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舒一收方才的羞色,甩了甩發粥的袖子口:“朕倒不是怕曉爾聽見。畢竟這宮裏頭她是朕唯一的親人,朕隻是不想將她也卷入這複雜的爭鬥中,她那天真爛漫的性格,朕想好好護著。所以,朕希望你別與她多說。”慕容舒緊緊盯著呂梁的眼睛,平日裏的溫和完全消失。
“臣明白,”呂梁也散去剛才的不羈,神色變的分外恭敬:“隻是臣不明白,這宮裏頭已經肅清過多次,為何還這般厲害地防著?”宮裏的肅清是他做的,如今慕容舒仍然不信任,讓呂梁頗有種挫敗感。
“你不用多心。朕不是責怪你肅清不力,”慕容舒淡淡地掃了呂梁一眼,走到一旁的桌子前,隻手拿起剛才差點打翻的茶壺,神色不變:“隻是有人隱藏得太深罷了。”
“是。是臣多嘴了。”呂梁惶恐地垂首道,眼前的這個君主是他服侍的三代人中最讓他琢磨不透的,也是能力最強的。呂梁甚至有時候感覺自己這種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半輩子的人往慕容舒麵前一站都有被完全看穿的意味。也隻有在這個年少君主的麵前,他才會收起一身老油條的痞子氣,乖乖地聽候吩咐。
“朕有一位他國的故人來看望朕,哦,就是金元國離王王妃,現在是南金元的準皇後楚千夏,想必你也認識。朕方才接到她們的急報,說是南金元的皇宮走水,離王沈昭沒能走得出來。”說到這兒,一直麵無表情的慕容舒眼珠劃了一下,斜睨著呂梁:“不知這件事情丞相怎麽看?”
呂梁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臣覺得事情絕非這麽簡單。那離王沈昭既然有本事在很短的時間集結那麽多人力物力拿下江南,想必絕不簡單。而且臣聽說那沈昭的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隻是宮裏頭走水,應該是困不住他的。”
慕容舒有些不悅地擺擺手:“這個我當然知道。朕是想問你你覺得幕後會有誰?”
“南金元和北金元如今是水火不容之勢,想必是沈臨風不服氣當下的局勢,又沒法攻破淮江天險,下的這種損招吧。”呂梁想了半天,覺得差不多能讓慕容舒滿意了,這才壯著膽子將心裏的答案說了出來,不過他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話音剛落,燈芯一跳,變的更加晦暗了。慕容舒的臉隱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呂梁忽然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
果不其然。慕容舒輕輕歎了口氣,慢慢踱步到燈前,捏起鐵絲開始專心挑燈芯。
呂梁站著,等了有一會兒。慕容舒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朕的老丞相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耿直。這樣雖然不能幫朕算計著別人,不過會是個能管理國內政事的好管家。”
呂梁聽著背後驚出一身冷汗。原來方才慕容舒的問題隻是在試探自己是否能忠心不二地看守國內事宜,果然是個深沉的君主。
“聽皇上的意思,是要暫時離開國內一段時間嗎?”呂梁不敢怠慢,趕緊問道,如果真是這樣,今晚自己就不用睡了。洗洗弄弄地就該到天亮了。想到這兒,呂梁有些懊惱地看著自己油光光的衣服,這輩子算是被慕容宙那個老家夥坑了。
這時候慕容舒總算挑亮了燈芯,有些高興地拍拍手。
“朕半夜將你找來是覺得宮裏頭有內鬼,為什麽偏生在楚千夏離開金元的時候沈昭出了事情?楚千夏作為一個妃子,盡管頂著出使西夏的名頭,可是知道的人也不應該多。能把這消息透露出去的,除了南金元那邊的,就剩這裏了。”慕容舒沒有直接回答呂梁的問題,而是解釋了半夜將他請來的原因。
呂梁有些疑惑,剛想開口在問的時候,發現慕容曉爾托著一盤輩子丁丁當當地走了進來。
“怎麽拿了這麽久?遇到麻煩了?”慕容舒一改嚴肅的神色,又變得溫潤如玉起來,笑眯眯地問慕容曉爾。
“遇到一個半夜起來偷吃的小太監,太黑沒看見我是誰,居然還問我是不是也是來找雞腿的,讓我先來後到不要與他搶。我一巴掌把他劈暈了丟在樹林裏頭。”慕容曉爾一臉怒色,把托盤往桌上重重一放,指手畫腳地說道。
“算了。想必是白天沒有吃飽的緣故。”慕容舒寵溺地看著這個寶貝妹妹,抬手揉了揉她本來就亂的頭發,惹得小姑娘怒目而視。
“好了。既然茶杯也拿來了,趁茶水還燙著,咱們幾人就來品品這碧螺春吧。我也順手交代老頭你幾件事。”慕容舒無視妹妹的怒視,又使勁揉了兩下才鬆手去拿杯子倒茶。慕容舒和呂梁一樣,都嗜好喝剛采摘的碧螺春。茶壺容量淺了些,方才拿的時候又撒了些,三杯倒完就見了底。
“看來這茶隻能品一杯了。”慕容舒看著看底的茶壺,頗有些自嘲的意思說道:“不過好在隻喝一杯,喝多了太亢奮睡不著覺。”
說話間,呂梁咂巴咂巴嘴,喝幹了杯子裏最後一滴茶,然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慕容舒的那一杯。
“我要和曉爾一起出趟門,看看南金元的狀況。我覺得這事兒搞不好黑岩國也摻和進來了,”慕容舒假裝看不見呂梁期待的目光,呷了一口茶以示立場後才放下杯子繼續說道:“估計不在的日子不會太久,這些日子還麻煩老丞相幫我處理處理政務,國內的小事你可以全權做主,外交以及軍務大事,特別是有關南金元的,你將將看著,遞信給我,我親自來處理。”
呂梁的目光隨著慕容舒那宣誓主權性的一口瞬間變得黯淡下來,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表示答應了。
“老丞相你能答應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慕容舒笑眯眯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兩斤禦用的碧螺春倒你的府上。”
呂梁用袖口擦了擦嘴巴的茶漬,一邊謝恩,一邊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小子真是處處耍心機,兩斤碧螺春就換了自己那麽多日子的腦力勞動,真是虧。
呂梁是個識趣的人,盡管心存疑問,但並沒有當著慕容曉爾的麵問清慕容舒此次出行的目的。
在慕容曉爾送走呂梁,慕容舒批改完手中奏折時,天已經泛魚肚白了。
“哥哥,秦朗回來了!”這大概是今天早上最讓人驚訝的事情,一夜沒睡準備出去打水洗臉的慕容曉爾帶著一臉倦容急匆匆地跑進來,手裏還捏著一方浸濕的毛巾。
慕容舒臉色一變,“啪”地一聲合上手中奏折,跑出殿。
“秦朗,你不是與楚千夏一起的嗎?沒追上?”慕容舒遠遠瞧見正在換馬的秦朗,加速衝了過去。一把將他扳向自己,質問道。
秦朗的青色長袍上濺上許多泥點,還有不少被荊棘割開的口子,露出裏麵的玄白色內衣來,手上和臉上也被割出了細細的紅印;馬更是慘不忍睹,馬鞍覆蓋不到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口子,馬屁股被鞭子抽得紅杠一條接著一條。
“怎麽搞的?怎麽弄成這幅模樣?”慕容舒被秦朗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又大驚失色:“千夏莫不是被人擄了?”
“別亂猜。”秦朗沒好氣的撇開慕容舒的兩個膀子的壓製,走到另一匹馬旁細細地觀察牙口情況:“我沒追上她。她走的不知道是哪條小路,路上全是荊棘,你這養尊處優的馬怎麽都不肯再往前走。橫豎已經跟丟了,我就驅馬回來了。”
“什麽時候準備再動身?”慕容舒沒有繼續質問下去,看得出秦朗盡力了,而且他對楚千夏的喜歡不比自己的少。慕容舒也翻身進了馬棚開始挑起馬來。
秦朗看完馬的牙口,用力拍向馬屁股,引得一聲洪亮的長鳴,滿意地牽過韁繩,開口道:“現在。”
“你不識路。我與你同行,約摸能幫上你。金元與西夏相通的道路雖多,但最後還是聚合在一條官道上。”慕容舒也選好一匹馬,牽起韁繩調轉馬頭:“你我先行,曉爾帶著一些必要物品隨後就到。”
再說那盧照鄰領了任務後是隻身前往南金元的,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黑岩國的皇帝隻派了他一人去刺殺,殊不知在那次刺殺任務失敗後,黑岩國皇帝便對他起了疑心。這次的刺殺沈昭,除了派去他,還派去了一人監視,一人二次刺殺。
盧照鄰謹慎,在以前來金元的時候便在荒山的深處造了一處草棚,草棚內長年儲存著足夠的糧食醫藥和水。這間小草棚是皇帝也不知道的存在。大約是殺手的警覺讓盧照鄰覺得這次的刺殺任務絕非這麽簡單,為了保住小草棚的秘密,盧照鄰一路上隻撿客棧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