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殊途(下)

聞言,池景頎身子一僵,咬緊唇角等著影天回過身來質問。可是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對方回過身來看他。他緊蹙著眉,垂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心在恐慌,害怕聽到任何不信任的字眼,害怕看到任何懷疑的目光,

池景頎狠狠吸了口氣,可是冰冷的空氣並沒有安撫住心裏攢動的sāo動。心裏強調著信任,腦子卻不由自主的會去想對方可能有的想法和表情。

嫻花景在這個時候送過來眼波,竟然是挑釁嘲諷的。池景頎咬唇,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臂,錯覺升上來讓他覺得身體似乎還殘留著不久前擁抱的溫暖。他移開眼,青城就這樣落進了他的眼底。就在那座城裏,有個人說全然的信任,有個人說了原諒。

是啊,原諒。是啊,信任。

池景頎這才回過眼,看著影天的身影糾結地想,兩個男人之間也是存在著誓言的!要相信他,就像他說相信自己一樣。

想到這裏,池景頎強壓下心裏的不安叫道:“影天。”然後他靠過去,覆在影天耳邊低語一陣。末了,他朝不遠的地方指了指,“那邊有條小溪。”

影天緊緊眉,回眸正好看到嫻花景使勁擦著臉上血汙的動作。“這樣是擦不掉的。”他說著將嫻花景打橫抱起來。走出幾步,他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池景頎。池景頎在那個目光裏徹底放鬆了身體,因為那個眼神竟然同他在東籬王駕崩的寢宮外看到的一樣。

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嫻花景自嘲地笑了,他抓住影天的袖子急急地喊了聲“池景頎”。待池景頎靠近,他探身過去耳語:“我會那麽說,是因為……”說完,他衝池景頎狡黠地眨了眨眼。

看著影天抱著嫻花景走遠,朝雲才扯扯池景頎的衣袖,“景頎,他剛剛給你說什麽?”

池景頎笑笑,道:“秘密。”

說完先朝雲一步,也朝影天他們的方向走去。朝雲別別嘴,跟了上去。

來到溪邊,影天替嫻花景細細擦掉了臉上和手上的血跡。隻是在擦那雙手的時候,饒是見過各種血腥場麵的他也禁不住有些胸堵。

“這張臉……我恨過。”嫻花景看著影天,微微笑道:“不過,也很……慶幸。”

影天不語,將布巾丟進水裏,騰起絲絲血紅。“花景,我……”

“恩。”嫻花景搖搖頭,“我經常在想,在葉川的時候我能像殺掉葉煌那樣幹脆的殺掉你,現在就沒這麽多煩惱了。”

“想殺我,哪那麽容易!”影天笑,用濕布巾重重的從嫻花景臉上擦過去,引得嫻花景蹙了蹙眉。

“是啊。”拉長了尾音,嫻花景微閉上眼。

他想起了麵前的人揮劍殺敵、運籌帷幄的模樣。嫻花景記得自己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麽那樣邪氣的一個人,卻會在恍惚間用悠遠的目光看他,哀傷地叫出一聲沉甸甸的呼喚。

灝……灝……

這個人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這樣喚他,那雙墨黑的眼在那種時候就會穿透他的身體和靈魂看到另一個人。記得開始的時候是恨的,後來卻有些慶幸。至少,那個人會時不時的看著他,至少,那個人會記住他,用另一個人的名字的形式。

“咳咳。”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了嫻花景的回憶,捂著嘴的手心裏全是血。咳嗽牽動全身,胸口的傷口尖銳的疼痛著,又冒出大量的血。

“嫻花景!”影天一把扯住他的手,“我帶你回宮!”

“沒用的。”嫻花景虛弱地扶住影天的手,“我隻有……一刻鍾了。”

沉默。

嫻花景隻覺得手上的那個力道越來越重,像要捏碎他的骨頭似的,可是他忍著沒有說話。最後那個力道終於消了下去。這個時候他才開口說道:“這地方跟我的幻想……好像。”

不等影天說話,嫻花景繼續說了下去:“小的時候姐姐總會給我講她的故事。久了,我也會想,某一天……”他徐徐叨叨地講著,眉眼彎彎,嘴角含笑。

影天靠在他旁邊,靜靜地聽著。

在嫻花景的故事裏麵,滿滿的都是燦爛的陽光和含著青草香氣的風。他會在風起的彈琴,對著最心愛的人,雲淡風輕。

“可惜這裏沒有琴。”嫻花景的聲音低了下去。

“想要琴,我讓朝雲去拿。”影天說。

嫻花景輕笑,“我是要對著心愛的人彈的。”

“也是,那罷了。”影天笑笑,握緊了嫻花景的手。那隻手的溫度越來越低了。

“影天,你……”嫻花景突然捂著胸口的身探過身子。血從他的指縫間蜿蜒而下。

“什麽?”

“沒事。”嫻花景訥訥地笑笑。

“我的姐姐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她背棄了族人放棄了生氣,卻沒有想到那個男人到最後竟然也把她給忘了。”嫻花景重新開口,“族裏沒人會再提她,就好像從沒有我姐姐這個人一樣。隻有我記得他,可是……我也快……”話到最後,嫻花景揪緊了衣服。他偏過頭避開影天的視線,偷偷地將一口血吐在衣擺上。血浸進火紅的布料裏失去了蹤跡。

“記憶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昨天還記得的,明天說不定就忘了。”影天喟然長歎道。他突然想起來,他有多久沒想起灝了?

“恩。”嫻花景應了一聲,搖搖擺擺地站起身來。

“你做什麽?”影天皺眉想去扶他。可是嫻花景擺擺手,勉強直起身體踉蹌著步子趟進了溪水裏。

“血好髒。”

影天這才看到,那些本來已經凝固的傷口又被汩汩的血衝開了。

“相信我,你的血比很多人都幹淨!”影天跳進水裏拉住嫻花景。

嫻花景垂著頭,隱隱有壓抑的哭聲。

“花景,你真的……讓我很痛!”影天歎口氣說。

嫻花景還是垂著頭,隻是影天能感覺到他手抓在手臂上,顫抖著。過了很久,嫻花景才慢慢抬起頭,臉上是淺淺的笑,帶著還未幹透的水痕。

[——什麽事才能讓你記得?

——痛過的。

——不痛呐?

——那就隻能被遺忘……]

“影天……”嫻花景顫聲喚,引著影天的手來到胸前,放在匕首柄上。

影天的眉頭糾結起來。“影天,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在嫻花景虛弱的尾音中,匕首被猛地抽了出來。大量的血瘋湧而出,噴濺出的血花濺到影天的臉上。

嫻花景在這漫天的血光中輕笑著,想起了那個絕望又熱烈的雨夜。那個夜裏,眼前的男人說隻有痛過的人和事才能被他所記得。他轉眸,果然在影天的眼裏看到了隱約的痛苦和哀傷。

不管他的哀傷是因為好像再一次殺掉了灝,還是因為嫻花景的死都沒關係,嫻花景想,隻要他現在是真的痛了就好。

痛了啊……

嫻花景輕笑,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想他終於可以確定了,他已經用一種叫作疼痛的印記留在了這個男人的心裏!

“主子!”

“別過去!”

站得遠遠的朝雲想衝過去,被池景頎攔了下來。池景頎望著遠處溪流裏的那身紅衣,沉浮間**漾開曼妙的弧度,像極了一朵怒放開來的蔓珠沙華。

影天靜靜地看著,齊腰的水自嫻花景身上流過去,帶走了讓嫻花景厭惡的血。他將他抱起來,轉身,看到不遠處的池景頎和朝雲。他看到池景頎露出了那種寬慰地笑,很溫暖。旁邊是朝雲擔憂焦急的臉。

這個世界總算是沒有白來。無論怎麽樣,至少還有那麽一些人會為他擔心,至少還有一個人願意陪在他身邊。

影天想著,露出了悲傷過後的第一抹輕笑。

人心總是無法真正的冷漠。就算被傷到支離破碎,緊閉心門,卻依然會不由自主地支開一扇隱蔽的窗,期待著被人發現。

那些無可抵抗的改變,或是新的開始,亦或是即將演變成為更深的傷口。

——重生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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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第一卷都完喏~~~

為什麽依然沒有人說話?難道我有被BW的氣質?

灑淚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