剛才檢查過了,是因為腳手架的扣件沒有卡緊導致鋼管滑落,劇組會停工兩天進行全麵的安全排查。許老師對不起,差點釀成大禍,都是我的責任,實在是太抱歉了,對不起。”
池越鐵青著一張臉,幫許策把腿上的繩索解開,看到許策蒼白的麵色,心底的火越發壓不住。
唐湉按住池越的肩,低聲說:“後麵的事我來解決,你先帶策兒回家休息。”
羅安科親自送許策和池越出來,上車前,許策對羅安科說:“羅導,既然劇組要停工兩天,我想再向你請一天假。”
羅安科看著許策還沒有恢複血色的臉,立刻同意了。
回市區的路上,許策對池越說:“小崽,你也請三天假吧。”
池越說好,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寶貝是想去哪裏玩嗎?”
許策抬頭看向池越,一雙眼裏全是猩紅的血絲,“我等不到夏天了。小崽,我們明天就結婚!”
翌日,池越和許策乘坐早班機飛往MU州的希林誌。
舷窗下是翻滾的雲層,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全程都沒有分開過。
因為時差的原因,落地後的第一天許策幾乎整夜未眠。
清晨,池越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許策正趴在床頭,笑容很甜地看著自己。
池越也笑了,抬手把許策拉進懷裏。
MU州有很多教堂,池越牽著許策的手,沿著繁華的米歇大街走過遊客如織的市政廳大樓,保羅廣場,著名的聖多莉亞教堂和聖母大教堂。
池越一直沒有停下往前的腳步,許策什麽也沒問,隻是用力地回握著池越的手。
倆人慢悠悠地走了一個多小時,從繁華的市中心走到人跡罕至的市郊,許策眼前出現了一座極不起眼的木質小教堂。
池越告訴許策,“我留學的時候,曾到希林誌參加比賽。比賽結束後,同學們都到米歇大街去購物,我沒什麽想買的,也不想回酒店一個人待著,於是沿著今天和你走過的這條路來到了這裏。”
池越目光溫柔地看著許策,“那天的天氣特別好,陽光明媚,微風,天上飄著幾朵白雲,教堂外的草垛傳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放眼望去見不到一個人。當時我就在想,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帶你來這裏結婚。”
池越執起許策的手,一起推開木門,空間不大的教堂裏真的能聞到青草和陽光的味道。
許策想,今天的天氣,一定和小崽一個人來的那天一樣明媚。
他們牽著彼此的手,走過長長的過道,直至來到教堂的講台前。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神父正笑容滿麵地等著他們。
“沒有鮮花和音樂,也沒有賓客和香檳,希望你不要嫌棄。”
“因為我希望,我們倆的婚禮,隻屬於我們兩個人。”池越和許策的手緊緊相扣。
池越一向幹燥溫暖的手心竟沁出細密的汗來。
陽光從木質教堂古老的窗格間傾灑進來,他們並立於老神父麵前,目光所及的是那份即將被公證的結婚證書。
神父微笑地說了一句希林誌語,池越溫柔地看著許策,“神父問我們,結婚儀式可以開始了嗎?”
許策的呼吸窒了一瞬,眼裏立刻浮起淚光,他艱難地將視線從池越臉上移開,看向神父,莊重地點了點頭。
神父低沉溫和的聲音在教堂裏回**。
“無論貧窮或是富有,無論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我也不願意同你分離。”池越緊緊抓著許策的手,“許策,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因求而不得而痛苦絕望,再後來,我開始沒皮沒臉地糾纏你,知道你心軟,就使了很多軟硬兼施又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中間分開了五年,讓你一個人經曆了錐心之痛的兩千多個日夜,我卻什麽都不知道……重逢後,我因為誤解和不甘心,欺負你,冒犯你,讓你傷心,讓你受盡委屈……但是,我卻如同瘋魔般,越是卑劣,越是想要死死地抓住你,困住你,想讓你每分每秒都在我身邊,哪裏也不準去。”
“許策,我習慣屬於我的一切都要被我牢牢掌控,包括你。”
“這輩子都改不了。”
池越執起許策的手,繾綣的吻落於手背上,然後鄭重地就將素色指環套在許策的無名指上。
這枚戒指,正是許策向池越求婚的那一枚,寄托著許策想與池越白頭偕老的願望,也承載著許策對池越一生一世永不相離的誓言,如今,它終於被池越戴到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許策看著池越,目光如湖泊溫柔的漣漪,他說:“池越,我愛你。”
池越捧著許策的臉,指尖輕微發抖,他說:“許策,我愛你。未來的每一天,我都不要和你分開。”
淚光中,倆人仿佛回到了初見的那個盛夏,陽光熱烈又燦爛,從那一刻起,他們眼中就隻有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
老神父將結婚證書交與他們後便離開了,他們在陽光和青草的芬芳中擁吻,許策的眼淚滾落到池越的手背上。
池越突然想到他們重逢的那天,空氣濕冷,溫度很低,下了整晚的刺骨冷雨,連同許策滾燙的眼淚一起滾落到他的手背,他卻將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從許策的掌心裏抽離。
池越狠狠閉上眼。
靜謐的小教堂裏,池越含著許策的唇發狠深吻,唇舌間皆是軟甜的氣息,如同愛人溫柔的心。
過去的時光無論多麽悔恨也無法填補,池越保證,將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會再有缺憾。
闔家團圓的夜晚,許策求婚時曾對池越說:“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在六年前的夏天,推開了一扇繁花似錦的門,見到了最好的你。”
其實池越想要告訴許策,遇見許策,才是他這輩子最好的運氣。
世人皆願深情不被辜負,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