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西爾露出如此抗拒的表情，兩位綠妖精隻好意猶未盡地住了口。
穿過一片密林，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道漫長的走廊，被裹上重重綠藤的柱身上紋著與神明相關的故事。
西爾雖然好奇，卻還是很好地克製住了自己的視線：這是為了避免給兩位綠妖精再次開口、向他分享那令自己莫名尷尬的神明戀愛史。
哪怕他努力保持著目不斜視的狀態，也依然能感覺出綠妖精們時不時會向他投來視線。
即便眾妖精口中最端莊雍容的王，也三番四次地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後隻得在黃金巨龍那寫滿了‘不感興趣’的平靜表情下，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與西爾並肩而行的弗雷姆，也一如平常地保持了沉默。
在刻意保持的安靜中，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位於長廊末端的神殿入口。
“這是屬於森林妖精一族的神殿，也是聖樹與妖精樹的住處。”
利弗介紹著。
西爾隨他停下腳步，順勢抬頭，往上隻是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喟歎。
這無疑是一株高大雄壯到足夠被賦予神聖色彩的巨樹，魔獸森林裏其他那些生長了幾百上千年的魔樹根本無法與它相比，旁邊那棵通體發出淡淡綠光的妖精樹、更是被襯托得無比袖珍。
聖樹傲然聳立在此，高貫破雲，威風凜凜，漆黑的主幹上覆著層層疊疊的粗糲樹皮，粗壯而廣闊，足夠容納一間寬敞的宮室。
交錯縱橫的枝條朝外延伸的範圍一眼望不到盡頭，氣勢遮天蔽日，哪怕是光禿禿得幾乎沒有綴著樹葉的情況下，也隻是投下少得可憐的一點光斑，無不彰顯著震撼觀者心髒的威嚴。
但它會令西爾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因為……
“弗雷姆，這真的難以置信。”西爾忍不住看向身邊始終一言不發的伴侶，低聲說：“這真的太像生命樹了！”
除了顏色上的巨大區別，以及反常地在本該枝繁葉茂的夏初沒有任何樹葉的這一點外，他簡直要以為這是龍族生命樹的孿生手足。
他相信，隻要是親眼目睹過妖精族口中的這株“聖樹”的龍，都不可能還會堅持這兩個看似南轅北轍的族裔間不存在聯係。
還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他們一行到來後，這原本死氣沉沉的聖樹的氣息就有了微弱的波動。
他忍住上前想要釋放魔力進行探查的衝動，認真地盯著看了會。
可或許是這棵樹太虛弱了，哪怕他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出了對方逐漸釋放出了想要親近自己的朦朧意圖，也沒有看到樹枝有明顯的動作。
不過，就連這種給他隱隱約約地帶來的親切感應，也是無比接近於那熱情過頭的生命樹的。
“嗯。”
弗雷姆的回答，聽起來卻反常地透著些心不在焉。
“弗雷姆？”
西爾敏銳地察覺出了這一點，毫不猶豫地將視線從聖樹上移開，落到了狀態有些奇怪的弗雷姆身上：“你還好嗎？”
他關切地詢問著，一眨不眨地看著身邊的伴侶。
弗雷姆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平靜：“我沒事，西爾不用擔心。”
他並沒有敷衍西爾的意思，隻是順著無端平靜下來的魔力池的指引，終點似乎就在聖樹的內部：“這裏，讓我感覺很熟悉。”
他講述著自己最真實的體驗。
有過從生命樹上獲取記憶畫麵的經驗的西爾，則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由得握住了弗雷姆的一隻手，關心地問：“是令你不舒服的‘熟悉’嗎？”
如果弗雷姆真的感到了不自在，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帶著對方轉身就走。
反正對他們而言，最大的目的是確認小五身上的線索……在知道小五甚至不能算是一個獨立的生命，而隻是屬於某個神聖存在的記憶後，他在這方麵的迫切心就不複存在了。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們就立即離開，不要為我勉強自己。”
西爾凝視著伴侶的黑眸，堅定地說著：“探究秘密並不重要，你才是我最重視的存在，弗雷姆。”
聞言，火焰巨龍的眸中流露出了一絲訝異，旋即是一片溫暖與柔和。
“西爾也是我最重要的存在。”
弗雷姆毫不猶豫地表態後，思考了一陣，很難準確地描述出此刻的特殊感受：“這裏，不會有危險。”
西爾還不放心：“真的嗎？”
弗雷姆沉吟了會，一隻手臂旋即很自然地搭上了西爾的肩，輕輕握住：“我不會欺騙西爾。”
聽出他口吻中的認真，以及弗雷姆過去的信用記錄的確良好，西爾這才安心了。
“如果你想離開，一定要立即告訴我。”
他鄭重其事地強調著。
在兩位成年巨龍親密地相貼著，又以龍語光明正大地交流著時，綠妖精王便與族人耐心地等著，始終沒有過催促的意圖。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西爾笑了笑，客氣道：“但在進去之前，我們還有幾個問題，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不，請不要這麽說。”利弗露出了無比理解的笑容：“您不管想問什麽都可以，西爾冕下，隻要我能回答。”
西爾：“你們族中的聖樹真是令我驚歎，我必須讚美它的高大雄偉。我希望問詢的是，它那威嚴的枝條間一直沒有樹葉的點綴嗎？”
他不好直接問的是，與龍族一百年一度的那不但結出生命果、還會落下數不勝數的美麗樹葉的生命樹相比，聖樹看起來似乎毫無生機，猶如隻剩下了枯萎的軀殼。
“喔，關於這點，當然不是這樣的。”利弗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西爾會問出這個問題，立即解釋著：“曾經，每當有新的森林妖精的誕生，聖樹就會長出一片葉子，作為賜予妖精幼崽的聖物……直到一百五十年前起。”
最後一枚被賜予信物的綠妖精，就是緹米了。
妖精王那翠綠色的眸底帶著狂熱的榮耀感：“這是聖樹對祂忠實的守護者和追隨者，森林妖精一族的恩賜，我們願為聖樹的複蘇付出任何努力。”
西爾若有所思。
由於馬上就要進入神殿，他並沒有自顧自地思考太久，便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聖樹樹葉，除了能幫助森林妖精外的血脈開啟結界外，還有其他的作用嗎？”
他潛意識裏感覺不會這麽簡單。
“當然不僅如此。”哪怕這算是森林妖精一族的秘密，利弗也仍然信守了自己的承諾，毫無隱瞞地做出了解答：“聖樹還將精挑細選出合格的神殿守護者，在信物中銘刻下一段與祂相關的記憶。”
說到這，利弗宛若無意地看了弗雷姆與西爾一眼，才將視線放回了聖樹上，話語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隻有幸運地擁有著侍奉聖樹的榮幸的虔誠信徒，才會清楚我們的使命，我們的等待，我們的命運是什麽。”
——傳承記憶。
西爾再次捕捉到了關鍵線索。
他莫名感覺，要是自己繼續追問下去，一定會發現越來越多的龍族和妖精族之間的共同點。
可這到底代表了什麽呢？從生活的地界，到外貌特征和種族習性上都截然不同的兩個族裔，不可能是……
西爾不禁又問：“綠妖精一族，難道是聖樹的孩子嗎？”
利弗怔住了，回過神後，立即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噢，不，當然不是這樣的。我們一族是妖精樹的血脈，也是聖樹最忠誠的仆人，是維護與讚美聖樹榮光美譽的信徒。遺憾的是，聖樹與祂摯愛的伴侶，並沒有留下後裔。但那位如黎明的光輝般美麗的龍神，有著許多重要的族人，而偉大的聖樹也必將他們視為心愛伴侶的血脈而降下眷顧……”
利弗停頓了下，宛若無意地補充：“即使要因此付出極大的代價。”
聽到這個答案後，西爾莫名感覺自己的心髒抽痛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回避去猜測其中的原因，輕輕地吐出口氣，壓下紛亂的心緒，向利弗微笑致意：“非常感謝你的耐心解答，利弗，我想，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隨時願意為您效勞，西爾冕下。”
風度翩翩的妖精王欣然應下。
這座位於妖精森林核心、直接利用那交錯繁雜的聖樹根係的結構來搭建的聖殿，要以人類那喜好鋪金蓋銀的眼光來看，無疑是簡陋的。
但在西爾看來，這粗獷而淩厲、寬敞而神聖的構造，卻是再適合聖樹不過的了。
利弗率先步入其中，帶領著他們來到金光燦燦的聖壇。
西爾從走進來的那一瞬起，體內魔力池的鼓動就始終沒有過停歇，那種模糊的受召喚感也愈演愈烈。
可他卻像被蠱惑了一樣，絲毫沒有疑惑和懼怕，隻感到了親切與熟悉，和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他沒有注意到弗雷姆虛虛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從一開始就沒有移開過，也沒有注意到那如墨的虹膜在緩緩褪去暗沉的色彩，一如已經漸漸泛銀的長發末梢。
他專心致誌地四處觀察著。
雖然很可能隻是他的想象……可他似乎感到了自己魔力池最深處的一處，被一直忽略的封印的微微鬆動。
讓那種呼之欲出的玄妙感覺達到巔峰的，是為首的利弗終於駐足的地方。
——他們二位果然是預言中的存在。
綠妖精王默不作聲地想著，與忠心耿耿的祭祀交換了一個難掩激動的眼神。
外來的龍族當然不可能知道、隻有有著侍奉聖樹的資格他們才清楚的是：聖樹神殿的深處，隻會接納有著信物的綠妖精信徒、或是……他們一直等待的神聖存在。
“這是偉大的聖樹陷入沉眠前，最後碰觸的地方。”
利弗輕聲說著，像是擔心驚擾了正在沉眠的神聖存在。
也是聖樹神殿的核心——聖壇。
西爾的目光，早在看到它的那一瞬，就不由自主地黏上去了。
與淺褐色的樹幹截然不同的是，或許受聖樹那廣為人知的摯愛、黃金聖龍的影響，在他看來，它更像是一枚被小心翼翼地放置的巨大樹葉。
晶瑩剔透，金光粼粼，薄如蟬翼，蘊含著一股極其強大的純淨能量，中心帶著些微的弧度，四周稍稍翹起。
看似圓潤的邊緣，卻是鋒利無比的。
不，這根本不是樹葉。
看多幾眼後，西爾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他緩緩地吸了口氣，心裏有了個十分確定的新答案。
他怎麽可能對此感到陌生呢？
——這分明是一枚屬於金龍的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