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前。

眼看著到了午飯時間,西爾與弗雷姆便像往常一樣,讓孩子們在原地休息了一下。

趁幼崽們圍在一團吃魔鑽的時候,西爾抓緊時間,跟弗雷姆說著一些比較私密的悄悄話,也因此沒注意到兩隻崽崽尤其心不在焉。

“泡泡吃飽了!”

惦記著快長大的事情的水龍幼崽,在狼吞虎咽完自己的份額後,就蹦蹦跳跳地朝西爾撲去:“爸爸爸爸,泡泡想在附近散步!”

“好啊,你去吧。”西爾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說:“別忘了問你的弟弟妹妹們要不要一起去。”

“喔!泡泡知道啦。”

小水龍大聲地答應了,一轉身,對上弟弟妹妹時,就瞬間換了一副敷衍的嘴臉:“你們要一起嗎?”

呼呼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果斷搖頭。

不去!

恨不得每時每刻都黏著心愛的爸爸的小土龍,當然是不想離開西爾身邊的。

泡泡對妹妹的答案一點也不意外,歪著腦袋看還沒表態的劈啪和滋滋。

滋滋也拒絕了這份好意:“不了,我隻想躺著。”

他直白地說著,並且當場就毫無形象地躺了下來,充分詮釋了什麽叫“能躺著絕不坐著”的龍生理念。

對懶鬼弟弟的做法,泡泡也早就習慣了:“劈啪呢?”

小火龍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各方各麵都跟自己更接近的弟弟火龍,又看了看脾氣古怪的哥哥,艱難地思考一陣後,做出了決定:“我跟你一起。”

倒不是劈啪有多貪玩,而是按照他對不太靠譜的水龍哥哥的了解,總覺得他一頭龍出去溜達不是什麽好事。

——上次就被怪龍叔叔按著親了肚肚呢。

泡泡哪裏知道,自己當成忠心的小跟班的弟弟劈啪,其實是抱著“哥哥不太可靠,還是要跟過去保護一下”的念頭,才勉為其難地跟過來的。

不過,這裏畢竟跟棲息著許多其他大龍的龍島不同,並沒有出現讓劈啪擔心的意外:隻要別是太蠢的魔獸,都早在微微逸散的龍威的震懾下及時躲開了。

隻有光靠一對薄如蟬翼的小翅膀,根本飛不快的森林精靈還在附近惶惶不安地逗留,驚恐於他們身上透出來的可怕力量。

他們到底是什麽呀!

在跟著泡泡哥哥漫無目的地橫衝直闖、到處亂竄了一陣後,兩隻小龍卻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發現了驚喜。

——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各階魔獸,還新鮮著呢。

“這是來自大自然的饋贈!”

看著天降收獲,泡泡的藍眼睛迸出燦燦亮光,開心地歡呼了起來。

兩隻散步的幼龍開心撿漏的時候,裝睡的滋滋也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他往左瞟了瞟,綠妖精老老實實地抱著蛋,坐在大樹根上打盹;那個人類還在收拾剛用完的炊具。

又往右看了看,西爾爸爸抱著撒嬌的呼呼妹妹睡午覺,弗雷姆媽媽……則專注地看著西爾爸爸。

一如既往。

他輕手輕腳地坐了起來,哪怕已經將動靜弄得很小了,也還是引起了弗雷姆的冷淡視線。

“媽媽,”天生就識時務,深知不能得罪了越發勢大的冷酷繼母的小火龍,露出了一個無害的笑容,用直接傳音的方式說:“我可以跟你單獨聊一下嗎?很快的。”

弗雷姆靜靜地凝視他一陣:“可以。”

最大的挑戰來啦。

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滋滋小心走了過去,先老老實實地垂下腦袋,擺出端正的態度,開始道歉:“對不起,剛剛我利用了泡泡哥哥的事,跟爸爸撒嬌了。”

弗雷姆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我們是真的很愛西爾爸爸,不舍得那麽快離開他。爸爸也很愛我們,不會放心那麽快就讓我們單獨生活。”先闡述了一下事實,滋滋緊接著承諾:“我也知道,媽媽肯定是想有能有更多跟爸爸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和疊著尾巴睡覺的空間的……但事實上,這兩點不是完全衝突的。”

弗雷姆依然沒有說話,滋滋隻好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我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睡覺一樣,隻要再給我們一些時間慢慢適應,哪怕是泡泡哥哥和呼呼妹妹,也肯定能接受這一點。”

“我會幫忙的,”由於一直得不到回應,本來還很堅定的信心都跟著動搖了,滋滋勉強保持冷靜,拍了拍胸脯,保證:“一定不讓哥哥們和妹妹太打擾你們——”

突然落到頭上的溫暖掌心,打斷了滋滋的話。

他怔怔地抬起眼,看著麵無表情、動作卻很輕柔地揉了揉自己腦袋的火焰巨龍媽媽,整頭龍都懵了。

極少做這種溫情的動作的大火龍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可以。”

“想這麽做就這麽做吧。”他淡淡地補充道:“不過別忘了,你們是西爾的孩子,所以也是我的孩子。不用緊張。”

等毫不客氣地將“大自然的饋贈”給全部吞掉了的泡泡和劈啪,拖拽著因為暴食而變得更加沉重的身體回歸時,看到的就是一個比平時更加呆愣的滋滋弟弟。

“滋滋怎麽看起來呆呆傻傻的?”

泡泡好奇地跟劈啪咬耳朵。

劈啪也很擔心,立馬就跑過去問了,但心情複雜的滋滋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莫名地看了眼正眼神溫和地注視著爸爸的新媽媽。

唔,這大概是他跟新媽媽的默契和小秘密吧。

吃過午飯後,由於負責帶四隻龍崽的弗雷姆完全沒有抱怨其中兩隻的體重忽增,西爾當然也就不知道有一群倒黴蛋的獵物進了幼崽們的嘴。

——“肯定是被路過的野獸吃掉了。”

菲重重地錘了錘自己的膝蓋,歎氣說:“沒辦法,看來我們隻能繼續狩獵了。”

法利抿著唇,微微點頭。

意識到這一點後,眾妖精的心情都變得十分沉重,但都沒有開口抱怨。

畢竟抱怨也沒有用。

他們勉強打起精神,繼續狩獵了一陣後,耳邊卻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法利哥哥!菲哥哥!”

“讚美聖樹,看來我是太思念緹米了,竟然產生了他正在呼喚我的幻覺。”菲苦笑著說:“你……”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不對,根本不是幻覺!

與此同時,包括他和法利在內的所有族人,都下意識地抬起了眼,難以置信地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被烈風裹挾著從天而降的,就是已經失蹤了整整半年之久、讓所有族人都牽腸掛肚的最小綠妖精緹米。

“法利哥哥!菲哥哥!”

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緹米的眼淚一下就不受控製地迸出來了。

等善解人意的大金龍把他從懷裏放下來後,他立馬朝著表情像夢遊一樣的親人們飛奔過去,一下就撲到了他們的懷裏。

“聖樹在上,你竟然還活著!”

法利難以置信地接住了他,大睜著眼,仔仔細細地端詳了這一隻往自己懷裏鑽,滿臉激動的小妖精看了好一會,才終於確定了對方如假包換的身份。

他死死地將小緹米抱在懷裏,劈頭蓋腦地問:“你這段時間究竟都去哪裏了?為什麽一直不跟我們聯係,也一直不回來!我們派了好多人出去找你,可一直找不到,都以為你已經……”

說著說著,因為這些年的族中變故而被迫快速成熟起來、其實在妖精中年紀不管怎麽看都算很輕的小隊長,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由於人手太短缺,而被迫放棄對緹米的搜尋時,他麵對了許多來自同樣疼愛著緹米的其他族人的埋怨。

可實際上,最難過的人,其實就是與緹米感情最好的他了。

“聖樹在上,是緹米!真的是緹米!”

“是緹米回來了!”

“我們的緹米!”

其他離得稍遠一些的綠妖精聽到動靜,也迅速圍了過來,與失而複得的緹米抱成了一團,紛紛因極度的歡喜而痛哭流涕。

西爾麵帶理解的微笑,與麵無表情的弗雷姆以及一臉稀奇的幼龍們旁觀著這場久別重逢的動人情景。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這群綠妖精時,莫名感到了親切和熟悉。

是森林妖精族天生的外貌優越和離群索居留下的純淨氣質,與龍族多少有些相似的緣故嗎?

等綠妖精們宣泄夠了猛然飽脹的情緒,想到這裏還有救下緹米的恩人在時,他們的眼睛鼻子早就已經紅透了。

“十分抱歉,讓您看到了這麽失禮的一幕。”最後還是法利代表眾族人站了出來,帶著紅紅的眼眶,與明顯領頭的西爾說著:“您一定就是緹米口中的大恩人,從那些該死的惡棍手裏救他出來的西爾大人吧。我是綠妖精族的法利,也是緹米的哥哥。”

確切地說,整個綠妖精族之間都以兄弟姐妹相稱,並沒有父母輩份——因為他們都是源自受聖樹庇護的妖精樹果中誕生的。

“……還請您一定答應和我一起回族中做客,好讓我們有機會充分表達對您的無盡感激。”法利垂首行禮,嗓音沙啞地說著:“我們偉大的王也一直牽掛著緹米,他肯定也希望能跟您與您的同伴們見上一麵,或許還能借此機會,正式建立起兩族之間友誼的聯係。”

森林妖精族也不是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的笨蛋,相反,在該精明的地方,他們也能非常精明。

顯然不是每個對綠妖精族施於援手的對象,都能得到這頂尖級別的禮遇的:譬如同樣在場,現在看得一愣一愣的冒險者蓋德,當初就隻是得到了一個綠妖精族的信物和口頭上的報恩承諾。

但在聽完緹米那簡直是天花亂墜的誇耀式講述,又親眼見識了對方在風係魔法運用上的嫻熟、還有拖家帶口進入魔獸森林深處的從容……任誰都能猜到,這位‘西爾’大人的實力,隻是他所展示出來的冰山一角。

森林妖精一族一直稱得上遺世而獨立,這曾經是讓他們感到舒適和自豪的生活方式。

但近期族內危機的突然爆發,則讓求助無門、隻能靠自己掙紮的他們吃盡了苦頭。

況且,光這份讓以容貌出眾聞名的森林妖精一族都感到驚豔不已的美麗容貌,就足夠證明他們的血統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那麽簡單了。

最後讓法利徹底卸下防備的,是妖精一族的特有直覺。

——他的直覺一直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對方對他們保持的是善意。

法利知道,兩族之間的來往並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但王的心思他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如果真的能順利與這強大而美麗,且願意對他們釋放出善意的一族建立起同盟的關係的話,他們綠妖精能給予的森林資源,是絕對不會讓對方吃虧的。

森林妖精極少伸出友誼之手,但在過去,也從未有外族舍得拒絕他們拋出的那象征友誼的橄欖枝。

聽了他的誠摯邀請後,這位在緹米口中名叫‘西爾’,有著璀璨明麗的曳地金發的美人,隻與有著黑發的同伴簡單地交換了個眼神後,就露出了令他們都感到眼前一晃的唯美微笑:“這是我的榮幸。”

得到對方爽快的回應後,法利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氣,整個心情都好起來了。

狩獵是肯定沒心思再繼續了,而且截至目前的收獲也還不錯,重點還是先把緹米回歸的好消息帶回族中,再讓族裏派出合適的人來接待貴重的客人……

“請您跟我來。”

法利向族人們微微頷首後,就客客氣氣地看向西爾,心裏再次為對方那令妖精都頭暈目眩的美貌而驚歎一陣,便率先收起弓箭,領路在前了。

菲則抱著黏人的緹米不肯撒手,跟在他的身後,與西爾一行並肩,後麵才綴著其他的綠妖精。

菲想,這簡直是自己能跟對方搭話的最好機會。

他可不像法利那樣少年老成,什麽話都憋得住,此時此刻心裏最想問的問題,當然就是對方的族裔了。

但就算是再缺心眼,菲也知道要是直接問出口的話就太失禮了,很可能會惹怒對方,隻好拐彎抹角地先問其他的事:“西爾大人,您是從哪座城市過來的呢?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

並不擅長與陌生人聊天的大金龍渾身微不可查地一僵。

果然是衝著自己來了……

在場的六頭龍裏,也隻有他能肩負起交際的任務了,他隻好擺出習慣性的社交笑容,禮貌地回答:“還好,隻用了幾天。”

蓋德懵懵地在腦海裏補充:明明就隻有一天一夜。

菲不疑有他,繼續問:“不知道您還是否還記得膽敢傷害我們的小緹米的那些惡徒的名字?他們膽敢對我們綠妖精一族的幼崽這樣,也一定沒有少傷害其他族裔的孩子,我們是一定要去複仇的。”

聞言,西爾下意識地看了看緊隨身畔、替他掛著用布裹得嚴實的黑蛋的弗雷姆,溫聲說:“如果你想知道關於那些人現在的具體情況的話,你恐怕得問我的伴侶弗雷姆了。”

弗雷姆並沒有將視線移向菲,隻語氣平靜地回答:“他們的軀體與靈魂,都已經被焚燒殆盡了。”

菲怔怔地“啊”了一聲。

“你們完全可以相信這一點。”西爾補充:“畢竟,他們之所以會引起我們注意,就是因為嚐試對我們珍視的孩子下手。”

一直光明正大地旁聽的幼崽中被點到泡泡,頓時驕傲地挺起了胸脯,魔力池還不小心泄露出了一點龍族特有的威壓:“壞蛋想欺負泡泡!爸爸生氣了,就‘噠噠噠’打了他們!”

毫無心理準備的菲,被突然開口的泡泡給小嚇了一跳。

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跳陡然加速了許多,但還是記得趕緊搖頭:“不不,希望您千萬不要誤會,我絕不是懷疑您話語真實性的意思,隻是有些遺憾不能親自為緹米複仇了。”

西爾沉吟了下,有些好奇地問:“如果他們還活著,你們打算怎麽做呢?”

他對綠妖精一族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

菲眼也不眨地給出了心裏的答案:“先用火將他們的皮膚全部燒焦,然後砍斷四肢,丟進沼澤,讓他們被魔鱷啃食殆盡。”

西爾不禁微微一笑,心情變得更好了:“我非常讚同你的做法。”

綠妖精並不愚善,尤其是在對待敵人時,絕對是有著殘酷無情、有仇必報的一麵的。

“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西爾溫和地凝視著偷看自己的緹米,輕聲跟菲說著:“可如果緹米是我的孩子的話,我想,能不能親手報仇並不是最重要的。還是希望大人能吸取教訓,以後更用心地照顧他,給他提供安全的環境,好讓他盡快用美好的經曆覆蓋掉那段可怕的回憶。”

這溫柔又體貼、滿溢著對幼崽的憐愛的話,一下說到了所有綠妖精的心坎裏。

“您說得太對了。”走在前麵、剛才始終沒有插入到菲與西爾的對話中的法利都忍不住回了頭,看著這微笑上仿佛鍍了一層如銀色月輝般柔和迷人的光輝的金發美人,發自內心地喟歎:“隻是看著您孩子的狀態,就知道您一直都將他們照顧得很好。”

表麵上再溫和佛係,實際上也是遵循著強者為尊這一套的綠妖精族,可一點沒覺得西爾將四個孩子都帶進危險的魔獸森林的做法有什麽不妥。

隻要西爾有著足夠的實力保護幼崽們,那在他的身邊,恐怕會比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其他地方都來得安全。

泡泡的眼珠子轉了轉,見縫插針地表示:“爸爸對我們最好了!”

劈啪也趕緊說:“喜歡爸爸。”

“愛爸爸。”滋滋瞄了瞄新媽媽那波瀾不驚的表情,不假思索地補了句:“媽媽也很好,爸爸和媽媽都很愛我們。”

唯一不能開口說話的呼呼想都沒想過端水這一套,急得踮了踮腳尖,攥緊了西爾的一隻袖角。

她最喜歡爸爸了!

看著孩子們急急忙忙地想要表達對西爾爸爸的愛的樣子,所有綠妖精們都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在偶爾進行的對話間,時間過得仿佛尤其快,一行很快就來到了妖精森林的結界外。

“就是這裏。”

法利毫不猶豫地解下了身上掛著的一枚銀色樹葉,遞給西爾的同時,以眼神示意其他同伴們照做:“這是我們綠妖精一族自生來時伴生的守護物,每個人有且隻能有一個。能進入綠妖精之森結界的,隻有體內流淌著綠妖精族純正血脈的,或者攜帶這枚信物的存在……否則是不會被結界認可,無法察覺它的存在的。當然,也不會受到結界的傷害。”

原來是這麽珍貴的東西啊。

西爾不由得看向了有著類似信物的蓋德,對方也怔住了,取出小心保管的信物,一下引來了其他綠妖精的矚目。

“原來您也是曾經幫助過我們族人的友人。”法利對蓋德的態度,一下變得更加柔和:“這次是需要我們的幫助嗎?”

不等蓋德解釋,正想將拿到的第一個信物掛到最活潑好動的泡泡身上的西爾,就發現自己竟然晚了一步。

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好奇’的水龍幼崽,仗著爸爸媽媽都在旁邊,就開始對結界圈定的範圍蠢蠢欲動了。

反正他也聽到了剛剛法利說的話,不會受傷,那就不會讓爸爸擔心啦!

於是,在西爾爸爸轉身之前,小水龍就大膽地往結界範圍內跳了幾下——

西爾剛回頭,看到的就是小水龍倏然消失、被結界毫無抵觸地接納進另一個領域中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