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酒中詩仙

老者緩緩踱步,口中吟道:“寂寂江山晚,蒼蒼原野暮。秋氣懷易悲,長波淼難溯。索索風葉下,離離早鴻度。丘壑列夕陰,葭菼凝寒霧。日落亭皋遠,獨此懷歸慕。”

“好詩!”眾人又是一陣鼓掌,豫章公主也笑著鼓掌。

“好詩是好詩,但今天是一個喜慶的場合,重規先生此詩太過哀傷,還是請他再來一首。”人群中不知是誰說道。

“不錯不錯,重歸先生就再吟佳作一首,明日定能傳遍整個長安城。”豫章公主抿了口茶,輕輕一笑。

“公主過譽了,重歸汗顏。”老者躬身一揖,繼而站起身,沉吟著,一會,眉梢一揚,張口吟道:“少年飛翠蓋,上路勒金鑣。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簫。少年不歡樂,何以盡芳朝。千金笑裏麵,一搦掌中腰。掛纓豈憚宿,落珥不勝嬌。寄語少年子……”

這會的功夫,薛楓已經灌了很多酒了,反正也沒人管他。他坐的這一席,是最普通的士子席。這唐朝的酒實在沒有什麽度數,喝起來跟白開水一樣。但酒畢竟是酒,喝多了豈能不醉?醉眼迷離中,他看到了老者的出場,腦海中一閃,這不是李百藥嗎?唐初的著名詩人、史學家,七歲能文,號稱神童,先後被皇帝封為中書舍人、禮部侍郎、散騎常侍。

李百藥現在吟唱的這一首詩,被後人認為是他的代表作,薛楓自然很熟悉。因而,當聽到李百藥吟到“寄語少年子”一句時,他脫口而出:“無辭歸路遙!”

堂內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薛楓,心裏都在疑惑——這個神情瀟灑的英俊青年,到底是何人,怎麽這麽眼生?李百藥更是麵色大變。

李百藥幾步上前,疑惑地問道:“這位公子,請教尊姓大名?重規心中所想的這一句結尾句,公子如何得知?”

薛楓一驚,心想,壞了,自己本來是進來看熱鬧混酒喝的,如今可如何是好?無奈之下,隻好站起身,躬身一揖,“在下絳州龍門縣薛楓,被李大人絕句所感,情不自禁應和一句,還望大人海涵見諒!”

“哪裏話。公子出口成章就能與重歸所想雷同,必然精通詩作,可否現場獻詩一首,讓我等開開眼界?”李百藥嗬嗬一笑。

薛楓尷尬萬分,自己雖然是學漢語言文學的,也粗通古詩,但從未正經寫過古體詩,如何能在這古體詩歌盛行的唐朝眾詩人麵前獻醜?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豫章公主開口了,“這位公子既然適逢其會,又通詩作,不妨吟上一首,為大會助興吧。”

薛楓知道不吟不行了,公主開口,自己要是不從,不僅是不識抬舉,恐怕還要有麻煩。可?突然,他古怪地一想,何不“抄襲”幾首?反正如今是初唐,後唐乃至後世的詩人多如牛毛,自己就權當一回“剽竊者”吧。

想到這裏,他飛速地“搜索”著,很快便選定了晚唐詩人賈島的一首傳世名詩《憶江上吳處士》。臉微微一紅,他略加篡改,緩緩吟道:“北國揚帆後,蟾蜍虧複圓。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把酒怯風寒。蘭橈殊未返,詩意滿雲端。”

“好!好一個‘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眾人齊聲鼓掌,豫章公主情不自禁地站起,隨著眾人拍起了手掌。

紅著臉,薛楓溜回桌上,仰頭灌了一口酒。正欲悄然離去,隻聽豫章公主的聲音響起:“薛公子,好才情,好詩作!今天大會,薛公子何不多吟幾首,為大夥助助酒興?”

薛楓聽了麵紅耳赤,心想,賈島啊,你的詩作被我剽竊,不知日後你能否被氣死?

提著酒壺,他晃悠悠走到場中,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心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借這個機會出出名吧。對不起了,還沒有出生的大詩人李白!

看了滿臉期待的豫章公主一眼,薛楓仰麵朝天,緩緩吟出李白的千古絕唱《行路難》——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

閑來垂釣坐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吟到此處,薛楓也不禁為李白絕唱勾畫的意境所感染,深浸其中,情懷激**著。而堂中眾人才鴉雀無聲,麵若癡呆。

環顧四周,薛楓繼續吟出——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彗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堂中一片沉默。半響,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夾雜著眾人的歡呼驚歎之聲。而豫章公主站在那裏,呆了,癡了,這是凡人所作的詩句嗎?豪情壯誌與如天才氣混合在一起,她把目光深深地投向了場中似乎仍舊沉浸其中的薛楓身上,瀟灑的神情,英俊的麵容……她走過去,“來人,拿酒來。我敬薛公子一杯。來啊,我們為這首驚世之作,共同幹杯!”

一個中年男子端著一杯酒,徑自走過來,“公主殿下,下官上官儀敬這位薛公子一杯!”

“上官儀!”薛楓一驚,打量了他一眼,這可是初唐詩人的領袖啊!

“不敢當,薛楓先幹為敬。”薛楓一飲而盡。今天的酒喝得太多了,他已經有些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了。

“薛公子如此蓋世才華,為本次詩酒會增色不少,請再滿飲一杯,再為公主以及我等吟上一首如何?”上官儀微微一笑,目光中滑過一絲狐疑。

薛楓酒勁上湧,聽罷又端起宮女斟滿的酒杯,灌了下去。也隻能叫“灌”了,此刻,他已經不分東西南北了。

身軀晃悠著,李白的另外一首絕唱《將進酒》一氣吟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全場又是一陣片刻的沉默寂靜。旁邊的上官儀麵露震驚和陶醉,緩緩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忽翕忽張,由悲轉喜、轉狂放、轉激憤、再轉狂放的詩情,如大河奔流,縱橫捭闔,力能扛鼎。句式長短參差,氣象不凡,如鬼斧神工,驚天地、泣鬼神,真乃酒中詩仙也!他的話音剛落,全場眾人全都站起身來,望著場中的薛楓,除了鼓掌之外,再也說不出話來。

磅礴的氣勢,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讓豫章公主良久才回過神來。這樣的詩句,從古至今,恐怕也隻有屈原才能比擬吧?與薛楓的詩相比,名滿長安的上官儀等人的詩作簡直就成了無病呻吟,不值一看的垃圾了。她望著薛楓的眼神,變得十分欣喜,也有一點複雜。

她緩緩走上前去,神情激動,在場中的桌案上揮筆寫下了“酒中詩仙”四個秀麗大字,剛要說話,突然,隻聽撲通一聲巨響,同時,還伴有瓷器摔碎的清脆聲音。她愕然回首,目瞪口呆,手中的毛筆不自覺地滑落在地,筆端的濃墨濺起,在她華貴的衣裙上增添了幾點黑色的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