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恍如隔世（上）
酒過三巡。
莫少華又開了口：“還有一事，少華覺得挺有意思的。”
“哦？”影天眯眼，“看來你的疑問還不少，趁今天有空，就一並都說了吧。”
“是！”莫少華應聲，“以前一直都防備著四皇子，那次出征葉川，也是帶著危機之時趁亂殺掉他的打算把他帶去的。沒想現在……”
“是啊。”影天接口，想起了自己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個時候如果王後使亂，我是真的有殺掉離燼的打算的。”
“那主子現在呐？”莫少華一邊問一邊替影天添上酒。
注視著杯子漸漸斟滿，影天笑了笑，不答話。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一個人飛快的跑著。他的耳邊除了風聲，便剩下驚雷般的一句話，yīn魂一樣追著他，死也不散。一路衝進宮裏，直跑到了熟悉的池邊，離燼才停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滴下來**開一層又一層微弱的漣漪。
[我是真的有殺掉離燼的打算的。]
方才他隻聽到了這句話，甚至來不及去質問，身體就先於頭腦做出反應。現在他的手浸在池水裏，冰涼冰涼的，一路從指尖流進心裏，冷了整個身體。
離燼想，他果然是個傻瓜。根本就沒有人yuàn yì 真心的接納他，慕湮王後的兒子這個標簽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
他想起小時候，他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看著遠處的幾個哥哥玩在一起笑的很開心。大哥，二哥總是很討厭他，隻有影天王兄會對他笑。所以當他聽影天同意帶上他的時候，當他聽到影天說信任他的時候，當他被影天揉著頭發聽對方說會保護他的時候，他真的就信了，並且在心裏開心感動的一塌糊塗！
“可是為什麽都是假的？！”離燼呢喃著想——他隻是離燼而已，為什麽所有的人都不相信！
[我會保護你，隻因為你是離燼！]
沮喪痛哭間，離燼卻突然想起有個人曾在這裏溫暖地說過這句話。他還記得那個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含笑地眉眼和溫柔的輕吻，可是……
“翡冷……”離燼終於再忍耐不住，將臉埋進手肘間痛哭出聲。他太過悲傷，所以沒能看到池邊樹上那一閃而過的白影。
翡冷隱匿在樹上，靜靜地看著池邊的人。其實離燼剛剛衝到池邊的時候他就在了，那個時候他正躺在樹上眯著眼睛享受清閑，順便cháo xiào 著自己明明離開了又不走遠的這個事實。看著離燼在池邊失聲痛哭，翡冷抿直了唇按奈住想衝出去擁抱對方的心情。
是他先離開放棄的，還有什麽擁抱的資格。這麽想著，翡冷重新坐下來，靠在樹幹上苦澀地笑。翡冷想就這麽看看他吧，一直到他離開為止。
可是現實總是跟想像有所出入。就在翡冷默默凝視離燼的時候，離燼卻突然抬起了頭看向他藏身的大樹。
“翡冷……”他聽見離燼這麽喊。那聲呼喚好像一把巨大的錘，自他心上重重的敲打過去。翡冷隻覺得視線模糊，眼前熟悉的場景幻化成了一副年代久遠的水墨畫，一瞬間恍如隔世。
畫卷裏，天很藍，陽光懶懶的，被樹葉分割成斑駁的點。他也是像現在這樣依在樹上，樹下一個小小的孩子踮高了腳張望著試探xìng地在喊“翡冷，你在不在？”
張了張嘴，一句“我在”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是翡冷很快從幻覺裏拔出神來，酸楚地笑笑，搖著頭閉上了眼。
記憶中的孩子在看到他的時候，會露出最燦爛耀眼的笑容，好像發現了珍貴的寶藏一樣。那個時候，對離燼來說，他真的是珍貴的寶物吧。
耳邊傳來涉水的聲音，翡冷忙睜開眼，原來是離燼趟進了池子裏。他看到離燼慢慢走到池中，站在他經常站的地方揚起了頭。於是他也跟著抬頭。
頭頂開著大朵大朵地雲，雲隙間看得到蔚藍sè的天空，很幹淨很漂亮。
隻是陽光依然很刺眼，翡冷垂下眼簾，眼前是一片強光刺激後的幻影。等視力恢複了，他連忙看向立在池中的離燼，那孩子也早已經閉上了眼，隻是頭依然高高的昂著，臉上有兩道清晰的水痕在陽光上隱隱發光。
翡冷心裏一緊，握緊了拳頭打算離開這片快要讓他窒息的天地。
“翡冷，我很想你。”
身體再一次僵硬在樹上，不由自主地鬆開緊握的手，翡冷轉過身，正好對上離燼的目光。隻是他知道，他藏的很好對方看不到。
他看著那雙漂亮的黑瞳，嘴角散開淺淺的笑——這場分別之後，他終於在他的心裏占據了一席之地了。隻是為什麽他會覺得更加的難過？
“翡冷，我全明白了，那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明白了。”離燼還在自言自語，對著那棵樹表情很認真，“所以，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讓翡冷感慨萬千，他想起了之前拚命掩飾的痛苦和嫉妒，那種不被感知心意的痛終於在這聲對不起裏麵淡去了。翡冷想，他真的可以離開了。
“翡冷，我們回家，好不好？”可是離燼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濃濃的鼻音，“這一次，不會再丟下翡冷了。所以回來好不好？”
翡冷看著那個孩子再一次淚流滿麵，哭著在池中蹲下身去，水淹沒了他的大半個身子，顯得他更加的脆弱渺小。
[一起哦，要一直在一起。]
記憶裏這個孩子這樣說過，可是卻成了一紙空誓。現在的呢，又會成為什麽？
心裏在懷疑著，手卻撥開了密密的樹枝。
“好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rán hòu ，他就看到離燼一瞬間僵直了背脊，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來。
“翡冷！”離燼幾步衝到樹前，揚著頭驚喜而又不確定地喊。在確定不是幻覺之後，離燼忽然露出了那種燦爛得如同chūn光的笑容。這個笑容讓翡冷眼底一潤。
一切又重新開始。轉輪轉了一圈，回到了原點。他依然站在這裏，與樹下的孩子四目相對。那個孩子已經長大，可是那笑容仍然燦爛耀眼得一如昨夕。
陽光斜過來，灑了他們一身。離燼向他伸出手，怯怯地說，“我們回家，好不好？”
翡冷握住離燼伸出的手，那種十指相扣的溫暖感覺終於讓他釋然地笑起來。
“恩，回家。”他說。
拖著手走出幾步，離燼又停了下來，偏頭望著翡冷不確定地請求：“我不會再讓翡冷傷心了，所以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好不好？”
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怯怯的，帶著害怕聽到相反答案的恐懼，讓翡冷看得心疼。他緊了緊握住的手，笑出了記憶中離燼最愛的笑容。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