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十一年後。

洛陽,魏國皇廷,嘉福殿。

正月,皇宮裏沒有任何喜慶氣氛,盡管這是一年新的開始,原本應該過年的時候。

殿內傳來陣陣沉重的咳嗽聲,宦官宮女們匆匆走過,都低著頭,好像在懼怕著什麽,又好像在等帶著什麽。

宮內流傳著一個消息,皇帝陛下正當年壯,卻突然為自己準備起後事來,難道,皇帝真的要龍馭賓天了?

榻上的那個人麵帶病容,正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曹叡,不料此時卻成了這般模樣。

曹叡招招手,籠過一名孩童,道:“芳兒,父皇就要死了,你害怕嗎?”

那被稱作芳兒的孩童回答道:“怕。”

曹叡嗬嗬一笑,道:“不要怕,芳兒,我死了,你才能當這個皇帝,你應該盼著我死才對,記住,為了保住這個皇位,父母兄弟,都是可以弑殺的。”

那孩童無言以對,隻是可以從他稚嫩的臉上,看到深深地恐懼。

曹叡放開孩童,轉向旁邊跪著的一個大臣,道:“司馬都督,我命不久矣,芳兒就托付給你了,希望你好好輔佐他。”

那芳兒聽得父皇如此說來,忙上前抱住那司馬都督的脖子,那都督重重地一叩頭,以表忠誠。

曹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麵帶安心之色。

一個宦官急急忙忙地從殿外走進來,跪到在曹叡榻前,道:“陛下,宮外有人送進這個東西來,說是陛下之物。”

曹叡招招手,道:“呈上來。”

甫一入手,曹叡猛地驚覺,從榻上坐起,仔細地看著,那是一根簪子,黃金鳳頭簪,鑲嵌著珠玉,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簪子是當初送給東鄉的。

曹叡驚道:“這東西是誰送進來的?”

宦官回答道:“是兩個人,一個人斷了左臂,不過沒毀容,另外一個斷的是右臂,而且臉也毀掉了,兩個人共同背著一柄石劍,把這個東西送來之後,就消失在街頭了。”

曹叡大笑幾聲,道:“天地無窮,人命有終。立功揚名,行之在躬。聖賢度量,得為道中。來人,把當年朕平定樓蘭的卷宗給找出來。”

周圍的人忙碌起來,曹叡顫抖了幾下,把自己裹緊在被子裏。旁邊的人急忙將大盆炭火奉了上來。

那司馬都督問道:“陛下,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曹叡笑問道:“都督,你說,朕這一生,是不是庸碌無為?”

司馬都督回到道:“陛下平定遼東,震懾東吳,怎可說是庸碌無為?”

“那麽,樓蘭呢?”曹叡苦笑道。

眾人無言,直到有人奉上了一卷黃色的綢子,想來便是重要的卷宗了。

曹叡翻看了幾下,道:“朕這一生,本無甚建樹,隻平定樓蘭,算是豐功偉績,可是不想,朕卻一直都是失敗者,朕自詡了這麽多年的無上人君,到頭來,卻敵不過命運玩弄,哈哈,天意弄人啊!”

抬手一扔,黃色的卷宗落進炭火,消失在肆虐的火苗中。

曹叡仰天大笑幾聲,擲枕於地,盤膝而坐,溘然離世。

周圍的人跪倒一片,哀號聲充斥整個後宮,悲鬱之氣,直衝天際。

大漠依舊是一片金黃色,一個放牛小童騎在牛背上,嘴邊橫著一支笛子,雖不比江南水性柔弱,卻另有塞上蒼涼的氣息。

兩個身影閃過,兩條手臂,兩隻空****的袖子,還有一柄巨大的石劍,橫在兩個身影之間。

牧童揉揉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但是再次望去,那裏便隻剩下茫茫黃沙。

這,是錯覺嗎?

或許,真的是錯覺吧。

記得有這樣一個地方,因為每一寸土地遍灑王者的淚水而難逢甘霖,因染盡鮮血而飛沙走石,赤地千裏,漸漸被人們遺忘,隻剩下漫天黃沙和肆虐狂風,還有一個虛無縹緲卻久久不能忘卻的名字,像埋進沙子的胡楊一樣,千年不爛,慢慢風化在時間最脆弱也最遲鈍的那一片心靈。

樓蘭。

——〈完〉